第五章 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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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到了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也许是因为屋里太昏暗了,又也许是因为潮湿的水汽,她在面具之下不得不眯着眼睛。
汗水和蒸汽一类的东西顺着她的发梢落在了她纤细的眼睑上。
即便是遭到了那样的袭击,阿涅丝也依旧克服着恐惧的声音,坚持照顾了那些病人之后,她才去跟希格梅因打听起今天的收获。
按照她的德行和那种有些偏执的习惯,她必定会尽她所能地优先照顾病人,之后才会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公事上——比方说这一次的,希格梅因在外的所见,她也是先尽可能安顿好病人之后,才抽出空来和希格梅因交谈。
她对生命本身充满敬畏和担忧,就像是怀着某种罪一般。
周围环绕着病人的声响,有的正试着下地走路,手却碰翻了自己身边的,早已吃完了破旧餐盘,有的在翻转身体时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而有的只是在床上哀嚎,摇得那些破烂的床咯吱作响。
真是一片可怕的景象。
也真是一片喧哗的场景。
至少漆黑的死神还没有带走这帮人,至少现在还没有。
如果病房已经里面一片死寂了,就意味着这些人即将死去——或已经死去了。
彻底的安静意味着人已经毫无生气,连动弹都困难,病情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生命力亦燃烧殆尽,恐怕连病人自己都觉得无望了,到那时便已经是无法挽救的地步了,就像是仅剩下一丝火星的余烬,已经不可能再燃起,只能等待在数次呼吸之后的颓然消逝。
有叫喊的力气就还有抗争的力气。
——就还有活着的希望和可能。
阿涅丝环顾四周,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而后把视线投向了自己头顶的黑色天花板上。
天花板上有一块污渍,那里在漏水,污水似乎腐蚀坏了木板,那里随时都可能会破裂,艾米应该知道这里裂开了,那无疑也是因为照顾病人的污渍夜壶一类的东西太多而逐渐腐蚀坏的,那就像是一块野兽身上的斑纹那样狰狞。
修缮工作必不可少,但这里维护起来并不容易,无论是因为来去的病人众多,亦或是因为缺乏适合维修的男人——她如此想着。
此刻的艾米还在为那些病人准备简单的食物,原本出于担心的希格梅因还准备帮着看护一下艾米的,但那个坚强的小姑娘却拒绝了希格梅因的好意,她说她知道如何跟那些病人相处,知道如何才能确保不惊扰到他们,希望骑士先生不要担心这样的话。之后她便到楼上独自照顾那些病人了,偶尔上面也会传来一些讲话的声音,还有一些病人的脚步声,有些病人还能出声讲话,与小艾米攀谈,虽然他们头昏昏沉沉,但起码有能与其对话的神思与理智,至少能与之对话的,属于人类的理性和平凡人的安全性都还留存着不少,他们可能怪病缠身,但是起码脑子还没有彻底烧坏。
清澈的神智应当还尚且留存在他们的脑袋里,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有陷入悲哀的狂乱。
而艾米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此她才能够与那些悲惨的病人对话,照顾他们,为他们准备每日的餐食和用品,清理秽物——至少在那些人还有理智的时候,她并不会因此而受伤。
她应该还在挨个送饭,那些病人想必正在感恩戴德地与她交谈着吧?
