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

黑暗中,我伸出右手,想要捕捉什么,却什么也摸不到。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欢迎来到死者的世界!”

“死者?”

“是啊,你已经死了,难道你忘了吗?”

我仔细回想,的确,貌似一辆大卡车直接撞飞了我。

“不过,年轻人,你不觉得这样死太可惜了吗?”

“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耐烦地说道,“快点,我是不是还要过什么‘奈何桥’,喝什么‘孟婆汤’,然后投胎转世?如果是的话,能不能直接开始啊!”

“你以为是仙侠小说啊,想多了吧你!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只是一个管理死者身后事的小神,只能稍微帮助死者了却心头的遗憾。你所谓的投胎转世根本不存在好吗!”

“哟,还有这本事呢,那我生前的遗憾可多了,比如欠的钱没还清啦、梦想破灭啦、失恋啦、不孝啦……对了!我还没吃饱肚子呢,有什么吃的吗?”

“滚滚滚,你以为本小姐是玉皇大帝呢,姐满足不了你那么多愿望!再说,你可是自杀啊,按照我们这一行的规矩,自杀是世间最无能的死法,我是不被允许帮你完成任何心愿的。”

“哈?”我愤愤不平道,“瞧不起自杀?有没有搞错啊!你知道哥自杀需要多大的勇气吗?你知道明知道是死还冒险的决心吗?你知道一个自杀者坚毅的内心吗?”

“靠,说的好像你很了不起似的!”女孩终于受不了面前这个价值观完全崩溃的大叔了,现出了自己的真身——居然是一名萌萌的小萝莉!

圆圆的脸蛋,棕色的双马尾,娇小的身材,最引人注目的要属嘟起来的小嘴,开起来无比调皮可爱。

我禁不住按住她只到我肩膀的小脑袋,唏嘘一声:“小朋友,你是猴子派来搞笑的吗?本大爷还要叫你一声姐?你是小学生吧!不,应该说是幼儿园!”

小萝莉愤怒的挥动小粉拳敲打,可是胳膊不够长,完全碰不到我。

“可恶,有胆把本小姐放下来!看我不给你点教训!臭大叔!”

“呵呵,终于知道尊敬长辈了,小屁孩,和我玩,你还愣了点!”我哈哈大笑,可就在这时,我的身体仿佛被锁链锁住一样,动弹不得。

“大叔,该听话了吧,我可是为你好哦,乖乖认命吧。”

小萝莉不知道施加了什么法术,我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杀就杀,老子不稀罕!”

“喂,拜托,你已经死了好吧。”小萝莉思索片刻,“像你这种人间的残渣,死了也没人要,唉!本来要直接让你消失的,不过你可要感谢那个人。”

“什么?”我对这话感到莫名其妙。

“大叔,你的运气不错,有一个人想要你身上的某样东西,这是那个人唯一的愿望了。”

“啊?我的东西,不要开玩笑了,我都失去一切了,还有什么东西?难道是我的尸体?”突然,我有一个不详的预感,“丫的,不会是哥的器官吧,搞不好还能进行器官捐献呢,妈的,我怎么没想到。”

“不。”一瞬间,小萝莉的表情无比凝重。

她望了望这无尽的黑暗,露出一种我从所未见过的笑容,像水一样清澈,像花儿般美好。

“是你的‘未来’哦。”

我愣住了。

“你知道为什么自杀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吗,就算是死者也不被我们神界所尊重。”女孩问我。

“自私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低下头来,想起了母亲,黯然神伤。

“不仅仅如此。”小女孩认真的看着我,仿佛要打开我的世界。

接着,她说了一段我永远不会忘记的话。

“你知道什么是命运的可能性吗?每个人的一生都有无数的可能性,或好或坏,但是,这些可能性大大小小、多多少少都组成了人们精彩的人生,和生命一样,随着时光一起,生生不息。而你,选择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就等同于亲手扼杀了后来的可能性吗?”

