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黑暗笼罩万物,战火遍布,饥荒肆虐,瘟疫横行,毁灭似乎已是命中注定。世间生灵亲手制造了这一切灾难,却无力将其遏制,灵魂早已在无尽的罪孽中彻底堕落,自相残杀将会成为生命灭绝的最终结局。
但世上还有三人,或者说,三位存在:记录者,魔法师和游侠,即便是毁天灭地的灾难,也难以伤到它们分毫,但他们并不认为这一切与自己毫无关联,而是决定要为之做些什么。
在这场浩劫开始前很久,它们就已认识彼此,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之间也曾存在过友谊。毕竟,这世上能和它们互相理解的只有彼此。但无法预测的命运最后让它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也让它们对这场浩劫有了不同的看法。
在忘却中追忆的记录者认为干预这场灾难毫无意义,将发生的注定不可避免,但在灾难的最后,记录者也许能窥见到指引万物诞生又走向灭亡的世界本源,触碰到残酷又美丽的宇宙真理。在悔恨中忘却的魔法师觉得生灵的罪孽太重,命运的定局太过无情,与其引领众生走出磨难,不如先一部毁灭一切,结束深远的痛苦,停止世界无意义的轮回。而在追忆中悔恨的游侠虽然也在惨象前失去信念,但仍然无法放弃一切,而是幻象着未来还会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里,所有的眼泪和鲜血都不会白白流淌。
记录者穿透光阴与星辰的目光一刻也不曾闭上。
魔法师在万象破灭的歌舞路上渐行渐远。
游侠则为了自己也无法道明的信念举起了手中寒芒。
当它们在世界的终点前再次相遇时,它们已是彼此的敌人。为了自己的信念,也为了打碎对方的信念,它们必将互相战斗,将湖中圣剑碾为齑粉,将修罗之道彻底斩断,让荷鲁斯之眼永远沉眠。
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它们都已做好准备。
“我本意如此。”记录者从未打算屈服。
“我早有觉悟。”魔法师定下决心。
“我别无选择。”游侠做出宣告,将剧幕引向终点。
......
生命固然脆弱不堪,但最终还是比三位存在所估计的要更为顽强,没有依靠任何大能的帮助,众生度过了浩劫。三位存在却不知所踪。它们的目标也无一达成:昭示万物本质的真理未曾现身,悲伤与罪恶的轮回还在继续,更无人知道这世界还能否成为理想国和伊甸园。
又或许,它们的确做到了什么,只是无人知道罢了。
而故事也在这里从新开始。
......
这些篇章的内容奇异又莫名地真实,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本正史典籍里都没有提到过这些传说。故事内容倒更像是发生在诸神降生前的历史。但这解释不了为什么这些内容会被人所记录下来。钟楼方向传来的报时声,长老合上那纸页泛黄,封皮磨损的读物,将它放回书柜中见不到光的角落里,长老拍去手上灰尘,然后起身离开书桌,还有很多事要做。
秋日的暖阳洒在不甘于过早宣告夏日将尽的野花上,几只鸟在树梢不愿离去,洪亮的钟声也不能阻止它们驻足观察那位只有在整点报时的时候才会从钟楼里现出身形的同伴。镇子目前仍宁静安详,但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几天前,长老的斥候发现了一队可疑人马的身影,他们从北方枝叶虬柯,瘴气弥漫的古老森林中露出踪迹,并朝着丛林与镇子间唯一的一条大路进发,途中以一片只剩残垣断壁的白石庙群为据点进行休整。斥候认为这也许是一支已经掉队,漫无目的地进行劫掠的佣兵,但也不排除是敌军前哨侦察兵的可能。又或者这只是敌军用来施展障眼法的佯攻部队,真正的主力正潜藏在其他位置。
