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特别的梦境,我梦见自己漂在水面上,有什么抓着我的脚把我慢慢往下拽。只是感觉……非常真实,不像寻常的梦境,直到听见枪声,我才意识到那是个梦。”纱良神情严肃,“先前我还以为只是心理压力引发的噩梦,但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单纯,说不定这座岛上,真的潜藏着某种我们不了解的东西。”

噩梦?

阿百咽了口唾沫,她还记得昨夜的梦境,那阴森恐怖的氛围在脑海挥之不去,没等她说话,一旁的刘子玉先开口了:

“我、我也,梦见了……”他说着,脸色惨白,嘴唇有点发青,似乎想说梦里的内容,但最后还是垂下了头,咬着牙一言不发。

老爷子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怎么反倒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呢?我年轻时破四旧,什么牛鬼蛇神没砸过,都是些骗人的土木玩偶、封建残余。”他挺直了腰板,拍拍他腰上的那杆枪,“我昨晚就睡得老香,啥不干净的都没梦到,肯定是你们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别自己吓自己啦,手里有件家伙它鬼神也得怕三分!”

“老爷爷,你小心走火。”阿百赶紧制止了他的危险举动,“群体性也噩梦不一定来自神怪,可能是地理环境诱发,毕竟这里整天都吹风;可能是特殊的磁场,影响了我们的生物电流;也可能是岛上某些植物的花粉、孢子有致幻效果。总之,万事小心总是没错的。”

纱良把手插进外套兜里,一双蓝眼睛闪烁不定地看着三人,“说起怪异,想必你们多少也注意到了吧,我之前就开始留意了,只是一直没有说。你们,不觉得这座岛很安静吗?”

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一般,她压低了嗓音,“大家从登岛以来,见到过除了我们自己以外的动物,有见到过吗?”

呼——

——呼……

寒风呼啸,灰蓝的天幕下是朵朵鱼鳞状的暗云,像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把所有人都困在了里边,无法逃离。

西风带的风几乎是不停的,耳朵时常被西风堵着,很吵。但若除去那延绵不绝的风声,又能剩下些什么呢?

太安静了。阿百想,耳边除了风声,只有鞋底踩在湿漉滑腻的苔藓地上发出的令人不悦的“滋滋”声,没有虫鸣鸟叫,没有鹰嘶狼嚎,暗绿色的苔原干干净净,连一坨鸟粪也见不着。

此时阿百多希望前方被西风压弯了腰的矮草墩能窜出只兔子来,哪怕一只蚂蚱也好,把她从这无边的寂静和恐惧中拯救。但草墩没有回应她,阿百往它踹了一脚,别说蚂蚱了,连只飞蝇都没有。

这儿仿佛是生命的禁区。

“这还有一摊血……如果是同一个人流的话,那小子恐怕活不长了。”

寂静中传来刘正雄中气十足的声音,他正拿着猎枪蹲在一滩发黑的血迹旁,纱良手掌遮在眉前眺望远处的足迹,点点头道:“踪迹指向很明显,我们最后找到的不是一具尸体但愿。”

他们正在追踪那串逃离码头的足迹,毕竟按码头那边的痕迹推断,呆在那肯定不会安全,而且刘正雄老爷子还要去找他的老伴呢。

“‘但愿’要放在句子前面哦。”阿百跟在纱良身后,随口纠正了一下对方的语法错误,同伴的存在多少削减了她心中的不安。

有的人独自一人也能活得很好,有的人则不行,而自己肯定属于后者。阿百断定。

佐藤小姐的话,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吧,她想。

“不行哦,那样的话我就死在海上了。”纱良回答。

诶?我把话说出来了?

真是个笨蛋啊。心中暗骂自己一句,阿百感觉脸有点烧,“没、没有啦,佐藤小姐醒来的话自己就能游上岸了。”

“所以才说会死在海上,我醒不来。”

“才不、”阿百抬起头要杠,却正见到纱良那张笑吟吟的脸,这个日本女人的笑脸与其说和煦、漂亮或者温柔,不如说,很帅。

尤其是搭上她那身男式西装。

好吧,这个女人肯定就是穿迷你裙也能穿出凛然的感觉来,小时候绝对没少被喊男人婆!