而至于她唯一的女伴,那个因为受伤和惊吓而昏迷的维妮娜,在艾米回来之后不久便暂且先回了一趟她的屋子,暂时还没有回来,据她说她还有一点颠茄和绷带,也有锋利的小刀,兴许她也正在花时间整理治疗所需要的物品。
至少现在还是挺安全的,真希望能够减少这样会让人紧张的情形,也真希望不要出什么危险。
“我唯一担心的是艾米的健康,我见过太多热心肠的医生和护理员因为在病人堆里面呆得太久而染病的。”阿涅丝说了这样的话,但是却又对此抱有一种莫名的赞许和热忱,“这在我看来正是非常勇敢和仁慈的行为,尽管有可能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但这份代价却是圣洁而无私的——说真的,我希望艾米能够保护好自己,不要把自己也弄病了。”
“但是她的热心和勤勉是无法阻挡的,我只能祝愿她了。”
如此说着,他们两人坐到了宽敞的椅子上,既是谈论起工作,又像是谈论起私事。
混乱的雨水依旧不断地撞击着玻璃和墙壁,哗哗如溪水的声响透过门窗和砖石透到了屋子内部,银色的弯曲餐盘上大都沾有黏稠的绿液,也许是饭菜本身,又也许是病人的干呕;昏黄的油灯勉强地照着屋子的里面,就像是地穴之中的发光虫类那样无力,木质的立柱投下深青色的暗影,就像是某种攀附在房屋里面的某种生物的身影,黄褐色的污渍附着在阶梯和地板上,那正是某种称之为抗争的印记——在黑暗的屋内,勉强点燃着生命的火苗与令人心安的灯光。
盘曲在角落的青苔正不断地滴落下水珠。
——
现在这一带的情况事实上岌岌可危。
雨水目前已经持续了两天两夜,按照艾米的说法,这一带会流经喀尔巴斯山脉的溪水,早年间这里也曾经因为暴雨而受过山洪爆发的灾害,这一次恐怕又要重演,那些波状山下水道的平时里涌入清澈透明的水来养育人,但是却又会在这种时刻与老天一同危害镇民。
如果山洪涌入的话,就不只是任务能不能完成的问题了,恐怕连自己的安危都难以保证——同样的,恐怕连来回出行的路都将被摧毁。
这种事情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值得担心的事情有很多,并非只是这里成堆的病人,这里恶劣的环境和反常的天气也是非常需要重视的,他们可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他们还有其他的行程,去往其他的城镇,以及其他的公事,收集材料和文书,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记录在案等等。因此他们不可能长久地在此地停留,他们必须继续安排行程,所以他们也需要关注周围环境和事态的变化——他们不得不这样注意外界,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日程被可怕的天气和乱糟糟的环境给打乱。
倘若洪流涌入村庄,把这里变成泥沼,这些无法动弹的人恐怕就要在泥巴浆里面泡到烂了。
如果真的演变成那种情况的话,恐怕这里的病人死亡率会迅速飙升,按照医学院的理论和各种事实的结论,潮湿的环境会增加病菌,也会让病人的体表和身体里的病灶加速溃烂,如果是泡在污泥之中,这种情况恐怕还会成倍地加剧。
如果环境的恶劣紧急到了这种程度的话,最好是能够转移这些病人。
以圣光的名义,请拯救这些可怜的人。
就像是一群即将被收割的稻草一样,在黑暗的潮水之中闪烁着惊恐的光泽,又像是一群被投入泥坑的鱼,想要游动,却只能陷入黏稠的泥浆之中。
翻涌的黑潮,让人的身躯逐渐裹挟上绝望的色彩。
即便是最为高尚的拯救,在此地也会感到无比的困难。
——
“这是托雷多医学院的理论,说是疾病若是曾经从一个人的身上离开过,或者说是被治愈过,那么这个疾病便不会再找上这个人,至少三年,不会再患上疾病。”阿涅丝摊了摊手,就像是在指点傻子一样,“同理,他们的理论中,如果牧师驱逐了一个人身上的恶魔,那么这个恶魔便无法再附身上这个人了——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她的鞋跟敲了一下沾满污浊的地板,沉闷的声音就像是踩在一坨血肉上。
“就可靠性而言,我觉得这些其实并不算错。”阿涅丝坦言道,“那是一部分实例和经验的结果,我认为我无法否定那些从诸多实际案例之中归纳总结出来的结论,但我认为这些结论太过草率和笼统,这种种情况必然有它更为正确和细致的,所谓真正的原因。”
“听上去就像是白说了。”
希格梅因如此评价道,有时候他也会担心起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譬如此刻王城的情况,艾莉娜应该还在来回着急地踱步,又突然会想起此刻一定还有很多病人都在这片大地上挣扎着,又突然会想到艾米,在他和阿涅丝到来之前,她和她那唯一的女伴一定过得相当困难吧,但即便是这样,她们也都尽力地坚持了下来。
就算只是为此,他也必须保持坚强的精神。
“是的,这个想法无疑需要实际来印证。”阿涅丝也说着相当古怪的话,“如果我能够观察更为细致的病症的话,我也许就能够印证我的猜想了。”
“但是按照这个说法,说不定艾米就不会患上这些怪病了。”
希格梅因微微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上方的地板。
那目光既是肯定,又是祝愿,他不希望这样的好女孩为此献出珍贵的性命。
“所以……哎,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阿涅丝摇了摇头,“那个独眼医生也说艾米不再会患上花粉肿瘤了。”
“但愿如此,既然他能够治好艾米,就希望他不要在这种问题上还继续满口空话了。”希格梅因只能说出这无奈的话。
“然后,你找到什么了?”
