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被恶心的怪物抓住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
我用尽了力量,那份被累加多层的力量,还是无法扛住那可怕的握力,怪物就是怪物,人力怎么能抗衡呢?呵,死到临头才知道危险,明明刚刚还觉得自己可以一剑劈了它的……
怎么那一剑没有砍中它的脑袋呢?难道是我关键时刻动作变形了?为什么都已经砍那么深了,它还能反应这么快?真是见鬼了……
难以言喻的剧痛,却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只是短短的一瞬,然后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好像自己本能地用尽全力在支撑,但很快就缩成了一团,想必全身骨头都被压碎了吧?只觉得窒息,只觉得空洞,只觉得……没感觉……
比痛苦疼痛更可怕是什么?每个人可能有不同的答案,对我来说,那就是没感觉……无尽的黑暗,孤零零,冷冰冰,空荡荡……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么?
也许有人喜欢这样,可我不喜欢,很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我喜欢热闹,从小就喜欢妈妈带着一帮朋友在家吃着火锅摆龙门阵,不喜欢她一天到晚开着出租,晚上也不着家。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半夜我被撬防盗窗的动静惊醒,我害怕极了,因为那一晚妈妈又是出夜车,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一个弱小的小女孩。那个白天还被人看做假小子,被小伙伴戏称为大姐头,在妈妈面前总是强装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其实也会害怕。
事后看来,我当时如果能在歹徒没有撬开窗户前大声喊出来,或者机灵地假装家里有大人,也许就会把坏人吓跑了。但我当时完全吓懵了,根本不知如何是好,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被子里,大气儿都不敢出。
也许是太暗我还没发出动静,也许是我当时太小,蜷缩起身子很不起眼吧……歹徒进来后,翻箱倒柜如入无人之境,最后卷走了妈妈一个月来辛辛苦苦赚的几千块现金,还有她一直当做宝贝藏着的首饰盒。那里有两条金项链以及几样小首饰,那都是妈妈平时不会带的东西,所以直到后来警察来调查现场,询问情况时,我才知道有这些东西。
妈妈回到家,看到这一片狼藉,看到哭成泪人的我,她没有生气,而是询问后抱着我哭了,一个劲地说你没事就好……这是妈妈在我印象里最温柔的时刻,我当时的心理也是很庆幸的。
“妈妈,我想要个妹妹。”
不知为什么,当时我要竟然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也许在当时年幼的我看来,如果当时有个人陪在身边,哪怕是比自己更无力的妹妹,我也不会被吓得什么都做不了。多么幼稚荒唐啊,但我就是说出了那种话。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抚着我的头。就像以前我嚷嚷着为什么我没有爸爸之类的话,她的反应也是这样。
从那以后,妈妈没有再出夜车,有那些同行兄弟的帮忙,妈妈有了更多陪我的机会。
我知道妈妈很有人缘,但也知道那些人里有些人是可怜我们娘俩,有些人则是在打我妈的主意。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看出了这些,就以为人家愿意当我爸爸,我还为此帮着牵线搭桥,但妈妈始终不同意,直到我上了大学住校了以后……
那是第一学期后的暑假,回家一进家门就看到门口有外人的鞋子。妈妈闻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男人——这个男人我认识,就是那些人里的一位,也是开出租的。早些年,我还帮他说过好话,没看出妈妈会喜欢他,没想到……
当时我不知是什么表情,我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反正那个男人表情很是尴尬。
当晚,妈妈和我摊了牌。
“婵儿,你不是一直想要个爸爸么?你李叔叔这么些年一直都很照顾咱们家,他也是单亲家庭,家里也有个女儿,比你小几岁……这正好啊,你想要个妹妹的愿望也能实现了……”
她说话没有之前的爽朗和气势,面色发红,似是很费力地跟我解释……
