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小町与魔女来到了西洲市教会。
对于刚从这里逃走没几天的小町来说，这副景象可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自己和魔女落座的那间西餐厅完好无损地开在教会对面，而那间教堂从外面虽然看不出什么问题，但门口已经被拉起了一道警戒线。几辆警车零星停在街道边，两位身着警服的警察与神父在门口交谈，偶尔因为路过车辆的车灯眯起眼睛。
此时已没有多少行人，干燥寒冷的夜风吹得神父的袍子呼呼作响，警察们则不时低头记录，偶尔抬头巡视空旷的街道。小町看了一眼他们，有些害怕，但魔女并未在意，只是径直向着教堂门口走去。
她打算怎么做？问问那些人自己能不能进去？两个小町自己都觉得好笑的问题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看着魔女从警察和神官身边穿过，咬咬牙跟上了对方。果不其然，门口的三人就像没看到她们一般继续谈话，小町小心翼翼地随着魔女弯腰穿过警戒线，仍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这也是魔法吗？”她问，音无应了一声，粗略地打量了一下这间教会。
“是一些小把戏，”魔女的目光从中庭的教会雕像边移开，“嗯……怪不得连那个修女都说没有办法，防御魔法的密度真够让人讨厌的。到这种程度，恐怕连普通人都能感觉到了。”
“防御魔法究竟是……”
小町问道，跨过警戒线后，她就感到胸口实在闷得难受。魔女轻拍她的小臂，苦闷感立刻就消去了不少。
“就是‘自动防御设施’，那种会把闯入者拆得七零八落的魔法。”黑发的少女伸出手，小町还以为她在接空中落下的雨滴——此时夜空万里无云，魔女的手中自然不是某种能用肉眼看见的东西，但她依然认真审视了片刻，随后像放下一缕细丝一般松开了手。
“集中精神感受那些魔法，跟在我身后。”
小町匆匆点头，魔女走的速度很自然，既不显得着急，也没有过分谨慎，但却切实地向着教堂的大门前进。像在废弃7号线里做的那样，小町试着让自己魔力的触角从身体中溢出，立刻就触摸到了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魔力，几乎要让她窒息了。
然而，在看似什么都没做的魔女面前，这些千奇百怪的防御结界却如同听话的小猫一般向两边分开，给两人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小町和魔女平安无事地来到了教堂的门口，大门虚掩，从里面传来一股难闻的焦糊味，让小町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进去了，”魔女轻声说，“记住那些防御魔法，小町，然后学习它们，以后你会用得上的。”
“用得上？”
话音未落，魔女已经伸手推开了大门。小町紧跟着她走入，看见了一副火灾现场般的惨烈景象：整个教堂呈现一种焦黑与深灰混合的色调，墙面剥落掉漆，恐怕已经没法再唤出虚拟屏了；被未知力量打折的承重柱显得脆弱不堪，不知他们用了什么魔法让教会没有就此坍塌；而教堂中的布道台和供人落座的椅子就更不用说，要从碎屑中找出它们曾经的形体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教堂里有不少魔法师，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似乎各有手中的工作要做。
“真是大闹了一场啊。”魔女感叹道，侧身将教堂大门带回了原位，和进门时一样，教堂正厅中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们。
“这是谁做的？”小町问道，“新闻上说管道爆炸，可是……这像是魔法。”
“确实太明显了，对吧？”魔女沉声回答，“在地铁设计布告板的人闯入过这里，这应该是她们留下的痕迹。”
她们？小町愣了一下，但没有深究：“她们想要从这里得到……”
“她们是教会的关系人，来西洲的目的是调查教会内部大规模背叛的原因。这两个人告诉我，在教会的通讯系统里有一个储存信息的‘黑匣子’，里面有一份被教会删除的‘E’发来的研究报告。”
魔女简单地解释，她向着教会内走去，身边的魔法师们不时经过两人身边，翻阅手表屏幕上的文件，或是皱着眉头检查着地面的魔法痕迹。无论是谁，似乎都把两人彻底当做了空气，让小町觉得自己成了某种记忆中的亡灵，和现实世界之间已经断开了联系。
“能找出是……”
“……得记录这边的……”
“没事的，还有两天就……”
“你真的接受……？”
“……检查一下结界……”
他们低低的对话声让小町又一阵恍惚，魔女显然也注意到了曾是布道台的地方后面的入口，但没有马上进去，而是靠在一根仍然完好的柱子边，任凭阴影藏住了她娇小的身形。
“……魔女小姐。”
“嗯？”