我竟无法反驳。

“所以,把你失去的未来交给他人,也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吧。”她举起我的双手,仿佛想撑起一个天空。

“只是,大叔。由于时差守恒性,那人拥有了未来,你只好回到过去了。”小萝莉诡异的一笑,打了一个响指。

根本来不及问清楚情况,刹那间,我又失去了知觉。

只感觉天旋地转,脑袋一阵眩晕感。我的余光瞥见路人们沿着公路的人行道逆行,他们仿佛在上演倒退的舞步;一层层高楼渐渐瓦解,卸下了最原始的衣裳,换上了矮小的砖瓦帽;那些刚被环保工人回收的纸屑垃圾自发的从垃圾桶跑了出来,更夸张的是,有些原来早就荒废了的空地出现了原本的居民……

怎么会?

止不住惊讶的我竟然回到了倒在地上的“我”的身体里面,鲜血倒吸进来,慢慢地,我恢复了心跳,并且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我亲身目睹了天色从黄昏变成大白天,然后归于清晨,最后再次回到那深深的寂寥无比的夜里。

不知何时,有道月光从我旁边放缩了回去,回过头,墙角横躺着一把熟悉的吉他。

在我被这无尽的“奇妙”包围之刻,小女孩轻轻从背后抱住了我,一股亲切的暖流直达我的内心。那么熟悉,却又难以琢磨,好近又那么远。

猛地转身,她便吻了我的额头。

只是说一句——

“一路顺风。”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环视周围的布置,貌似是一间医务室。看来时间回到了我撞车之前,自己还活着,脑袋也还算清醒。

见我醒来,护士走到我的跟前,一边递来一张白纸一边说道:“看样子你没事嘛,小伙子,把这张表填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哦,谢谢。”我笑着接过表格,初步浏览,大概是填出院申请之类的。

不!等等!

我的眼睛刚完成自己的使命,耳朵便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那位护士刚刚说我什么?小伙子?

我慌忙地来到床旁的镜子前,瞪大双眼,看看如今自己是何等模样——彻底傻眼了。

“天呐——”

身为成熟男人的标志,我的胡须居然一根不剩了;就连作为大叔的厚厚的喉结也不存在了,更不用说西服、香烟这类成年人的“合法”用品。原来枯黄的面容焕然一新,小脸蛋居然如此清秀稚嫩,还有点英姿飒爽的感觉。

这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我辛辛苦苦补的钙啊!以前上学时期哥总是被人称作“矮子”,一米七的个子说回来就回来了!呜呜呜,又是在一米六左右徘徊了!我岂不是又要重复这段黑历史?都是那该死的萝莉神仙,什么回到过去,不是要我再尝尝被“束缚”的感觉吗?

这不由得让我将此表重新审查一遍。虽然只是简单的医务室填写表,但上面清楚地标示着姓名、年龄、性别、哪个系哪个班的学生等等。喔!那就没错了,看样子我是回到了大学时代了。可是,这又是什么大学呢?

“武汉大学?”

我兴奋得都快跳起来了,这不是高中时期班主任总是念念叨叨的一流大学吗?我居然成了这里的学生,要知道,哥的高考成绩可是刚过二本啊。看来那小萝莉把我调到一个好的过去了,我还以为是重复那放荡而又艰难的岁月呢!吓死宝宝了!

走出医务室的大门,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晴空万里,长虹贯日。仿佛获得新生一般,我不禁在操场上奔跑起来,边跑边放声的大喊:“新世界啊!我来了!”

满载着无尽的喜悦,我奔向草场。在野花盛开的彼岸打滚,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夹带一丝清香,大八字躺在软软的草野上,舒舒服服地睡起大觉。

“好大的学校。”倦了,是兴奋过头带来的,安心,又惬意。

在暖暖的阳光的照耀下,我渐渐失去知觉,进入了梦乡。

“这位同学,不许在草地上睡觉。”

怎么会有声音,不会是听错了吧。

“同学,同学!醒醒!”感觉肩膀被猛地的摇晃了一下,我不耐烦地拉住这根“动来动去的木头”,深怕掉到水里,哥在划船呢! 