敌军数量虽然不多,但他们兵力更少,时值乱世,有志青年男女多奔赴远方,加入到同盟抵御黑暗大军的浪潮之中。没人知道这支神秘队伍是如何突然从密林中显现的,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绝非善类。在过去,西南海港的巡逻舰队还能提前预知敌情并进行阻击,驻守石阵庙群数百年的傀儡魔像也使得来犯之敌难以安全穿过北方通道。可当斥候在今晨进行巡逻时,却发现这些傀儡石像和敌军部队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敌军若要进攻此地,目的不难猜到。镇子并非人口密集的大型城市,但作为人类开拓者在这片大陆上最早建立的据点之一,精神意义不言自明。而镇子也处在环绕大陆的古道的重要路口上,是东西南北往来旅人的必经之地。而以镇子为中心,许多无数农场星星点点遍布周围,方圆几十里内的百姓都离不开此地出产的粮食。敌人有太多理由不放过这个进攻的机会。
他们昨天起就在一刻不断地疏散临近的居民,将他们安置在城镇中心。另一批斥候的消息传来,城镇东部出现风吹草动,也许是考虑从北向南的道路狭窄崎岖不便进攻,敌人已经在夜里翻越荒野,转移了进攻的方向,这一举措对敌军而言可能是明智的,但也可能弊大于利。长老认为敌军可能即将发动进攻,虽然夜间袭击更符合他们的习惯,但由于对方因为急行军已经浪费了一晚的时间,可能已经没有耐心再拖到晚上等待己方再做好防御准备。
长老手中有临时招募的民兵,人数在千人以上,他们虽然受过一些训练,但这些由简陋农具武装起来的队伍面对正规部队还是难以招架,长老将他们中的大部分部署在城镇西部与北部的入口进行驻防,少部分作为临时预备队。长老与其他教员创立的箭术学校里也有三百余名在此进行集训的同盟弓弩手将参与战斗,其中不少人长老曾亲自予以指导。虽然不愿否认他们的努力,但这些学员的确缺少战斗经验,如果敌军的攻势过于凶猛,以至于让这些射手失去掩护,他们可能会因恐惧而失去战斗的意志。考虑再三,长老还是决定把他们编入到主力部队之中。还有隶属于同盟的两百多名卫士在城镇中长期驻守,这些持长枪斧戟的职业武士虽然可以组成第一道防线,但数量稀少。也有一些曾在外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衣锦还乡的老兵自备武器自告奋勇参战,长老同意了他们的要求。而此时,几支不属于任何组织的独立冒险者战团也开拔到了镇子里,在长老前两日与他们代表的协商后,他们接受了长老的援助请求。镇子的驻军兵力仍然有限,长老需要每一名战士都能人尽其责,并将所有的老兵,战团和驻军重新编组进主力部队中。
镇子没有高不可攀的城墙和固若金汤的要塞,只有一些辅助性的防御工事。他们只能临时驻防,部队在镇外挖了几十个陷坑,坑内设下尖刺。陷阱之后是长老部署的步兵防线,中军前置,部署在离城镇入口最近的位置,阵线长度与城镇入口的长度大致相同,两翼则稍稍靠后。在进入城镇后的宽敞地带,他们也在左右两侧挖了少许陷阱,由于时间有限,更多的地方只是草草地翻了几下草皮以迷惑敌军。陷阱之后,两排拒马斜向布置在左右两侧的高地位置,以填补防线漏洞。弓弩手就部署在拒马后方,以企从侧面打击敌军。
距离侦察部队发现敌军一小时后,长老返回至东部的阵线,西部和北部两侧的入口已经封锁。曾有一队旅人因装扮古怪而一度被视作间谍扣押,但在安全通过搜查之后,卫队还是将他们当作逃难者放了出来。
当太阳针尖似的光芒开始刺入长老双目的时候,他们的敌人发起了进攻,在尖利刺耳的号声与野蛮粗噶的战吼鼓动下,敌阵的先头部队开始冲锋。正如他们的族裔中有人钻研黑暗,却始终尽忠于光明一样。这群从各大陆最黑暗的角落滋生出的怪物如今也掌握了利用光明的技巧。长老异于人类的血脉使她的眼睛生来便能抵抗日芒的烧灼,但她的士兵们终究长的是凡人的眼睛。阵线面朝东方,背光的敌军选择了对其最有利的时段发起进攻。长老头一遭开始希望黑暗能速来笼罩村镇的天空。
