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非常柔软的单人软沙发为何现在坐起来那么令人不舒服呢,身上的西装外套也使自己胸口喘不过气,音响里传出的爵士乐听起来也丝毫没有韵味,让人焦躁,原本非常喜欢的酒吧此时却想让自己逃避。两只手好像有了独立意识,一会像是恋人紧紧纠缠在一起,一会又像拳击对手殴打对方。

看着眼前翘着二郎腿读着打印稿的郭小雨导演,我的胃又开始没由来的绞痛。你也太没出息了,这个阵仗就把你吓成这样,我只能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己。

他大约已经读了半个小时,我却感觉足有一个世纪之长。这个读着我作品的男人穿着随意,蓝色羊毛开衫,褪色的牛仔裤,略脏的球鞋,再加上一看就是最短尺寸的平头,虽然一切都是从简随意,但整个人的气场和态度却让我无法放松一丝。从他进入酒吧我们两个的交谈不超过两分钟,表明彼此的身份后除了一句“东西呢?”没有其他多余的话语。仿佛我递给他的不是一份三流小说而是事关国家安全的机密情报,我成了贩卖国家利益的卑鄙小人,他则是伪装成贫民百姓的敌国间谍。

我惴惴不安的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寸细节,希望能解读出事关生命的敌国情报,但令我沮丧的是他始终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唯一有变化的就是额头上的川字眉深浅,每变深一刻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通读一遍后,他伸手理了理,开始从头读第二遍。

不知过了多久,第二遍读到三分之二时,稿子被他随手撇在了桌子上散开,我有些愣住了,想要伸手去收拢,但视线又不由死死盯着他,等待结论。

“垃圾......”

“..........”

在那一刻我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戛然而止,种种负面情绪像是水库被炸塌了大坝直接喷涌淹没了广阔平原,但过于繁杂的情绪后留给我的只有死寂般的平静。我想为自己的作品辩白,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明明愤怒的想要破口大骂,但最后都转变为刺向自己的利刃。

为什么?

但其实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自己写的东西就是三流,或许三流都不算,能够一击命中成为创作者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一个希望能够在人生最后做完的美梦。怎么办?就此放弃?这才过了半个月,之后的时间就不要写剧本什么的了,找个自己舒舒服服的方式混日子吧,这个是我最拿手的了,不是吗?

但是,不甘心呐。

我依旧死死的盯着他,没法说出一句话。

他也回敬般的看着我,随后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自己叼出一根点上,面无表情的深吸一口朝天花板吐出。

“抽么?”

我摇摇头。

我们两个依旧沉默无言,直到我盯着他吸到第三根。

“先从基本的说起吧,你不了解我想要什么,首先,这东西就根本不是剧本。”

他说的没错,我给他看的稿子是前两天第二个故事的改版,从形式上来说应该就是小说。

“其次,从小说的阅读体验来看,这玩意儿也绝对说不上有价值。”这话听得我胃痛。

“我对于文学没有太多研究,可仅以一般读者的角度看,文笔勉强及格,但是没有特点,无法使人有阅读欲望。人物塑造过于扁平不够立体,读起来根本没有形象。文章的立意和噱头完全不够,我真的是读不下去。情节也是莫名其妙,逻辑紊乱。”

啊,真的是好想死,好想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小出租屋里谁也不见,我为什么要来这里自讨苦吃呢。别写什么剧本或者小说了,坐在稿纸面前一个一个爬格子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评价,我清楚的,自己没法短期内在这方面有所突破,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浪费最后的时光,悠哉悠哉度日不好吗?说到底如果按照决定论的观点来说,把将要到来的死亡当做必然就好,平静的接受它,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因为这样才是我原本的样子。

也就是说,投降吧。

管什么死亡?世间在大好年华遭遇意外殒命的年轻人还少吗?只要把自己看做他们的一份子就好,除了死刑犯很少有人能确切知道自己的死期,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们只是一个平凡的个体,渴望通过这种戏剧性的打击来改变人生实在有些不切合实际。

“但是,这里还是有一点值得一看的东西。”

“!”

“这个叫叶音的女角色,构思的很有趣,虽然有些俗套,但是关于她的活动和心理能却是感受到一股活力在里面,你最初是怎么构思她的?”