我是从小就希望有个爸爸,本来应该是这样,但……为什么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我知道妈妈这些年为了我付出了太多,耽误了太多,也受了太多苦……所以……
“这是好事啊!两个愿望同时实现了,这很好啊!而且我还不用改姓了,他也姓李。”我极力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我都为自己的演技感到尴尬,那种口是心非的感觉太难受了,好像心都要撕裂了一般。但我必须这样。我已经长大了,妈妈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你就知道你会同意的……”
妈妈听了当然高兴,并兴奋地向我宣布了婚期。
原来,他们已经都商量好了?我勉强的笑容不由抽动了一下,极细微,除了我自己,妈妈也察觉不到。
次日早上,我发现自己的枕头是湿的,到洗手间照了照镜子,眼睛也是红的,脸上留有泪痕。我猛地用凉水洗脸,洗了足足一分钟。
几天后,我终于见到了新的家庭成员:李叔和他的女儿。李叔还好说,他的那个女儿看着就和我不对路。她一直在偷摸打量我,但我直面她的时候,她却又别开了视线,一副带搭不理的样子。
从之后的相处中,我更加确认了,她对我一点也不友好。我已经表现出很大热情套近乎了,可她就是冷冰冰的,这让我心里很是恼火。
更让我恼火的是,这个家伙竟然早就开始称呼我的母亲为妈妈了,还一副亲昵的样子。这让我称呼她爸爸为李叔显得颇为尴尬。
相处时间越长,我越发现,她这种冰火两重天的两副面孔,分明就是故意给我看的,那意思就是接受我的母亲做她的妈妈,但不接受我这个姐姐,我是多余的。
我是多余的……多余的……
当我的脑中回响起这种话的时候,我简直怒不可遏!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一开始就不舒服了。为什么原本过去想要的,自己现在却会抵触。原来,我很害怕,害怕我会失去妈妈,害怕这个新家庭会容不下我……而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于是,我因为一件小事,便和她这个妹妹大吵了起来……
我知道我有点找碴,有点小题大做,旁观者看来也许是有些无理取闹,但我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我想揍她,将她那满是雀斑的脸抓花,她似乎害怕了,跑去寻求妈妈的庇护。我因此挨了母亲一巴掌。
我不恨母亲的那一巴掌,只是当我捂着火辣辣的左脸,看到那丫头窃喜的小表情,看到她父亲默默无语的样子,那种将我当做异类的陌生眼神,我的心如刀割一般的痛。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这是自从那晚之后,我发誓不再胆怯之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泪如雨下。
我哭了一宿,母亲来安慰劝诫我,我也没有吱声。第二天,我违心地和妹妹和好了。她的嘴脸仍然让我无法释怀,但我还是妥协了。
原因是母亲的态度。看来她真的已经把他们当家人看了,她和李叔在一起面相都显得年轻红润了,而且那丫头也的确和她挺亲近的,这也许就是妈妈的幸福吧……妈妈不是我的私有物,她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力,我没有任何权力搅了她的这份幸福。
但我的心还是止不住地痛……强忍着参加完他们的婚礼,我就逃走了,从那个新家里逃开了……我找个借口回了学校。
从那以后,我便找借口不回去了,除了过年的那几天,一年到头基本不会回去,连母亲也变得陌生起来,电话也越来越敷衍。
那里不是我的家,而我上大学并在毕业后就业的地方成了我的新家,我一个人的新家。不过,我没有那么孤独了,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我成了梦击士。
幻境就是拯救我的地方,在那里,有伙伴,有兄弟。为了不再孤单,我想尽了各种办法,把大家搞得跟一家人一样热闹,而我通过各种努力,一步步爬向顶端。那种被簇拥的感觉真好,但奇怪的是,我心里还是得不到满足……
我在渴望什么?是爱么?可我交往过男友,他对我很着迷,他是很多追求者中的一个,可我却没得到那种感觉,所以最后还是分开了……直到他的出现……
我知道他在利用我,但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只知道他并不单纯,可我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在他身上,我似乎找到了片刻的满足,那种充盈着身心的满足感,让人无法割舍。可他并没有做什么,却做到了我做了很多也得不到的……
太奇怪了……究竟为什么?