最先奔袭而来的是敌人的战兽骑兵,这些身材壮硕,面目可憎,体表布满尖利角质与漆黑鳞片,仿佛虎豹与蛇蜥混合体一般的生物没有马匹那样的耐力,承载力与奔跑速度,因而它并不适合作为坐骑骑乘,更不适合用来冲锋,战兽也不像马那样忠实可靠,寻找能喂养它们的肉食也是一大难题。但对她的敌人而言,战兽凶猛好斗的习性比什么都重要,战兽的骑兵不像人类的骑士那样,通过密集的冲锋将敌人的防线撕碎,它们的能力是在敌阵中散播恐惧,使原本紧凑的方阵陷入混乱,战兽的血盆大口与骑兵的刀斧不会轻易放过任何脱离方阵的第一列步兵,而目睹同伴命运的后几列步兵将不可避免地向后撤退,进而影响到整支军队的士气。
兽群一路狂奔,毒涎从半张的嘴里一路淌下,污染着它们所经过的每一片土地,尚未泛黄的绿草纷纷被战兽带爪的四足刨起。位于阵线上的士兵也立即摆好架势,前排的士兵尽量将手中的枪戟前端放平,后排的士兵则把长柄武器搭在前排战友的肩上,随时准备接替后者的位置,战兽咆哮冲锋的气势骇人如同海啸,全镇唯一的希望便是这道由血肉与钢铁铸成的尖刺护墙。
敌军骑兵几乎是硬生生地撞在了方阵的尖头上,经过训练的战兽甚至敢于向着密集的枪阵冲刺,自杀式的攻击让不少战兽与骑兵将自己直接送进了枪戟的牢笼中,但这种疯狂的作战方式也对前线造成了不小的撼动,一些骑兵与战兽虽然被连成串地刺穿,他们的躯体反而牵制住了难以从尸体上拔出武器的士兵,还有一些骑兵虽然连人带兽地摔倒在地,但却能立即起身,人与兽一齐扑入阵线的内部,狂暴地撕咬,挥砍,用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方阵。幸而方阵并非由单一的长枪兵与戟兵组成,长老先前在阵线前方交错地布置了不少双手剑士,剑盾手和持斧步兵,在长枪兵与戟兵抗击敌军冲锋的同时,这些战士可以为他们消除那些进入方阵内部的威胁。
在两军的主力于战场中央对峙的同时,敌军侧翼的部队也发动了突袭,那些个头不一,由隶属于各个被敌人当做低贱奴隶使役的种族拼凑成的轻步兵部队以松散的阵型向两侧的弓弩手阵线发起了冲锋,敌人没有提供给这些古灵精怪足够的训练时间与优质的装备,而他们粗陋的标枪与投石索的射程无法与弓弩的打击范围相提并论,因此镇守在拒马后的投射部队一开始便占有先机。这些欠缺实战经验的年轻战士面对敌军的逼近时脸上的表情尽是紧张与畏惧,但在各战斗单位指挥官的控制下,他们很快便不再目视那些丑陋异类慑人的目光,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武器上,他们不断地重复着装填,投射的动作,颤抖的身体使得射击的精度有所下降,但密集的弹幕稍稍弥补了这一劣势。为了使自己能像机械一样精准而高效地完成一轮又一轮地射击,这些弓弩手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但暴雨般的箭阵没能阻止轻步兵的前进脚步,先头的敌人还是到达了可以攻击的距离,第一波投射的精度虽然比阵线上的弓弩手还要糟糕,但仍然造成了伤亡,他们此前从未见过战友倒在自己脚下,鲜血横流,惨叫哀嚎的场景。侧翼阵线的士气顿时受到了动摇,许多人也开始胡乱地放箭,流矢,标枪,石弹似两股势不两立的虫群,在空中相互撞击,扑杀,绞成一团。而轻步兵也不断贴近距离。尽管这些对投射武器没有多少悟性,却野蛮嗜血的异类在远程火力上处于劣势,但若他们越过了拒马,与其后并不精于短兵相接的弓弩手展开肉搏,那两翼的防线将在顷刻之间瓦解。
好在转机出现的及时,敌方冲在最前头的轻步兵毫无征兆地跌入他们事先挖好的陷坑,落在藏于地表下的尖利木桩上,看见那些被钉在木桩上,瞬间毙命的先头部队,后方的轻步兵开始畏缩不前,也许他们已经发现了前方的土地上四处都是被翻动的痕迹,却无法确认哪些是可以安全通行的道路,胆量与智力都不如敌军主力的轻步兵只好原地止步不前,与弓弩手对射起来,没有拒马的掩护与精良的武器,敌军兵员损失的速度远远大于己方两翼弓弩手损失的速度。