“我先去检查了大树根,这附近似乎有种可怕的野兽,维妮娜就是被那种野兽袭击的,不过这一次我并没有碰上它,我原本希望能够找到它的,因为就痕迹上来看,那似乎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怪物,体格巨大,并且不像是我所见过的任何野兽,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危险异常,我对几乎无法对这种畸形野兽的形态做出判断。”
“畸形的东西?这倒是意料之中,这里的一切都不正常,无论是人还是野兽,那些花粉肿瘤的畸变毒素能改变人也就能改变野兽。”阿涅丝嘀咕了一句,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呢,还有什么?”
巨大的野兽,这里的一切都因为腐坏而逐渐扭曲。
但那也许并不是这种肿瘤带来的畸变,而是某种其他的,未知的东西——某些更加让人难以理解的事物,这样的东西可并不多见。
盘踞于此的可恶疾病也许远不止一种,也许是更加奇异的东西,大自然亦因为野心而扭曲。
“也就是在大树根,我碰上了一个盗墓贼。”希格梅因继续描述着,“一个灰头发的女人,看她的的样子的确是刚来的,衣服很干净,并且精神相当抖擞,如果在这里呆得久了,可不会这样有精神,估计会被这里的一切都整的颓废不堪吧。”
“这点我同意。”阿涅丝难得地笑了一声,“但是你对这里也太没有信心了吧。”
“我对这里……说实在话实在是提不起信心。”
“继续说吧。”
“那个盗墓贼姑娘应该还有其他的同伙儿,她提到过一点,这里还有其他的挖宝人和猎头人,也就是来赚人头钱的赏金猎人,到这里来的可不止我们骑士团和医疗团,还有这帮只为钱来的亡命之徒。”希格梅因如此说道,“他们来的应该远比我们早,但他们应该不在这里聚集,这里很小,而且并没有他们所期待的那种宝藏或是冒险,我猜他们应该会在人最多最繁闹的地方,也就是这里的中心,如果需要得到消息或是宝藏,他们就一定会聚集在那附近,认真来说,我也不愿意与他们为敌。”
“亚哈。”
“对,就是亚哈,这里一共可有接近三万人啊,据说光是亚哈就占据了一半。”希格梅因取出了一份手抄的人口统计表单,把它交给了阿涅丝观看,“住在这里的人可不算少,我想在亚哈或者赫特应该还会有更加详实的记录,但前提前是我抵达那里,并且找到镇长,而去他乐意配合。”
“如果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阿涅丝耸了耸肩,“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在阻挠着我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管理这里的镇长和政务员恐怕都将与你为敌。”
“也许情况真算挺糟的。”
“之后呢?”
“我还碰到了另一个少女,就打扮来看,至少比那帮墓匪要端庄得多,而且谈吐之间很有教养,甚至于向我抱怨这里逐日增多的盗贼和匪徒,她看上去比我还要担忧这些事情,从气质上来说,应该不算是危险的人,而且她对我表达出了相当的善意,并且说了想要帮助我……让我稍许回忆一下,她整个的打扮和气质就像是我在某些城市里面见到过的,那些家世良好却并非贵族的女孩,倒是显得格外让人亲近。”
“一个……相当于是大小姐类型的姑娘,继续。”
“梅尔,她是如此自称的。”希格梅因摇了摇头,兴许是有些疑惑,又兴许是对那个女性的些许不屑,“她也自称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但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称呼自己。”
“我猜也许是因为她的家世,被允许以这种方式称呼自己的,多半是因为自己的家族。”阿涅丝说,“只有地位和家世允许一个人称呼自己为守护者,这意味着她曾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而往往在这种地方,拥有这样大片土地和城镇的,都是一些很有名望的家族。”
“所以她才会要守护这里,因为她认为这片土地属于她。”希格梅因说,“虽然不太理解,但就这样先记着吧。”
“之后呢?”