魔女看着她，小町也靠在她的旁边。相比起魔女，小町的个子就高多了，阴影遮住了她一半身体，教堂内昏暗的照明打在她的脸颊上。魔女在嘴唇前竖起一只手指，示意她仔细听。
在她们旁边，一块还算完好的墙壁上同样靠着一男一女两个魔法师。和教堂中的其他人比起来，这两人显然要年轻得多，女孩子也许还是个高中生，他们靠得很近，仔细倾听的话，能听见两人压低声音的对话：
“……你这样好几天了。”
“我只是……”
“你只是又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个少年问，“其实也没错。”
“也没错？”
“做错还是做对，要看评判的标准是什么。”
“如果以魔法师的标准来评判呢？”
“我们当然没做错。”少年回答。
“我想也是。”少女闷闷地说，靠着墙抱膝坐下来，把脸埋在自己的大腿间。少年犹豫片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想……”他慢慢地说，似乎在谨慎地斟酌词句，“你现在是这样的心情吗？读小学的时候闯了祸，但老师今天还没来得及叫你过去……”
“你是想说我是小学生吗？”
她好像在撒气，少年慌忙说了句不是，但又愣了很久，也不知怎么说好：“……但就是这种感觉吧。”
“你说的也没错，我们之后会被判多久……”
“但判多久都无所谓了？”少年回答，这句话显然有些尖锐，让少女痛苦地捏起了拳头。
“我知道！”她恼怒地说，“但我——我还没法像你们一样思考！我——天呐，我要放弃我的生活，我要把什么都放弃了，去迎接一个——我知道它很好——我怎么能……”
“很难？”
“你知道很难……”少女闷闷地说，“我感觉我已经活了很久了，十几年……但接下来我可能要在……我要在里面度过同样长或者更长的人生。出来后我会怎么样呢？这个世界又会怎么样？”
“……我没法安慰你，”少年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我只能……只能告诉你，这是个合理的交换。更何况，我们还未必会被判刑。”
“我很喜欢魔法……”
“嗯。”
“……所以我最后一定会这么选……”
“我知道，我会陪你的。”
两人没再说什么，少年用一个非常僵硬的动作搂住了少女，对方没有抗拒。这时，靠近大门的方向传来呼唤声，两人匆匆忙忙站起来，起身往那边走去。小町目送他们离开，魔女则仔细端详着她：
“你好像有什么想说的？”
“我……总觉得，像这样暗中观察着别人，然后再擅自评价，实在是太傲慢太失礼了。”
“你说得对。”魔女长叹一口气，小町也看向她，觉得她藏在阴影下的脸变得比以往更加朦胧。遮挡在真相上的薄纱被少年和少女的对话轻易撤去，小町不安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既觉得这样的方法有些可笑，却又没法笑出来：
“那天下午，魔女小姐跟我聊过有关死亡的问题。”
“嗯。”
“如果能够摆脱死亡的话，一定会有人愿意去做。”小町说，看着那两人和其他魔法师聚在一起做着工作，“只要他成功了，为了成功所付出的一切代价好像都变得可以接受了，无论那种代价有多惨痛……对一个不会死去的人来说，被囚禁在监狱里几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会跨上永生的第一道台阶，而别的人已经被永远甩下了。”魔女略微抬起头，看着教堂内部焦黑的穹顶，“别说区区几十年，就算……你应该意识到，对于想探求世界真理的魔法师而言，永生的诱惑力会大得多。”
“人们都说永生很可怕。”小町说。
“哦，当然很可怕。”魔女点点头，“可人们从来不知道永生为什么可怕，他们会幻想永生者的孤独，幻想获得永生所付出的种种代价，然后把这一切冠于‘永生’的头顶，将这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批判地一无是处。但是不是的，并不是这样。”
“魔女小姐告诉我，人类社会的一切都建立在‘死亡’之上。”
“是的。”
“所以对于永生者而言，人类社会的一切都变得没有价值了，他们的法律，他们的道德观……因为那些都是为了寿命有限的人类设立的。魔女小姐，如果真的有人得到了永生——”
“对于永生者来说无所谓。但对于整个人类社会而言，这会是他们所经历过的最可怕的灾难。为了获得永生，人们什么都可以做……那是从出生起就伴随人类一生的焦虑，如果能甩掉它……”
远处少年和少女做完了手上的工作，并互相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少女的脸有些发红，扭到一边去躲开了少年的视线。
“其实人们害怕的不是死亡。”魔女忽然说。
“……？”
“他们害怕的是失去，失去家人，失去朋友，失去爱人……死亡就是最大的失去。”
“……魔女小姐，”小町试探性地说，“每次聊到这个话题，你都变得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是吗？”她只是微笑，“我们不知不觉间变得相当熟悉了，小町。有些事我不和你说，你也会猜到不少。”