啊,看来我要带着这个疑问离开这个世界了,哦不,应该是离开两个世界才对……呵呵……
也好,我不用再烦恼了,不用烦恼与他的关系,那种若即若离,真正身份都不清楚,却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的荒唐,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了……
家里那边也是,我的彻底消失,从他们记忆中彻底抹去,便可以让妈妈忘记我这个给她徒增烦恼的女儿了,她就可以和她的那个家了无牵挂地生活下去了,那样应该会更幸福吧……不论对妈妈来说,还是一直对我感觉很尴尬的李叔,还是那位不喜欢我的妹妹……
我是多余的……
……
奇怪,我想了这么多,竟然还有意识?难道说这就是通往天堂之路?漆黑一片?不是该有光来指引我前进么?哦,对,也可能是地狱啊,虽然我自感没做什么可以下地狱的事……也许这些宗教和民间神话传说全是扯淡呢?原来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
李红婵就这样在静谧与黑暗中胡思乱想着,那份当年让她蜷缩一团的恐惧感再度袭上心头……这么多年了,她绕了一大圈,竟然又回到了当年的那种感觉压迫之下,真是有够讽刺的……
“婵姐……婵姐!醒醒……”
多动听的声音啊,这声音好像带着一股香草般的味道……是谁?谁在叫我?
由于对外感知中断了好久,恍如隔世,她都变得迟钝了,什么都分辨不清,还需要一番回想才行……
啊,是……小妍?没错,是小妍妹妹!
当她终于意识到的时候,一股让人感觉通体安泰的清流淹没了她……
淹没……并不会有一丝的溺水感,而是感觉很舒畅很安心很温暖……也许人从最开始的母体的羊水里就是这种感觉吧……
疼痛,终于又可以感觉到疼痛了,而周围不再一片漆黑……清流在洗刷着那种痛感,感觉好痒啊,哈哈哈哈,让人忍不住笑出声的痒……
“婵姐……”
清晰又亲切的声音,终于唤醒了李红婵,让她睁开了眼睛……
她举起手,看了看沾着血迹的手臂,白皙的没有一丝伤痕的手臂……她攥了攥拳头。
她坐起身,身下的一大滩血迹证明着她刚刚伤得有多重,同时身下还有发着余光、透着余温的阵,则在证明着是什么将她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太好了……婵姐你终于醒了……”
虚弱的声音,苍白的面庞上渗着汗珠,瘫坐在阵的旁边,强撑着身子向自己微笑着……这便是这一刻诸葛妍在李红婵眼里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
她赶忙爬着扑过去,扶住小妍。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这副软绵绵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啊……
“我没事……就是耗光了法力有点虚,呵呵……没关系,只要能把婵姐你治好了就行,那边非常需要你……”
需要……这动听的词语,让李红婵精神一震。
她抬头望了望战场方向,她看到了小马哥,看到了战场上发生的变化……她扶着小妍站起身,朝那里走了过去。
“接下来交给我吧。”她边走边坚定地对小妍说。
这不是安慰,不是逞强,而是她真的意气风发,自信满满。
感觉身体好轻啊,还浑身充满了力量,简直不像是自己了,就像是……就像是重生了一样。小妍这孩子真是总能给人惊喜啊。还有那个鸡贼的小马哥,他总算是出来了,出来就身手不凡,还是那副让人想要给他当胸来一拳的死样子……
李红婵不禁笑了。一般受到那样不堪回首的可怕重创,就算满血恢复了,也会留下心理阴影,甚至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但她此时却丝毫不存在那种情况,她只想着报仇,将那一下还回去。
将小妍交给小马哥照顾后,她纵身跳进了围攻的战阵。从大家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他们是多么需要她的战力。
这份被需要的期许,是她最喜欢的,也是这么多年来一路成为梦击士精英级人物最大的动力。被需要就是治愈她内心中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心病的良药。
李红婵这个生力军一上手,果然局面变得压倒性了。幻梦又回到了被动挨打的境地,而且比之前还要狼狈,毕竟脚下被锁住对他限制太大了。
凡是懂点武学都知道,底盘稳不稳是很关键的。这种战斗虽和武术差别很大,但很多基本原理也是相通的。由于它脚下不稳,它的上肢发力也是远不及之前的力度和速度的,从而导致它反击的威胁性大大下降。这样,李红婵就可以全力进攻了,而食人魔只能仗着铜墙铁壁般的身体防护来负隅顽抗。
也不知是幻梦被消耗得防护力下降了,还是她的力量提升了,她感觉自己的剑划开它的皮肉比之前容易多了,全力劈砍也比之前深得多,直达其骨。虽不及力量叠加五层时那么强力,但手感柔和多了,不再像是打到坚硬钢板一样反作用于手臂上了。
为此,她还留心了其他人的攻击,发现除了逐渐恢复的韩龙师父,其他人的攻击并没有多大变化,这就说明,这是她自己提高了。
难道这真像神话中的火凤凰那样涅槃重生后实力大增了?
