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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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检查完管家的遗体,稍作一些处理之后,阿涅丝又重新冒雨赶回了病院。

她心里正在盘算如何告知村民们这件事,又在想告诉多少实情给村民们,更不知道她自己到底该转达多少,她自己对管家的异样也有很多拿不准的地方,所以她也有些犹豫,救她的性格而言她不愿意撒谎或是说自己不确定的时,管家的遗体也需要尽早埋葬处理,如果就这样放任的话,说不定又会传染疾病,但是今晚的时间又来不及,只能等到明天清晨再说,希望没人再去检查那具尸体,也希望这个管家的死不会带来太多的恐慌和悲伤。

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把事情都理顺了,可现在突然又变成一团乱麻。

阿涅丝一边想着,一边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样能人她的头痛稍微减轻一点。

无论刚刚她看到了什么,她现在都必须打起精神面对病人。

还有那么多人需要她来挽救,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还没有到她休息的时候。

Stabat mater dolorosa.

“Fiat lux!要有光,要有光啊!”她站在颓旧病院的门前,手掌贴着门,准备推开,不知何时起声音有些发抖,“要有……信念啊,如果没有信念和勇气,该如何渡过这主给予的考验?”

原本放在门上的手却又缩了回来,拿出了胸口的十字吊坠。

那是只有圣女才能佩戴的,被祝福着的银色项链。

她是从教会里离开的圣女,这是唯一能够证明她身份的象征。

但现在已经不需要提起这既不荣耀,也不惨淡的过往了,她现在是孤身一人的瘟疫医生,那些过去已经不再重要,对她来说——也只是仅此而已。

当一个人的身份曾经的身份彻底消失时,这个人也许就已经是不存在了——或者说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凝视着那银色的项链,手指摩挲了一下那银色与红色的宝珠,那如镜面一般美丽的银色表面,花纹如枝蔓一般向外——就像是注视着她那神圣与平静的过往。

我是为什么而落到如此呢?我是为何要去做这仿佛无穷无尽而且危险的事呢?

但很多时候她会选择不去多想这样的事,似乎一旦去想了,反倒会彷徨迷茫,那样的话灵魂也变得懦弱,而不再纯洁而充满勇气。

她正是如此苛求着自己的。

“没什么可担心的。”她自言自语着,小心翼翼地把吊坠塞回自己的衣服里,“主不会给我们无法逾越的考验的。”

随后她推开了门。

也许只是错觉,她推开门的时候有些颤抖。

——

屋子里依旧弥漫着那种临近衰竭的气味还有排泄的污秽,伤口流出腐液的怪异气味,和人体长期无法沐浴所产生的臭气。

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变化,倒不如说那种怀着过一会就会有所好转是太过乐观的想法。

阿涅丝如此想着,关上了门。

灰暗的灯光再一次将她笼罩,病房沉重的阴影压在了她的头顶上,颓旧的光景再一次映入眼帘,驱走了在雨幕之中漫步时难得的清爽。

“怎么样了?”艾米坐在椅子上,转向了阿涅丝,轻声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您都……处理好了吗?”

她抱着维妮娜,表情也有些茫然,也许还不是很清楚情况。

维妮娜已经停止了哭泣,眼角的泪痕已经干涸,但她的表情依旧很痛苦。

“差不多吧。”

也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阿涅丝说出了这个模棱两可或者说是毫不相干的话。

“什么意思?”艾米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管家真是被杀的?”

“他是自己上吊死的。”

阿涅丝突然多了个心眼,艾米的这句话让她多了点心思和想法,譬如这管家难道不是自杀而死的?这也和她的判断在某种意义上吻合了——管家在死前遭受过很大的惊吓,不像是自杀,而像是被摧残而死的,因此艾米这话反倒让阿涅丝警醒了。

尽管这和她的本职无关,但为了这里所有人的安全,也为了她自己,必须得对这也的诡异事件有所注意,尽早察觉到危险气息的来源也多少能够保全自身的性命。

况且既然是这样说的话,应该是维妮娜告诉艾米的,如果回想起来的话,在维妮娜在惊慌失措地跑回来的时候,大喊着的,也是“管家被杀了”这样的话。

奇怪的措辞。

如此想着,阿涅丝偏过了视线。

“这样啊。”艾米说,“因为维妮娜很伤心,所以我就多问了几句?”