中央的骑兵几乎已经损失殆尽,敌人用骑兵的损失换来了中央阵线的大举后退,凸起的新月阵型已经变为向内凹陷的新月阵型,紧接而来的重步兵踏过倒下战兽的尸体一股脑地冲向凹陷的中央,试图以此为突破口将防线撕成两半,骄阳之下阵线上身披铠甲的步兵虽然已经气喘吁吁,不断后退,但他们尚未溃逃,阵线边缘的步兵也仍然保持在原来的位置。持枪与戟的战士有节奏的向敌人轮番戳刺,动作齐整依旧,持盾的战士则高举盾牌,死命将敌人逼出方阵核心之外,如果他们的敌人靠的是个人的勇武和一时的冲劲,那他们依靠的则是群体作战的纪律和坚持不懈的精神。比起中央正在后缩的方阵,长老更担心的是两翼,那些不断牺牲的年轻学员里,有不少她都曾亲自教导过,有不少原本都能成为出色的老兵,但他们却过早地在这里死去了。对村镇和联盟而言,这批见习弓弩手的牺牲将成为无法挽回的损失,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片地区都难以提供足够的射手,对世界而言,战争又为其创下了一道无情伤痕,尽管它承受的悲剧已经太多,而对那些死者自己而言,一切遗憾都不能再弥补,一切奋战的理由都失去了意义。长老将她最信赖的指挥官都派往了两翼,如果不是要靠她稳坐中军,长老早已亲自在前线与学员们一同抗击敌军了,但此刻她只能放下手中的长弓,一面指挥中央方阵,一面目视着弓弩手付出了巨大的损失才将敌人的轻步兵消灭殆尽。
在指挥下,中央方阵进一步改变阵型,形成一个内凹的圆弧形态,敌军意识到了方阵的退却,更加拼命地扎进兵刃的密林里,长老明白这个半包围网已经形成,便命令自己的掌旗官向两翼的部队发出信号。接到命令的侧翼指挥官立即率领弓弩手移动至拒马外,安然无恙地踏过那些被翻动过土地,他们重新列阵,位置处于敌人密集的重步兵集群的后方。箭雨让专注于前方阵线的敌人猝不及防,谁也没料到侧翼只有第一排才是真正的陷坑。反应过来的后排敌人顿时慌了手脚,只好组成盾墙抵挡飞来的箭矢。敌人的处境异常尴尬,若要前进,他们至今也无法真正突破这道固若金汤的防线,若要后退,追击那些射手,自己的部队却又被方阵死死黏住,强行拖阵势必将葬送前排大量的士兵。见到敌人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长老明白自己的战术目的已经达成,她用在数量上处于劣势的兵力对敌人造成了包围,剩下的敌军数目仍然不少,但此刻只能被动地承受重步兵和射手的两面夹击。他们选择了大胆而有利的时间开战,在作战时却显得毫无策略,前后反差不免让长老感到一丝不安,敌人从来不会被如此轻易地击败。
传令官策马飞驰而来,在她身前下马报告,脸上满是惊恐和无助,听完消息后,长老大为骇然,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她将这片战区的指挥权交给自己的副手,带上长弓与一大袋箭,跨上传令官的马火速奔赴村镇的西侧。
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没有丝毫供人乐观的余地。那些坐落于村镇北方古代庙宇里的岩石傀儡魔像在数分钟的时间里便已突入到了镇内,它们巨大的躯体上已遍生苔藓,镌刻在体表的符咒也斑驳难辨,这些古代的庙宇守护者本应与废弃的庙宇一道沉睡,成为历史的尘埃。但敌人却用未知的秘术将它们唤醒,让充满敌意的红光填满它们空洞漆黑的眼窝。石像撞毁一栋栋房屋,踏碎集市上摆满水果的货摊,装满干草堆的推车和盛酒的木桶,挥动巨拳将抵抗的农夫击到空中,手持简陋武器,未经训练的民兵在这些没有知性的怪物面前如同蝼蚁,他们颤抖着地不断后退,全凭着保护自己赖以生存家园的意志才没有四散而逃。
长老跳下马,飞速爬上一栋低矮房屋的楼顶以确认敌军战力,魔像共计三十只,这个数目能造成的破坏绝对是镇子所承担不起的。她弯弓搭箭,瞄准了离自己一百步开外,正俯下身子,手脚并用地蹂躏着惊恐万状民兵队伍的一只傀儡魔像。长老全神贯注,为箭矢附上破坏与穿透的能量,箭矢散发着金色的华彩,拖着彗星似的尾翼离弦而去,飞奔向锁定的敌人,虽然命中了目标,但箭头并没有直接洞穿岩石傀儡的头部,只是有半截没入到了对方石质的表皮内。魔像双瞳散发的红光变得闪烁不定,动作也有些迟缓,但破坏的脚步仍未停息,敌人对它们的身体进行了强化,即使是附带灵能的攻击也未必能将其击杀,她意识到,情况更加不容乐观了。