阿百不怀恶意地揣测着。

两人的谈话没持续多久,被老爷子粗犷的一嗓子打断:“停!那边有东西!”他边出声警示众人,边伸手指前方。阿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逐渐浓厚的海雾中,能模糊看见一处草丛像被什么重物压着一般塌了下去,身旁纱良已经拔出了鱼刀,老爷子也端起了猎枪,只剩她和刘子玉手足无措地傻站着。

“别紧张,躲我身后,我们过去看看。”纱良出声稳住两只弱鸡,眼神示意老爷子上前查看。

这句无比正确的话很不幸地戳中了刘子玉可怜的男子汉自尊心,他深吸几口气挺直腰板,手里紧握捡的探路木棒走到阿百身前,也不敢回头,只是憋着气小声道:“那那那、那我就保护阿百姐吧,我、我我很能打的,以前学过跆、跆拳道。”

在七岁的时候学过,这句话他憋在了心里。他虽说挺瘦的,但毕竟身高一米七几,比纱良和阿百都要高出半颗头,姑且还有点安全感。

“真可靠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刘子玉觉得对方说了句风凉话。

距离不远,四人很快走近,没有多出人意料,草丛里躺着一具尸体。

“嘶——”

经过前面的冲击,几人都有做好心理准备,刘子玉虽说脸色又白了几分,但这回好歹没被吓得吐出来。

男性,黄种人,穿着电影里特警打扮的衣服,身上显而易见的有多处伤口,都是锋利的刃器切伤,脖子上还有两个指头粗的血洞,那似乎是致命伤了,干涸的血迹在尸体下积了一滩,显然距离他死去已经有段时间了。

“是飞机上的乘警!”阿百认得那身打扮,她在登机时见过,为了防止恐怖袭击,飞机上都配备有一定数量的安全员和乘警。只是乘警该配有防弹衣、头盔和她认不得型号的冲锋枪的,这具尸体的装备都被其他人拿走了。

刘正雄摸了摸他下巴的胡渣,眉头紧锁:“啧,看来被袭击的那方是警察,袭击人的那方是恐怖分子啊,难怪这里靴子样式一致,不过歹徒有那么多么?”说着他就要上前去检查尸体。

“等一下!”纱良喝止了老人的行动,“先别动,刘老先生,您看看那摊血迹,上面有脚印。”

被少女这么一提醒,刘正雄才注意到那摊干涸的血迹上有鞋印,而鞋印的样式与这位乘警的制式靴子并不一致,显然在他死后有别的什么人动过他的尸体。

“尸体被动过了,被别人!”老人顺着新的鞋印追迹,只看见那痕迹消失在灌木丛里,这里的地形早已不是一览无余的平坦苔原了,而是稀稀落落长着松树的山麓地带,除了松树外还有不少凸起的巨岩和灌木,提供了遮蔽。

痕迹与乘警们逃跑的方向不一致,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是坠机的难民?还是……

就在这时,刘正雄突然后背一凉,像是蹭到了一块冰,寒意从后脚跟直通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赤裸的胳膊上一片鸡皮疙瘩。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在四十年前越南潮湿茂密的雨林里,丛林漫步下一秒就要踩到诡雷时,蹲伏草丛发现隔壁盘着条眼镜蛇时,生火做饭被越军游击队瞄准后心时……

然后就是现在。

被盯上了。

安逸多年的战士脑子再度运转起来,几乎是遵循本能,老兵突然转向身后一个飞扑扑向他的孙子,瘦弱的少年完全反抗不了,被老汉擒抱住滚到了低矮的灌木丛间。

“嗖!”