“我们刚刚一直没有提到一个问题……”
“是什么呢？”
“对于永生者自己而言，永生又意味着什么？”
“唯有一个权利，是人们不应该用来作为追寻永生的代价的，那个权利叫做‘死亡’。”
教堂内的光源变了，阴影渐渐被驱走，魔女的侧脸再次被照亮。小町看着她，意识到还剩下一个自己非得问出来的问题，这次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面前娇小的魔女，为了这个救下了自己，既像前辈又像朋友，既像老师又像姐姐的旅伴。
“你总是像这样看着人们吗？”小町说，“像一个幽灵。”
“嗯，我经常这么做，”魔女回答，“很多很多年了，小町。就像你说的那样，发表评论是一件傲慢的事，所以我总是保持沉默。”
她有些出神，但很快就离开了背靠着的承重柱。小町准备和她一起起身，随后看见她转过头对自己微笑：也许这是她表达感谢的方式吧。
2
和狼藉一片的教会一楼比起来，门后的办公区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些墙壁和天花板显然被某种不可抗拒的蛮力破坏过，如同被人硬生生扯下来一般散落着，堵住了走廊的通道。碎石砖瓦已经被清理过，姑且弄出了一条供人通过的通道，两人侧着身穿过走廊，不用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向下的楼梯。
地下一层就显得热闹得多，许多魔法师在其中匆匆穿过，小町不得不经常侧过身来避让他们。魔女的动作就显得自然得多，她用手指触碰着墙面和地面上那些魔法的痕迹，显然对上一批闯入者留下的东西很有兴趣。
“看到这个了吗？”她饶有兴味地指了指墙面上的圆形裂口，“有人用魔法让墙壁里窜出了石柱，没有准备的话会被刺个对穿。”
“这里——唔，”又一个人穿过走廊，小町慌忙给他让开位置，但那个魔法师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险些被地面上突出来的一块石头绊倒，“魔女小姐，这里的人实在——”
“撞到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并不只是普通地隐形了。嗯，不过……抱歉，是我有些太放松了。”
她起身，小町由衷庆幸自己不用继续在这个“敌人的据点”再待下去。黑发的少女又端详起空气中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小町想要学着她练习一下自己察觉魔力的能力，却发现这里被魔法师身上的法术、之前战斗的余波和许多正在运行的东西占得满满的，只能朦朦胧胧察觉到魔力存在的自己根本无从入手，只得作罢。
很快，魔女似乎找到了要找的目标。她牵起手中不可见的线，向走廊一头的房间走去，小町也匆匆跟在她身后——尽管魔女说了不用在意，但她仍然有些害怕碰到这里的其他人：对小町来说，这种别人都注意不到自己的体验依然让她坐如针毡。
两人来到一扇门前。和走廊中其他办公室不同，这扇门似乎紧紧锁着，里面不时传出明显的交谈声——不但如此，有两个魔法师靠在墙边，俨然一副在门口站岗的样子。小町心惊胆战地看着魔女旁若无人地走到门前，当着两个门卫的面推开了紧锁的门，她咬咬牙，低着头也钻了进去。
在一副十年前老旧办公室样子的房间中，几个男人围绕着木质桌子谈着话。整个房间烟雾缭绕，刺鼻的气味弄得小町咳嗽了起来。魔女关上房门，把烦闷和焦躁全部关进了房间里。
“我联系过他，系统里就是没有东西。”其中一人说，把指间的烟头按在了桌上，“他们可能想找什么，但是没找到。”
另外几人应了几声，即使经过魔女的魔法的翻译，他们的话也因为浓重的西洲口音而有些变形，在小町耳边以某种古怪的声调嗡嗡作响。等这种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一把尖刀缓缓插入了话题之中，让小町打了个寒颤。
“警报是不是被触发了？”
这是一个没有音调起伏，直得像是一条绷直细线的男声。他比身边的人都要矮了一头，手中的烟没有点燃，在关节明显的手指间转来转去。他的头发很短，脖子总以一种奇怪的动作歪着，眼神如同碎掉的玻璃渣一般刺过来，让小町无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总觉得有某种东西会扎进自己的眼睛里。这个男人的声音让别人沉默下来，而他等待这种沉默酝酿到合适的时候，才讲出自己的下半句话：
“警报被触发了，就是有人非法入侵了系统。我们用它联络过‘那边’是事实，教会本部很可能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能查看我们留下来的记录。”
“那……你说怎么办。”
另一个人狠狠吸了一口，烟头的火星明亮了几秒后才暗下去。这个像玻璃渣般怪异的男人立刻就给出了回答：