(梦中)

“啊——”

突然,一个重重的“石头”砸在我的身上,扑通一下,船沉了。

我气呼呼的醒来,抬起手就准备把“石头”揍一顿。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在我面前的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一名活生生的女孩。

她有一双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水汪汪的眼睛,那么清澈,好像流水一样滑过你的心田,干净而又清凉。白皙的肌肤让人不可亵渎,黑黑的秀发散发着菊花的清香,不仅如此,还是齐脖式的双马尾,让我想到了一个角色——文学少女。

我和她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嘴唇差不多只有一分米的距离,还能微微的地感受到她的呼吸。

“那个……”少女羞滴滴地说道,“能够放开了吗?”

“啊?”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梦里死死抓住的“木头”是她的手臂,就在刚才,我一定不小心把人家拉得倒在自己身上了。

“抱歉抱歉,真的十分抱歉。”靠,明明是一个老油条,为什么会这么尴尬?哦,对了!一定是做人的道德准线,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没事,我也有问题,打扰你睡觉了。”她小声说道,“不过,同学,在草地上睡觉是禁止的哦,你看,小草也有生命,你这么大的身体可是会随随便便压死它们的。”

“是,是。”我一边点头一边暗地里表示不爽:要不要这么夸张,不就是几根草吗,爷爷我刚获得新生,不就休息一下吗,这么大人了,凭什么要被这小屁孩教训啊!

“对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她问道。

这下子我慌得不行,只好快速回忆刚刚填写的表格。

“哦,我叫吕寻。工学,搞电子信息的。”

“电子信息啊,不错的行业,未来很吃好哦。”她微微一笑,“我叫夏树,夏天的夏,树木的树,主攻经济学。”

窗体底端

我完全记不清我和她的对话之后是如何进行的了,但我相信我当时一定是哑口无言,一定。

想不到与她的再次相遇竟然在这奇妙的十年以前。缘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谁也无法诠释,只知道十年前的夏树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一时居然认不出来了。原来,以前的她在武大读书,给人的第一印象如此美好和单纯,真的就像这随风飘拂的柳絮一样,自然而干净。

然而,我变得越发紧张。因为知道我们的未来,这次相逢让我不自觉的想要摆脱。

摆脱这注定悲剧的孽缘。

“哦,时候不早了,我要去吃饭了。”

连忙转身,快步远离身后的人。

一步,两步。我不假思索地再迈出一步。愈来愈快,直到奔跑起来,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逃离感,让我不敢往回看。我无法想象她是否意识到什么,明明离午餐时间还有很久,这分明是一个低等的借口!

“喂——”

她在大喊,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喂,等等——”

难道?她认出我来了?

我继续狂奔,誓死不回头。

“等等啊——你跑错方向了,那边是厕所,食堂在这边!”

当时我就摔了个狗吃屎。

 

就这样,我在武大成天无所事事。

可是时间一久,我就发现事情不对了。

小萝莉神仙就像魔鬼一样给我下了个诅咒,说是让我回到过去,但是我分明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成长不起来了,反而越来越小。也就是说,我的“时间”还在倒退。而这一切的原因在于:那名神秘的索要我的“未来”的人仍在长大。

虽然时间倒退的速度还是很慢的,不过总有一天我也会消失的,在此之前,我的好奇心驱使我做一件事:找找看那个索要我“未来”的神秘人。

“你要找她干嘛?”突然,寝室的空中浮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靠!小屁孩,你终于出来了,知道这些日子哥是怎么过的吗?”一看见这该死的小萝莉,我恨不得捏爆她的脸蛋。

“哦,当然知道呐!”小萝莉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本小姐可是专门负责你们的监护人啊,你们的一举一动可都在我眼里,想逃也逃不掉。”

“等等,你说‘你们’?那你一定知道对方是谁?”

“什么对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休想狡辩,你一定心知肚明。”

“哦哦,真不好意思,按照规定,监护人是不能透露当事人信息的,不过……”小萝莉调皮地一笑,咬我的耳根子说,“规定是死的,但是人是活的。我可以大发慈悲的稍稍透露一丁点与之有关的内容,如果你表现好的话。”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发生的事我就不做多的描述了。你可以想象一个仆人会做的任何事情:端茶倒水啦、全方位按摩啦、卖各种零食游戏啦……甚至我被迫做了一件我这一生都会感到无比羞耻的事——这家伙居然要玩“骑马马”,而我,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人工老马”。