“……为什么呢?”

“那个管家,是维妮娜的舅舅,是这个村落里唯一还在照料她的人,如果不是管家偷偷地抽出一些财产的话,我们也买不到这些器具。”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阿涅丝也疑惑地皱起了眉毛,她没想到居然还多了这样一层关系。

“这里的村长很奇怪,镇长也是,他们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不管这个村落的死活,镇长也是。”艾米说着像是抱怨,但是却又很无奈的话,“简直都像是着了魔一样。”

“嗯。”

她不知如何面对,亦不想面对。

维妮娜还在轻声啜泣着,把受伤的手受到了胸前,这是个可怜的小姑娘,一开始就在病人和死人之间忙碌,疲劳之余亦压抑不堪,雨夜被怪物袭击,捏断了手指,如今她唯一的亲人,都以这样决绝和恐怖的模样自绝,她为此恐怕无比悲伤和痛苦。

“振作一点,小姑娘。”医生试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但她自己也都觉得无济于事,“好好休息一下吧。”

“谢谢……”

真是个糟透了的时代。

还有这糟透了的天气。

阿涅丝抬起头,目光在如稻草般横卧着的病人床位之间扫过,但她随后却又看到了一个前几天都没见过的人,并且这人和这些如随时都要被砍倒的树木的人不同,这个男人看上去健康而健硕,看上去没患病,他就站在病院的正中间,几个病人的床位之间,正注视着她。

“你是……”

也许是觉得这人有些不同,直直地杵在病人中间,又目光真诚热情地看着她,她下意识地如此出声。

“我是马利根,村里的铁匠。”那个强壮的男人如此自我介绍,看上去精神尚佳,像模像样地朝阿涅丝挥了挥手,这样的状态在这如泥沼般病恹恹的地方的确很少见,倒是难能可贵,“前两天因为照顾妻子没出来,但我还是听说了关于您的事情,医生,您是难得的愿意留在这里帮助我们,还没有被这里坏透了的情况给逼走的人——我承认这里的确很糟糕,有不少医生和牧师在这里死去,因为疫病还有……一些难以想象的可怕事情,什么怪物,还有什么幻觉和呓语,说是什么才虚空来的魔鬼和手,尽是些疯狂的东西,所以也许是您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吧,也许不该自夸的,能留在这里可并不容易。”

“只是职责所在。”

也许是被铁匠打动了一般,阿涅丝的声音里也提起了几分精神,似乎也多了几分热情和干劲。

就算情况再差,她也不想表现得太颓废。

她是这里唯一的希望,如果连她都绝望了,那该怎么样让其他人走出这绝望的泥潭深渊?

“有这样的话我可就放心了,哈哈!”马利根率直而响亮的笑声让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有什么事情尽管向我吩咐,我知道不少这附近的事情,也能为您搞来做工精良的手术刀。”

“有这份心真是万分感谢,不过现在我暂时还没有什么需要的,如果我有什么想法或是遇上麻烦的话,我会去找你帮忙的。”阿涅丝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壮鹿似的汉子是这里唯一主动向她伸出援手和施以信任的人,也许这会成为她待在这里短暂时间的良好开始,人与人彼此之间的信任能够更好地帮助人渡过难关,“谢谢,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我感觉好了不少。”

而且令她诧异的是,这个铁匠看上去非常健康,这里横行的瘟疫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不过这倒也正常,每个时代都会有这样仿佛被选中了的人,即便疫病横行,他们却能独自渡过难关,不会遭受感染,或是竭力抵挡住侵袭,直至穿过死神的帷幕,从而存活下来——就算是再糟糕恐怖的疾病,也总有人能存活下来。

“那我先回去了,医生,有事情尽管吩咐。”

这个男人挠了挠头,咧嘴笑了笑,转身走出了病院。

——

直到午夜,阿涅丝依旧没有合眼。

病人们也大都休息了,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也许是白昼的挣扎让他们也有些疲惫了,在午夜的帷幕降临之时,他们睡得无比沉静,宛如已经裹上了尸布。

Somuns imago mortis.