“警戒不能松，抽几个人轮流换岗，把我们狙击手队伍里的人安排在附近的岗哨里。再联系一下能施法的维护工，让他来破解教会的通讯魔法，马上就是集会了，小事上不能出差错。”
他们似乎是敲定了工作，开始在虚拟屏上操作起来。小町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气，只希望身边的魔女能快点解决这件事。
“魔女小姐……”她深吸一口气，“这里应该不是一个适合我们读那份……研究报告的地方吧？”
“你说的没错，把它取走比较明智。”魔女回答，小町松了一口气，但当娇小的魔女径直走向那几个男人——尤其是那个眼神像玻璃渣一般锋利的男人时——她还是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魔女的动作很流畅，她似乎没两下就找到了那个“黑匣子”所在的地方，纤细的手指像弹琴一般在教会的通讯魔法上跳跃。随后，一团昏暗的橙光被她从桌面上拖曳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魔女若无其事地将它收进自己的怀里。小町刚松出一口气，却注意到那个男人停下了旋转指间的香烟的动作，眯着眼注视着这边。
他的这个动作几乎让小町血液冻结，正走回小町这边的魔女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回头与那个男人对上了视线。男人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眼睛一眨不眨。
“怎了？”有人问到，他没回答，好久后才垂下眼，点燃了那根香烟。小町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魔女也笑笑，转身挽住小町的手臂，她摸了摸后者的脸颊，帮她擦去了冷汗。
“我们用空间转移离开吧，”魔女说，“会留下一点痕迹，但他们什么也发现不了——就算发现也无所谓了。”
“他注意到我们了？”
“至少感受到了某种异样，”魔女回答，“这种魔法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灵。不过，我今晚毕竟是动了点真格的……”
她看了看那个男人。
“你要小心他，”魔女叮嘱道，“那是杀人的人的眼神。”
两人所站的地方一阵扭曲，虚无将她们的身形带走，随后消散在空气之中。
3
一阵轻微的呼啸声，两人出现在了没被灯光覆盖的黑暗中。
枫叶街的路灯之间相距很远，到了夜晚，整个街道都显得有些昏暗，即使有人在这个时候看向外面，也很难发现街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小町刚刚站稳脚步，魔女就从怀中取出了那团橙色的光球，球体微微照亮了黑暗，倒映在魔女紫色的眼睛里。
“这就是那个‘研究报告’吗？”
“应该说研究报告‘就在里面’，我找到了藏在教会通讯系统里的黑匣子，把整个魔法结构复制了一遍。”魔女径直向着两人暂住的那家小店走去，小町脚步匆匆地跟在她身边，“我们还需要一个用来阅读它的载体，笔记本一类的应该就可以了……”
她们推开枫叶街π号的大门，风铃声响了起来，小店的一楼很暗，店主应该很早之前就去睡了。穿过有些拥挤的大厅，踩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小町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逐渐明显起来：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
两人就这样走进房间，魔女没有点灯，借着窗外的微光和手中的光团，从柜子上取出一本发黄的书——在这家店里，这种老古董反而随处可见。光球渐渐没入摊开的笔记本中，房间重归黑暗，魔女打了个响指，柜台上的蜡烛上立刻跳动起一小团火焰。小町第一次到它，比起酒店中那些为了情调而点燃的香薰蜡烛，它显得更为实用化，很难想象这个时代还有这种东西。
“来了，”魔女在烛火中悄声说，“让我们看看吧……”
空白的笔记本上开始出现一行行文字，前面的部分大多是无用信息，魔女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直到让人心惊胆战的标题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Type-C血清在终止衰老与死亡进程中所起到的作用。
“这……”
魔女摇摇头，把手指竖在嘴唇前，继续沉默着翻动书页。小町尽管对文中的一些名词一知半解，但依然能大概理解这篇报告的意思。她不敢看那张动物实验的图表，略微移开了视线。
“因此，可以认为Type-C血清能在适当魔法结构的作用下，使人体避免死亡。”魔女翻动厚厚的研究报告，逐字逐句读出这段结论，“该魔法结构的基本运作方式已被判明，详见附录3，在充足资金支持下，预计可在十年内的研究周期中完成。血清的量产工作记录于附录4……”
“他们已经……”