她跨过一栋又一栋房屋的楼顶,尽力赶上敌人的脚步,甚至跳到魔像的前方,她持续地释放灵能箭矢,也许击倒了几只傀儡,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他们的伤亡人数仍在不断上升,她远远看见了第一批魔像已经冲入镇中心广场,除了作为村镇象征的中央喷泉,花园,钟塔,长老的办公楼外,还有不少逃难的居民聚集在这里,即使相隔上百步距离,长老堪比雕鹰的双眼还是能清楚地捕捉到无辜平民们双眼中流露的绝望之色。她立即又抽出一支箭,准备瞄准距离广场中央最近的一只魔像,一阵劲风突然从身后刮来,长老立刻俯身躲过气流的冲击,回过身来才发现身后的傀儡魔像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注意到了她,而它的攻击又吸引了另一只魔像前来助阵,它们合力将长老脚下的房屋扯成碎片,迫使她摔落在地,两只魔像接连挥出重击,长老不断躲闪,终于找到了敌人攻击的空隙,她用灵能强化自己的身体,用常人的肉体无法达到的速度连续射击,两只魔像的头部顷刻间便插上多支箭矢,魔像失去动力,躯干四肢竞相崩塌。
太迟了,长老一边爬上另一栋房屋一边想到,就在这数十秒的时间里,她失去了挽救那些人的最后机会,即将目睹的景象定会凄惨无比,长老见过太多悲剧,难道今天必须又在本应被自己守护的地方又看到一次吗?
登上房顶后,眼前的景象着实令人意外,岩石傀儡轰然倒塌,碎石落在两个身着斗篷,一黑一白的神秘身影脚下,而他们身后,平民们安然无恙。长老响了起来,那两人本该是最后一批进入村镇的逃难者,如今却成为了村镇的保护者,他们一人持双手剑,一人持长刀,两把武器都散发着异样的色彩,不似凡间之物。他们视高过自己数倍的岩石魔像如同玩偶,迈着沉稳的步子迎接傀儡的拳头,他们挥舞刀剑的速度快到连长老都只能捕捉到一丝残影,魔像被赋予了强化的躯体则好似切奶酪一般被整齐地截断,两人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傀儡的进攻狂潮,将他们切割成一道又一道碎片,直到小镇重新归于安静之中。
长老一路赶赴广场中央,在整个联盟里,能拥有如此力量的战士她用十个指头就能数的出来。如果这两人是从未展露自身实力的高手,那她无论如何也要与他们交谈一番。当她走近时,其中身着黑衣,手持长刀的人突然转身面向她,并举起刀,指向长老左边的方向。长老顺着刀尖的方向望去,在镇子数百米外被绿草覆盖的山坡上,有一个手持长杖的黑影正背向自己,朝远方跑去,想必正是那人在控制这些傀儡魔像。她果断锁定目标,低吟咒语,为搭在弦上的箭矢附上无人能逃离其追猎的速度,与灵能也不能将其阻拦的威力,长老松开弓弦,敌人已经无法逃脱。
传令官乘另一匹马赶来,长老见两人朝居民中走去,便暂时将精力转移到工作之上。报告称,敌军已被全数歼灭,在敌军数目数倍于我方的情况下,这样的结果实属不易,但村镇承受的损失让长老无心为此庆贺。他们还要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处理尸体,抚恤家属,修复损坏的建筑和街道。不过她仍然决定给予那些保卫村镇的战士以其应得的犒赏。她的学员们在今天证明了自己的成长,联盟的老兵们证明了自己的斗志,战团的成员们证明了自己的忠诚,村镇的居民们证明了自己挺身而出时爆发的勇气,而那两位神秘的来客——
回头望去,在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的居民之中,那两个醒目的身影已然消失。长老忙询问一个不知为何被众人环绕的农民。原来两人竟已经离开。长老颇感意外,究竟是什么人,凭借着如此高超的武艺和强大的威力在此行游侠之举?不求报答也不作停留?