“啊,这,我也没有多想,只是设定好人物以后让故事随意发展。”

“但是她身体里的两面性是绝对无法忽视的,你最初没有设计吗?”

两面性?什么两面性?我最初只是把她塑造成一个楚楚可怜的受害者形象,没有过多的考虑,有些无法理解。

郭小雨貌似看出我的疑惑,开口继续说道。

“她最初只是作为一个受害者,柔弱,没有力量,受尽杀人狂的百般凌辱,直到撞见了入室盗窃的男主人公才发现了一丝生的希望,两人决定逃出生天,到这里都很正常。”

他说着从稿纸里抽出一张,那是即将逃出的那一幕。两人终于发现洋馆唯一一处没有封死的窗户,男主人公打破了窗户,伸手请求叶音和自己一起离开。

“但是这时候杀人狂手持凶器重新出现,两人即将被抓住,这时候叶音却发狂了,捡起玻璃碎片开始袭击这个虐待过自己的男人,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唔,应该是因为报复吧,我想,经历了那么多折磨,肯定会想要将自己身上的痛苦加倍返还给对方。”

其实在写的时候我完全没来得及考虑,只是由着故事继续发展,为什么会这样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但是仅仅的报复可达不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姿态。”

他说着捡起下一页稿纸。

【男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腹部的巨痛。

“!你这贱人!”他嚎叫着向这个前一天还任自己蹂躏的女人挥下手斧,锋利的斧刃瞬间咬上叶音的肩头,陷下去两分。

可叶音仿佛失去了痛觉,被紧紧握着的玻璃碎片已经沾满鲜血,分不清是自己还是他人的,她只是将刃状的碎片抽出,向男子的脖子扎去。

“嘎啊啊”鲜血从被划破的喉管喷涌而出,她骑在他的身上,任由红色的液体向自己喷洒。反手紧攥着玻璃碎片,反复机械的向那个不断惨叫的物件刺去。

不可思议,感觉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了,每当碎片在肌肉里进出一次男人的挣扎便少了一份,心里的焦躁与愤怒也就平复了一些,原来想要消除烦恼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这里的发展的确有不合逻辑的意味,可是也让我对这个角色稍微提起了兴趣,希望你给我解释一下?”

“解释?”无所谓了,我已经的的确确被pass了,所以不要抱着被老师查阅作业或者面试的心态了,想说什么说什么吧。

“我也不知道。”我感觉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这种没由来的喜悦可真奇怪。

“说起来可能会让你这种专业人士发笑,我在写的时候几乎没有考虑逻辑或者心境之类,我仅仅是写出来罢了。”

“什么意思?”看表情他起了些兴趣。

“这么说吧,在某种程度上我没有特意编排角色的行为,是发散思维呢?或者是潜意识?就好像这家伙自己要求杀了变态一样,径直捡起旁边的碎玻璃,一下又一下的捅着,要将另外的角色至于死地。”

“你这说法可真是狂妄,就像吹嘘自己作品的三流小说家。”

“也许吧。”

“那关于小偷呢?他接下来的行为怎么解释,以常识论即使是犯法的人亲眼见到别人在自己眼前行凶,第一反应肯定是逃走吧,更何况他已经在窗边准备离开,为什么之后会回头帮助叶音。”

“..........因为....恐惧,还有,对她着迷吧。”这个情节安排是宛尘欣想出来的,但是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也稍微理解了男主人公的想法。

“大多数人都是有同理心的,看见他人痛苦自己也会痛苦,叶音痛苦的状态明显触动了他,所以会选择帮助。”

“你说的这个情况可不是一般论。”

“世上奇怪的人多了去,不缺这两个。另外一点,就是小偷对叶音的恐惧吧,面对让自己恐惧的存在时他在逃避与服从的抉择间选择了服从。”

我说完他没接话,抽着烟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开口说道。

“我的结论还是没变,你给我看的东西的的确确就是垃圾,但是其中一些东西又不能让人忽视,就像垃圾山里的两只可爱狗仔,你明白吗?”

我明白个屁。我真的很想直接骂出声,但身为一个有教养的人,我选择沉默让他继续说下去。

“那两个角色,让我看他们的后续。”

“什么?”

“叶音和小偷,这两个人在你的笔下已经实实在在迸发出一种可能性,我不确定你能否扩展这种潜力,但是有价值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