“驾!”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我围着草地爬了整整一圈。

那一刻,我发誓我要杀了这小屁孩。

“可以了吧,我的大小姐。”大汗淋漓的我,带着求救的语气说道。

“不不不,本超级无敌美丽小仙子公主大人可是有名字的。”她莞尔一笑,“我叫阿妙。”

“OK,阿妙,妙妙公主大人,您是不是可以透露一点有关信息了。”

“天色还早呢,不急,再陪本小姐逛逛,反正我有的是钱。”说罢,她变出一大匝百元钞票,然后瞥了我一眼,“你就帮忙拎一下箱子吧。”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箱子?我没听错吧!姑奶奶!你要买什么?”我都哭出来了,“救命啊——”

这个私自挪用“公款”的滥用权力的小仙,要是在我们世上,早就被反贪局抓了,可恶,要是我能见见她的上司,一定要举报她,让她连小仙也当不成!

“不可能的哦,这你就别想了,一旦任务完成,你就会消失。”小萝莉回头对我说道,眼神里似乎还夹带着一种对我这个拎着十几个大箱子的仆人的嘲笑。

“任务?”我反问道。

“是啊,只要实现了那个人的愿望,我就完成任务了。”

“所以,你本来就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好让我帮她完成心愿,这样你就可以升官了?”

“哈哈,被你发现了。”小萝莉丝毫不隐藏自己的目的。

“那你为什么还不告诉我当事人是谁?”

“我早就说过了,这是规定。再说,你没有义务帮她完成心愿。”

“谁说的,今天大爷我就偏要做一回好人了!快说,那个人是谁,我这就助她一臂之力!”

“你就这么想消失?”小萝莉诡异地翘起嘴角,“还是说——你就这么不想看见她?”

这句话说我的心坎里了,心里不禁一虚。

嘛,这家伙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觉得那个叫夏树的女孩挺好的,很适合你,你喜欢她吧。”

“喜欢?是啊,是喜欢吧,不过喜欢又能怎样。”我黯然神伤,“喜欢能够吃饭吗?喜欢能够改变命运吗?说白了,喜欢只是一种对现实的否认,因为你根本没有资格去喜欢人家,将来是,现在也是。”

“这就是一位资深的自杀狂的心得?受教了。”

“随你怎么说,你现在只是个小屁孩,以后你会懂的。”我仰望湛蓝的天空,长叹一声,“如果爱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是这样吗?”小萝莉神秘地微笑着,突然,她拉住我的手,“走吧。”

“去哪?”我疑惑不解。

“去最初的地方——回家。”

我灰暗的双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亮起温暖的白光,仿佛学校为我开门一样,我们毫无阻碍地走出校门。街道上一辆汽车也没有,道路两旁树木丛生,这个季节却开出了五彩缤纷的花,暖阳又一次地迎接我,风儿为我起舞,带来无限芬芳。

我和阿妙来到熟悉的湖泊,那里依旧风光独好。水面泛起阵阵清波,在阳光的映照下一闪一闪。湖水清澈见底,可以清楚地看见四处窜游的鲫鱼和湖底的磐石。湖边依旧摆着一排排太阳伞,那是专为前来垂钓的闲人准备的。在这里垂钓完全出于一种雅趣,因为所有钓上来的鱼儿都会被重新放归湖中。

接着,我们又来到杂货店、小吃馆、文具店。对我而言,它们都是那么亲切,好像对我说着同样的话:“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阿妙。”母亲早早准备好晚餐,迎接小萝莉。

我傻眼了:这分明是我妈,怎么回事?

“因为你在未来已经死了,我只是暂时取代你的位置而已,这是十年前你的家。”阿妙回应说。

家里的摆设和原来一模一样,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熟悉。熟悉的书台、箱柜,那里有我曾经留下的种种笔迹;熟悉的后院里摆放着熟悉的盆栽,记得有空的时候我常常在那里浇花;还有,我这一辈子最熟悉不过的人——母亲,我的母亲!她慈祥的面容依旧,孱弱的背影正在为某个人准备我最爱吃的饺子,只不过,那个人再也不是我了。

“哦,有朋友啊,叫他进来一起吃吧。”

这时,从客厅深处缓缓飘来一阵烟味,在还未听到他的声音前。

我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