“还没有，”魔女纠正道，“但很快了。”
“这对魔法师来说意味着什么？”小町问，她已经差不多猜到了答案，魔女把手放在书上，看向窗外昏暗的街道。
“意味着答案近在眼前，”她叹了口气，“太快了，一下子就跨进了实用领域……确实，我们已经见到了那些‘半成品’。但要完成这种研究需要非常强大的资金和设施支持，就算……”
“他们让魔法师们看了研究报告，希望有人能加入自己的研究，”小町开始在房间中来回踱步，绞尽脑汁思考着，“嗯……他们很清楚教会和政府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严令禁止或者——或者抢占研究权——”
魔女点头同意，小町感觉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晰了起来。
“这就是教会大规模背叛的原因……只要加入‘E’，就有可能在几年内享受到研究成果……”
“他们也许有一个入股的机制，让协助行动者享受到研究成果的好处。”魔女补充道。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挑明这件事？”小町问，“肯定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吧？那么多在教会工作的魔法师里，应该有一部分不愿意配合‘E’的工作的。”
“在普通人组成的机构里是这样的，但魔法师……你还记得我说的吗？永生这件事，对于魔法师的吸引力要比对普通人大太多了，只要现在加入研究，很快就能享受到研究成果……”
“这——”小町愣了一下，“魔女小姐的意思是，这个研究在甚至是‘合理’的！它只是没有公开，只是一个吸引魔法师‘投资’的项目，帮助‘E’不用付出任何风险……对，有一些在教会内拥有权力的魔法师甚至会把这件事的消息主动压下去！当然，时间长了肯定还是会暴露……”
“没错，从我这边来看还有一件可以肯定的事：他们开始做这份研究肯定还没有多久。”魔女翻阅着那份研究报告，被烛火点亮的眼睛继续扫视着上面的文字，“小町，你听说过‘涌现性’吗？”
“蚁群？”小町尽力搜寻自己的知识储备，然后试探性地问，魔女认可地点点头，“嗯……因为协助E的魔法师群体数量非常大，E要求他们每个人做的事也许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看起来只是借职权行一些小方便……比如……”
她立刻想起了在海原市附近找到的那个教会的避难所，安琪和魔女的旅伴曾经试图在那边取得帮助，但立刻就暴露目标，遭到了袭击。
“比如联络员可能只是更改了接线目标，避难所管理员只是通报了一下情况……”小町急促地说，“就像蚂蚁只是做了自己的工作一样，每个人都做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最后却策划成了一场袭击！每个魔法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背叛了教会，E就像利用蚁群一样利用他们——所以真正背叛了教会的只有西洲市本地的魔法师而已！”
“看起来却像是世界都在对抗我们一样。”
“这就……这就对了，为什么我们觉得教会内部都是敌人，但从来没有正面遭受过教会的攻击……安琪似乎也没有……她只是被通缉了……这也很好操作，毕竟安琪只是教会的一个小修女而已，她在海原市做的事本来也要接受调查……”
一个谜团迎刃而解，小町没有停下思维的脚步，或者说，她感到自己的思维已经先自己的意志一步出发了。
“‘E’的集会又有什么意义呢？”小町问道，“他们应该已经获得了非常多的支持，只要暗中继续研究不就好了？”
“恐怕连这些支持也是不够的，”魔女轻声说，她已经看完了那份研究报告，正把手放在笔记本的封面上，“我看了这份报告，他们需要难以想象的庞大魔力……这一点被他们隐藏了，也许骗过了绝大多数魔法师，但并没有骗过我。你知道，那种所谓的血清就是我的旅伴的血液，我了解它。”
“那，理由？”
“我们还不知道，不是吗？”
小町和魔女对视，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想要的东西。
“好像，”小町悄声说，似乎在小心黑暗中侧耳倾听两人对话的未知怪物，“我们非得去一趟那次集会不可了。要像今天晚上这样，像幽灵一样潜入进去吗？”
“不，这次我们亲自赴宴，小町。”魔女笑了笑，“你现在困吗？”
“完全不……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事，根本睡不着。”
“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出门吧，”魔女说，“我们出去把这份报告存进告示板里，通知那边的魔法师，顺便……”
“顺便？”
“去给你挑一身晚礼服，小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