阿涅丝并不是因为还需要治疗病人而一直无法合眼,只是因为某种预感,以及这几天以来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不想睡觉——她的脑袋里现在又清晰又模糊,各种各样的想法和考虑,以及对死去管家异样的推测,总之她正是因此而无法安眠。

艾米缩在了那个楼梯下的小角落里,盖着毛毯,早早地就睡着了。

而维妮娜似乎是也在发泄情绪,或是发泄掉自己在白昼里睡眠而留下的体力,正在帮忙搬走病院里的木桶。

但她的胸口似乎也受了些伤,似乎是之前尚未注意到的撞伤,因此她抱起那些木桶的时候,只能勉勉强强抱起,在咳嗽一声之后只能重新把它放回地上,咬牙嘶着凉气,甚至险些因此摔倒在地,声音和表情里也透着痛苦和不甘。

“不必勉强的。”

稍稍劝解了一下维妮娜,阿涅丝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再多说的话只会让维妮娜更感挫败,还不如让她自己放弃。

阿涅丝随后又回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去了,其实如果真要谈一些实际而充满益处的做法,她的则是优先改善这里的卫生条件。

不过就现在来说,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而正当阿涅丝如此想着的时候,突然间有人敲响了门。

这可是午夜,外面暴雨的声音依旧响个不停,在这样黑暗的午夜里,外面都是疾奔的野兽和危险的水流,除了鬼怪,还有谁会到这个该死的地方来?

如此考虑着,阿涅丝还是起了身,环顾四周,病人们都还在安静地睡着,而她也暗自地握紧了怀中的小刀,走向了大门。

稍许迟疑了一下,她拉开了门。

开门之后,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深褐色披风的,上身穿着贴身马甲,领口系着珠花,下身穿着长筒靴的姑娘,但她的全身都湿透了,似乎是在暴雨之中步行太久,即便有披风也无法完全抵挡住。

如果和希格梅因之前所说的对照的话,这人应该就是他在大树根遇到的所谓此地的守护者,也就是他口中的梅尔,尽管只是口述,但是大致上都与他的描述相匹配。

而且的确如希格梅因所说,是个举止端庄,无可挑剔的美人。

至少不是怪物,阿涅丝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兴许这个大小姐还是来帮他们的。

“哪位?”

尽管心里差不多有数了,阿涅丝还是如此问道。

“我是梅尔。”

“我知道……”

阿涅丝她还是太过率直了。

“您好,我想您应该见过一位金色头发的英俊骑士,穿着金色盔甲,似乎是皇家派来的特使,有一双很漂亮的绿眼睛,大概是这个模样……”如此说着,她鞠了一躬,“我想他应该先来过这边,我是来找他的,他在这里吗?感觉您也应该见过她。”

这个女人倒是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感觉,阿涅丝本能地感到了些许不安。

但对于这样的问题,应该还是如实相告才好。

谎言不是她的强项——早在圣女时代就是如此了。

“我想你应该是在找希格梅因。”阿涅丝在确定好描述和身份之后如此说,“他已经出发去亚哈了。”

“亚哈?”大小姐模样的姑娘皱了一下眉毛,“他已经出发去了吗?”

“从黑之森走去的?”

“我不太懂这里的地貌。”

“就是东侧,那里有一条道,横跨一条河流,但是不知道从崖角来的泥浆会不会把那一带冲垮,那是唯一可能没有被暴雨毁掉的道路。”

“应该是那边了。”

对方也松了口气,但语气突然间变得严肃了几分。

“他拿着那个红宝石吗?”

这句话让阿涅丝一愣,随即她也紧张了起来。

“他带走了。”

梅尔茶褐色的眼瞳睁大了一些,随即归于如潭水般的沉静。

这意味着她的惊讶和严正。

“那他可能会遇到些……可怕的东西。”

“到底怎么回事?”

“我能进来吗?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当然可以?”

阿涅丝侧过了身,把梅尔接到了屋子里。

在关上大门之前,她望向了门外,看了一圈那笼罩黑夜的雾霭,咬紧了嘴唇。

随后用力地关紧了门。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