当然不是。她又不是漫画里的某星人,濒死一次就没来由地大幅成长了。梦击士可没有这种特异属性,幻境里自有法力运行的逻辑,也没有那种机制。实际上,是她不经意间打通了一个关键点,让她有所提升了。
这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所谓打通任督二脉,她打通的是人剑合一的这个关键点。
原来,一直以来,她和手里的赤炎剑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契合过。从她将原本的赤霄剑命名为她自感直观的赤炎剑,就说明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契合这把神器,而是让它契合自己。她只是在发挥自己最大的特点,对自己脾气,符合自己意向的特点,所以这并不是这把神器的全部,她实际将此剑的用法狭隘化了。虽然这样充分发挥特长的方式也没什么错,只是这样让很多潜力无从发挥,在遭遇真正强敌的时候便显得促狭了……
赤霄剑到底是什么样的宝剑呢?相传它是刘邦斩蛇起义所用之剑,不管是否为真,起码说明了它的属性并不是至刚至烈,那岂不是成项羽了么。这是一把帝王之剑,帝王之道不光得有霸道,还要有王道。这便是关节之所在。
当李红婵从生死线上被救回来的时候,她的从容自信,那种几乎死过一次,在内心深处自己揭开脓疮后的平静,比起之前满脑子都是猛劈猛砍的自己,本身就高出了一个层次。她从这时起,便不再是只会冲锋陷阵的猛将,而是多了几分王者般的沉稳之气。这自然就激发了她手里神器所蕴含的还不曾激发过的潜力。
这便是她莫名提升了实力的奥妙所在。当然,这些她自己并不知晓,事后也未必能想得明白。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样的状态终于让人看到了干掉这个食人魔的机会。
先废了它的双手!
这回,她做出了明智的判断,直接朝食人魔身上比较细的手指发起攻势。没一会,它的手指就被剃成了骨架一样的恐怖样子,然后顺着显露清晰的骨缝下刀……
此时,韩龙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在他心照不宣的默契配合下,他俩几下便将它的手指肢解得支离破碎了。
整个过程煞是惊悚,食人魔终于发出了惨叫。这既是真正打疼了它,也是它自知陷入绝境的呼救。但那些臆梦见此哪还敢上前,相反,它们这下彻底被吓退了。
取得如此进展,大伙更加群情振奋了。
大局已定!
在这种势如破竹的气势下,幻梦的防护终于要崩盘了。它已经无法有效防护面部了,很快它的另一只眼睛也被刺瞎了。这下它就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
接下来便是最后一步了,就剩下该怎么给它致命一击的问题了。
有了之前的教训,他们都没有贸然正面砍它的脑袋,而是选择了后脑和后脖颈。因为后面它更难防护。
“嘿!那边的小胡子!别在那里趁机揩油摸鱼了行不?帮我们把它撂倒!该杀猪啦!”
李红婵朝正沉浸在温柔乡的小马哥喊了一声,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这便是她的从容底气。
马梦云被喊得尴尬地脸一红,赶忙半抱着小妍转过身,一挥手,死死锁住幻梦小短腿的锁链向后使劲……轰地一声,已经彻底陷入慌乱的食人魔没法再调整重心,一下子趴倒在了地上。而锁链紧跟着又延伸到了它几乎已经丧失反抗能力的胳膊上……这真就成了农村杀猪时捆住四肢那样,不过这是反着来的。
大家一拥而上,几乎快要站到它背上砍它的脖子了。
在李红婵破甲打开缺口后,其他人用自己的神器,一个个在伤口上不断补刀扩大伤口,最后,再由她和韩龙一起接连给出最后的全力一击……圆滚滚的大脑袋,终于从那肥大的身躯上分离开了。
这一夜,这极为漫长的一夜,终于要结束了,也该结束了……
在场的人都是这么想的,然而事实却并未如愿。
身首异处的幻梦竟然没有化作光……?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他们仔细一看才发现,不论是那个大圆脑袋还是那个肥硕的身躯,都像是原本就毫无生机的躯壳,拟人形态的躯壳而已……
而一个陌生声音的出现,更是将这种诡异推到了顶点:
“哈哈哈哈,你们干得太漂亮了!帮我将这多余的躯体束缚解开,我该怎么感谢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