下一刻,雾中飞来一根箭矢模样的物体,穿过少年原本站立的位置,“咄!”地钉在了后面的松树干上。

阿百注意到,那是捕鱼的鱼叉。

“停手!放下武器!我们不是绑匪,没有恶意!”纱良冲着鱼叉飞出来的位置呼喊,随后只见她发出“啧!”的一声侧过身子,另一支鱼叉擦着她平坦的胸口飞过,躲过一劫的她对着阿百喊道:“快趴下!”

阿百立刻双手抱头后下蹲,随后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蠢,立刻改外半蹲跪的姿势,同时拿出了削水果都嫌小的瑞士军刀。

“开枪!”在纱良焦急的声音中,三个身影从三个方向出现将四人包围,三人都穿着有些破旧的淡蓝色渔夫工作服,肤色苍白得吓人,其中一个手里拿着鱼叉发射器,上面还有两根鱼叉。

“知道啦!”不用纱良命令,老兵早把武器拿在了手中,双方距离不远,他对准刚才射鱼叉的身影就要扣下扳机。

“NO!Stop!Don't Shoot!(不!停下!别开枪!)”

“啥?”对面突然说话,刘正雄下意识停止了扣扳机的动作,然而这举动正中对方下怀,那人邪笑着扣下扳机,又一支鱼叉“嗖!”地飞出,直刺老人胸膛而去。

操!

老兵心头怒骂,自己怎么犯了对越军俘虏时犯过的错误,但一切都太晚了,这种鱼叉设计能击穿金枪鱼的颅骨,扎胸口上至少能戳一个洞,现在距离太近,想躲是躲不开了。

怎么办!?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交鸣堵住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却不是老人肉身纯度过高锻炼出了铁布衫,而是纱良,她一个箭步上前,挥刀精确地磕飞了鱼叉。

“开枪!”少女厉声命令。

这回老兵没再犹豫,干脆地扣下扳机,薄雾中“嘭!”地绽放出赤色的火花,子弹打在那人胸口,巨大的停止性瞬间将其击倒。不等老人装弹,剩下二人立刻抄起家伙冲来,但他们的目标可不是拿着武器的纱良和刘正雄,而是看起来最弱小又手无寸铁的阿百!

“别过来!”

见敌人是冲着自己来的,阿百急忙连滚带爬地站起身逃跑,而深知乱跑一通可能会遇到埋伏的纱良显然不能让她这么早,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阿百小姐别乱跑!躲在我身后!”

袭击来的二人一个拿着开山砍刀,一个拿着截金属水管,他们动作有些许僵硬但特别迅速,纱良直接拦截下拿刀的那位,她的武器比对方的更长,借着这点优势直接一刀直取对方脖子。

而另一位则从身后绕来,举起钢管试图攻击阿百,阿百慌乱之下也没想到逃跑,而是很不理智地举起双臂打算硬抗。

敌人双手高举钢管过头,打算对准少女脑袋来个全垒打,正要挥落时钢管却纹丝不动,他一回头才发现身后出现了位虎背熊腰的老男人,单手握住他武器,另一只手握成拳状。

下一秒,他惨白的脸与对方砂煲大的铁拳来个亲密接触,他整个人直接被这一拳揍飞了出去。

“咔嚓!”

“嗯?”似乎是骨头断裂的声音,老兵皱起眉头,这一拳直接把对方打骨折了?他这也太脆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限制行动能力又没有杀死的话,还可以再审问一番。

刘正雄看向纱良那边,她也顺利解决了敌人,对方正双手捂着脖子倒下,那警察倒不是个花瓶。老兵想着,端着猎枪走向那位被他一拳打骨折的敌人,刚想拽他起来审问一番,耳朵却听到了身后传来“嗖!”的一声。

“歘!”

“呜啊!”一根鱼叉从后方飞来,正正戳穿了老人的左肩,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惨叫,同时惊恐地回过头。是刚开始被他一枪崩死了的那名怪人,现在却像没事人一般站着,只有胸口衣服破了两颗洞,正面无表情地举着鱼叉发射器指向他。

他没事?不可能!

“呜哇、啊——”未等老人从吃惊中回过神,一对有力的臂膀猛地从背后勒住他脖子,是那个被一拳揍骨折的人,他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