阿涅丝如此问道,但她也发觉到了希格梅因审慎的表情,对方的眼眸闪动,不断地扫视着病房内的病人,还有任何可疑的,似乎正在望着他们的人。
她心领神会了希格梅因的意思,便起了身,和骑士一起走向了大门。
脚步与金属盔甲的声响被掩埋在了喧闹的声响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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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几乎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能见度低得让人害怕,暴雨垂落时的闪光忽远忽近,已经少有闪电和惊雷掠过天空,但云层没有丝毫要散去的意思,远处的房屋和阔叶林被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影绰之中,在这样黑暗世界之中唯一可见的范围,就只有近处这几个点着门灯的房屋还能驱散一些阴沉水雾,勉强照亮房屋之间的崎岖街道,为这片暴雨之下的黑暗世界提供少许的光亮。
医生推开了房门,面对着门外的景象,兴许是多了几分放松的情绪,至少暂且不需要继续面对那些病患,她稍稍能够放松一下心情,让自己的精神透透气之类的,如果一个人如同永恒一般地面对着悲伤与苦痛,即便是心智最为坚强的,亦或是毫无同理心的人,也会被这种压抑所感染,从而也变得痛苦不堪。
“呼……”
疲惫的医生也就此揭开了面具后的扣子,揭开了半张鸦嘴面具,透了透气,不过她暂且是低着头的,所以希格梅因在这种时候也看不见她的脸。
但当他的视线稍稍向下移动的时候,在哪个宛如头盔的大型鸦嘴面具的侧面,那露出来的脖颈之处,他看到了一个细小的,很难让人注意到的,似乎是一条龙的纹身。
就像是一块污渍一样,它有些模糊地盘曲在阿涅丝的脖颈上,事实上很难让人注意到,就像是树影之下的黑鼠一样让人容易错开视线。
“梅尔给了我个东西。”
出于某种礼貌和忌讳,希格梅因并未多问阿涅丝关于她身上纹身的事情,而是继续说起了关于梅尔的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深红色的小布包,它大概是用一只手也能抓住的大小,而也就是在拿出来之后,他拆开了那个布包——
那是一颗眼球,一颗龟裂开的,血红色的眼眸,散发着不可思议的血腥气息,同时也散发着某种让人难以置信的邪性气息,仿佛空气中就因此而漂浮起了腐烂而黏稠的气味——但如果放下不安而好好观察一番的话,就很快能够察觉到这颗眼眸本身所散发出的无机质感,简而言之,它并非生物体身上的东西。
“这是一块石头……”阿涅丝松了口气,“只是一块眼睛形状的石头而已。”
“当时我也被它给吓坏了,还以为是一个人的眼睛,但仔细看过之后才发觉这只不过是一块栩栩如生的石头。”希格梅因如此说着,手重新合拢,把这颗诡异的东西攥回了布包里,“她把这个东西交给我,却没有告诉我它是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它有什么作用。”
“我很不喜欢人卖关子,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我希望一切事情都能用比较简单直接的方式解答,那就算是坏事我也能忍受,而不是经常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隐瞒。”阿涅丝有些嫌恶地摇了摇头,哼哼了一声。
“我也很讨厌,但我估计梅尔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果下一次碰上的话,我应该从她那里多问询到一些东西,她应当很清楚这里曾经和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从她那里应该能方便不少。”
“还有,我很疑惑,你到底从那个管家那里找到了些什么?”阿涅丝并非用逼问的口气,而是用着近似于请求的语句,“告诉我吧,这些文书和公案应该都由你来负责阅读和检查,那些记载了病情和这里所发生一切的记录册也应该由你来负责查看,我相信你已经在管家那里找过一圈了,那么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并非是从审查官那里调配而来的,严格来说我只是宫廷的卫队骑士长。”
“之前你向我提到过你是由皇女艾莉娜直接指派而来的。”
“是的,我就是被她直接指派而来的。”希格梅因坦诚地说,“我在这方面的经验并不多,但是平时在财政和公务之间还是学了一点粗浅的东西,处理这里的事情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至少比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要好。”
阿涅丝似乎是透完了气,便重新戴上了面具,扣上了脖子上的扣子。
“这里的情况似乎并不算坏,我看到了很多来往的货物单和进出人的登记,还有财务以及一些小事的单据,当然还有防卫和巡逻,基本的设施也都处在正常的运营,这里的一切都还在正常运作——当然我说的是这里的整体情况,亚哈和赫特的情况是最好的,而这个小村的情况则是最不好的,但即便如此,这里也还算能够正常运转,只是这场暴雨迫使人只能躲在家里,我们都没有看到而已。”