农民突见她困惑不解,又忙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长老将它接过,小心地将折叠起来的纸张打开,被人用微微泛蓝的墨水写于泛黄纸面上的,俨然是一段配上了歌词的乐谱。
最后一个音符从微颤的琴弦间降生,又似雾霭般于林木间飘散开来,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渗入进古老枫树粗糙不平,朴素坚实的表皮之下,渗入进它们在夕晖的引导下灼灼燃烧的秋叶里,乐声就此褪去,与这些常驻的守护者永结为一体。白色的群鸟展开流云结成的羽翼,纷纷升入天际,离开这片已无旋律回响的土地,退场的听众似节庆时分的缎带礼花,在空中盘舞一番,之后又乘着令人陶醉的黄昏之风,投奔进远方湖心山峦耸立,瀑布悬垂的岛屿家园的怀抱中。
演奏者们将乐器收入盛装行囊的包裹中,目视着透着微醺之色的暗淡夕日坠向那无人见过的梦境永眠之乡。亘古以来便坚守于此,从未松懈的枫林也不能阻止这团已至末路的火苗沉沦而去,薄暮与落霞渐隐渐逝,夜用泛着葡萄酒般深紫色的幕布,悄无声息地覆盖在这片永远笼罩在秋季娴适与幽寂空气中的浮游之岛上。
群星似点缀在华服上的钻石,高悬于远空天穹,在虚空幻境中伫立千万年的观察者低垂下自己神秘莫测的面庞,无数只穿越时空的眼睛投下无数道冷峻明察的目光,稀疏的森林和湛蓝的湖水褪去了华彩夺目的金漆,又披上了一层银洁动人的薄纱。晚风阵阵,森林不由得开始窃窃私语,静如明鉴的湖泊好似融化的珍珠在流淌。两位演奏者清出一片空地,围着生好的篝火席地而坐,他们相互对视,端详着对方双目中不惧黑暗,以风为伴,翩然起舞的热烈舞者。
仿佛度过了千万年,他们才终止了沉默。
“我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我们未来的打算。”
其中一人伸出一只手,指向森林的另一端,视线远处的公园里,花圃上默默绽放的淡色未名花朵簇拥着一座灰暗的方尖石碑,流洒而下的星光没有洗去它身上的凝重之色,反而使其显得凄清而悲凉。
“那些是纪念死去战士的墓园。”
“他们就这样死去,曾拥有的一切皆永不复返,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故事,最后只能称他们为‘无名死者’,他们是被永恒遗忘之人。”
“所有人都将成为无名死者,所有人都会被遗忘。”
“无名死者,一切的归宿,最后的真实,但人们也许本不应得到这样的结局。”
“所以我们得尽力而为,使他们免于接受自己所无法承担的命运。”
“生者的欲望与需求永远不会得到满足,戕害生者之敌也将永存,我们无法拯救所有人,也无法一劳永逸让某人彻底解脱。因此偶遇他人受难时,我们应不计报偿的帮助,但又不能施予他们不应得的恩惠,任务完成后我们便再次启程,救赎的道路仍然要他们自己来寻找。”
“这正是我们今天所做的事情,而计划又是什么呢?”
“今天我们留给了他们那支歌,今后我们每到一处,也可以为遇见的过客留下一支歌,一首曲,我们不会与他们结识,他们也永不会再与我们相见。但只要他们愿意,歌曲将会一直流传下去。”
“创作者的身份将成为永恒之谜,谁也无法将无名过客赠予的音乐据为己有。”
“他们有将它们弹奏,演唱,品评,流传的权利,但这些音乐并不属于他们,它们为那些永远无法听见这些乐声的人而作,它们永远属于那些与土地融为一体的无名死者,它们是演奏之人知晓意义却不曾体验的痛苦,是拥有之人亲身经历却无法感受的悲哀。”
“那就是献给无名死者的安魂曲。”
“你愿不愿意加入这场旅行?永不停驻也永不折返,来时不融入其间,去时也毫无留恋,唯一留下的只有我们一路写下的词和曲,他们也许会世世代代地将其颂唱下去,与我们偶遇的经历也将作为故事流传。你愿不愿意沿着这条大道一往无前?我们将一直奔赴无尽的远方,翻越黑暗阴霾的山脉,横渡光辉闪烁的大海,目睹宇宙中最不可名状的恐怖,见证人世间最无以言表的美丽。你愿不愿意与我同行?从此,这将永永远远是崭新的一天。”
“我们永远是结伴而行的,不是吗?”
之后他们再次陷入沉默,直到黑暗踏着呼啸的步子匆匆而来,舞台上光鲜亮丽的身姿骤然幻灭,无形的躯体填满整个世界。
“火焰消散,暗影降临,无尽长夜,低声倾诉。”
“天色已晚,我们应该休息了,明天我们仍能继续,把新的曲子传唱下去。”
“明天,我们就会开启新的旅程。”
他们达成共识,便挪动位置,将身体倚靠在枫树的躯干下。彼此不再交谈,风吹落叶发出的沙沙声不曾止歇,两人整夜都不曾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