“有什么问题吗?”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东西,如果这里接近于毁灭的话,也许我们还尚且方便介入这里的一切,但是这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运转——至少亚哈还有它附近的安托内,包括礁角以及赫特,甚至还有渔村运送鱼的记录单,这里可真是有够热闹的,如果这里已经完全停止正常的运作的话,我们就能够很容易地介入,但是这里从外部看来反倒还没有陷入崩溃,而是一切正常,有相互之间的来往,防卫巡逻和种植都出于正常,这里的绝大多数设施和贸易活动还在正常运转……即便是这里的疫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但我推测这里的情况其实还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还没有那么多的人感染上严重的疾病。”
“如果这里陷入崩溃的话,我们就能很轻易地介入这里,但是反倒如果这里还维持着一定的秩序的话,这里的阶级,得利者,还有贵族们,都可以动用他们的力量对我们进行阻挠,只要这里的阶级和贸易,甚至于人与人之间交际的构成还没有崩塌,他们就拥有相当的力量,我们若是想要深入某些事情的话,肯定会受阻——因为这里依旧处在正常的运转之中,我们是外来者,而他们也许认为自己该反抗。”
阿涅丝说着,伸出手,冰凉的雨水落入她的手心,她缓缓地抓住了那些雨点,而后又缓缓地松开了手。
“他们不算很欢迎我们这些外人,他们肯定会觉得我们这些外人是来多管闲事的。”希格梅因把双手揣在了怀里,微微抬起头,蓝色的双眸里充斥着复杂的不屑感,“这是偏远地区的通病。”
“我就怕这里有什么企图,如果他们抗拒外来的帮助,要么是他们疯了,要么是这里有他们不想让外人知道的秘密。”阿涅丝取出了怀中的小鼻烟瓶,把它捏在了手中,“虽然作为一个单纯的医生担心这些有些多余,但我不希望我的治疗和救助会因为私利或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而受到阻碍和玷污。”
“坚贞的人,真是个圣女。”
“你要是喜欢,可以称呼我为姐妹,不过你好像不太信这些。”阿涅丝耸了耸肩,“圣女在我们这里可不是一个吉利的词汇,之前就有一位姐妹因为……看一些淫秽的画卷而被逐出了教堂,还被剥夺了教籍,她之前可是圣女啊。”
阿涅丝在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笑了起来,就像是在嘲笑,但她的模样更像是悲叹。
“圣女吗……我不太懂教会里的事情,朋友也很少给我谈及修女们的事。”
“但就算是圣女,也只是凡人,过多的压抑只会带来更加激烈的爆发,无论是情欲还是别的什么,我认为这是很愚蠢的做法,就算是规矩,也不能够那样压抑人性。”阿涅丝慢慢地停止了笑声,而后压低了声音,“好了,我不大放厥词了,”依你所说的话,如果我们还是一意孤行地想要找出这里掩埋的真相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是深陷泥潭之中了?”
“是的,我们陷入了一个困境之中,无论是这场暴雨,还是在这里遗留下来的问题,麻烦非常多,按照来往的记录单来看的话,如果真要从这里所记录的各项文书,还有暂且管理着这片土地的人身上入手的话,估计会遭到难以想象的阻力。”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不清楚你的想法,但是我得尽快赶往其他地方,会见一下其他的管理者。”希格梅因叹了口气,“但是这场大雨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这里也没有马匹,我可不想一边摸着黑,一边踩着泥巴去下一个城镇,我都不敢保证我能不能活着走到那里,这里有一笔很大的烂账,而且有一笔不知名的开销,我在宫廷就查到了有一大笔流入此地的钱财和大量的物资,我也不怕告诉你,这里的蹊跷事非常多。”
“兴许会是叛乱?”
“这我不太好说,但应该有个什么预谋——不然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正当希格梅因和阿涅丝的话题接近终止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过了雨水,在混沌的黑夜里,依旧清晰可闻。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在黑夜中有如飘浮的幽魂——是维妮娜,是之前回去整理物品的维妮娜,她飞快地跑到了病院门口,哀求着,她的精神还没有缓过来,一点小事恐怕都会让她惊惧得头疼欲裂。
“管……管家死了。”维妮娜惊恐地大喊着,“是……有人杀了他!”
希格梅因和阿涅丝看了一眼对方,点了点头,便直奔这个村镇的中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