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彩虹门机械工房正如其名──
今天，2026年9月12日的周六下了大半天的雨，直到刚才快下午两点半左右的时候才总算息止；彩虹门就以那刚下过雨的天空为背景──耸立于地势较高的半山腰上，在形成半圆环拱门状的光谱七色之下，彰显着其整体像是某种利用了平面视错觉建造而成的、不可能物体般的存在感。
从远方看──
那过于不协调但又有种莫名均衡美感的复合式几何建筑物就像是在接下来的一秒就会突然变身并重新组装成巨大的机器人般──尤其在那背景的彩虹拱门衬托之下，彩虹门机械工房俨然散发着这与周围自然景色格格不入的科幻氛围，令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靠近它才好。
不知道怎么靠近它──那就直接往它的地面层走就可以了。
很可惜的是，我这样的思维让我多走了不少冤枉路──
我认为，这有一半不能怪我──因为彩虹门机械工房的建筑结构真的很复杂。从我于网上找到的建筑概览图来看，彩虹门机械工房由「RESEARCH」、「APPLICATION」、「INTELLIGENCE」、「NIRVANA」4个主要区域所组成，这些区域中存在7扇依次序被命名为赤门、橘门、黄门、绿门、青门、蓝门、紫门的主要通道出入口──当中，赤门和紫门所在的RESEARCH区域为一般访客所无法进入的，而我的目的地是INTELLIGENCE区域5楼，是今天甘甜水水的活动举办场地所在的楼层。
问题就在于，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前往这个INTELLIGENCE区域的5楼。
详细过程我就不说了──
这次我之所以迷路成这样，是彩虹门机械工房建筑结构复杂、其网上公开的建筑概览图指引不清晰、半山腰路况的不便、以及我本人在问路时表达不清楚所综合造成的结果。
总之──
我几经辛苦总算赶在了活动开始的15分钟前来到了举办场地的入口外──我向在会场外一般观众排队等候区进行人流疏导的工作人员出示了之前水水给我的那个二维码后，被告知「这是前排贵宾专用的入场码，请往那边的贵宾通道走」；我往那所谓的贵宾通道入口处的扫码器上出示了我的二维码后──进入了通道入口自动打开的门，进到了通道里。
（贵宾……？我吗？）
既然我已经进来了，那我当然是贵宾──如此理所当然的事实，我却以一种略有点对此难以置信的态度于此时此刻体验着。
问题在于，为何我会成了贵宾？
二维码虽说是甘甜水水本人给我的，但光是开学日那天的那场表演，就似乎是在苹果的安排下我才能在特殊的观众席上欣赏了那场令人难忘的幻想盛宴；甘甜水水本人也似乎很受苹果照顾的样子，在两天前再次与她相遇时她自己就主动提到了苹果，而水水之所以能成为SS级VTuber，也似乎有苹果作为校监会会长的权力从中安排……
（苹果……）
但，现在──关于苹果这个人，有件此时此刻才突然在意起的事情。
现在我所身处的、彩虹门机械工房建筑中存在的颜色门，将红色表现为了「赤」──当然赤就是指红色，这没什么好值得怀疑的，但这只让我联想到苹果她的姓氏。
苹果她是「赤」苹果──姓赤，名苹果。
（只是巧合……而已吗？还是说……）
说到巧合──
这时，暂时中断思考并微抬起头的我，看见了于这条贵宾通道尽头有一个人影。
那是我理所当然地非常熟悉的身影──
红色的头发──
以及同样地、至今从没见过的衣服──
这次的衣服即使不是因为我都记住了苹果穿过的衣服也肯定会明白对方这才第一次穿──毕竟，如果这套衣服苹果之前就穿过了，无论是谁都肯定会留下深刻印象。
「哦？小闪……你来了啦？」
苹果稍微一个转身──
正面朝向了已来到与她距离只有约数步之遥的我，仍然使用着这除了她和我的母亲就没有别的第二个人会用的称谓称呼我。
“小闪，用你的双眼好好看清楚这个世界。这个──也许未来早已注定，但仍不断变化的世界。”
梦中，我的母亲──玛莉亚‧月光石的话语登时于我的脑内响起。仿佛某种言灵一般──
我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并思考着今天苹果的服装时──不知怎的，不禁具现化了那梦中的、有如幻影幻想般的、早已不在这人世间的母亲的话语。
「……小闪？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啊不……妳今天的衣服──也太奇葩了点。」
如果要以两个字概括起我眼前的苹果，那就是──国旗。
并不是一面或两面国旗，而是大量的国旗缝合在了一起的──宽肩斜摆连身长裙，很花俏，但一点都不好看。
不过──
无论我盯着对方，从头到脚看了再多遍──我都找不到，我认为理应被缝在其上的国旗；那是因为，我找不到的国旗──是当今这个世上，被认为是强国的那几个国家的国旗。包括我们国家，远在地球另一边的那个国家，以及一些与我国为近邻的国家──那些掌握着现在地球上主要军事力量和经济命脉的强国国旗，并不存在于苹果这件裙子上。
这到底有何意义……？不，这不会有什么意义的──我别想太多，别因为对方是苹果就想太多了。
「小闪。你在意这件衣服吗？」
「啊、不……」
「那就请仔细看看，看个够本。」
苹果微笑着往我的方向踏出一步──
同时，以两手微提起裙摆，向左右拉开──看来是在向我展示完整的裙摆，那完整的国旗集合。
果然──
还是没有那些国家的国旗。即使苹果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着那些理应存在的国家国旗。我想，这应该是这件衣服的设计者从一开始就故意没把那些国旗给缝进去──当然，我并不清楚这么做的用意为何。
「用你的双眼好好看个够本吧──小闪。看清楚，少了哪些，以及多了哪些。」
「……」
不行。
我绝对不能去思考苹果所说的话语──
这没有意义，这不可能有意义。
所以──
「话说回来……」我从那裙摆上移走视线，抬起头，看向苹果的正脸，「妳怎么也在这里？」
「嗯？我之前没说过吗？我就住在这附近啊，小闪。」
住在这附近──
可这里是半山腰。苹果是指离山脚最近的某一处住宅区么？这一带我实在不熟，不好说。
「而且……今天这场是水水她的活动，我当然会来捧场。我本来还在担心小闪你会不会来──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一起享受今天的活动吧！」
「啊……这样。」
我姑且接受了对方的说法。
姑且──
但──
「可……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妳不约我一起来？」
「那我也原原本本地反问你好了──既然小闪你决定要来，那为什么你不约我一起来？」
「……」
我答不上来。
「开学日那天小闪你已经知道了水水和我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而且我也有提醒你要出席今天水水的活动。这个情况下，小闪你应该是有理由约我一起来的吧？」
诡辩──
不，并不是诡辩。
我只是想认为这是诡辩而已──这就像是、我自己也会搬出来的诡辩逻辑，我遗传自我母亲的诡辩逻辑。
我不想承认──
苹果的正确性──比起小兔的正确性，更加地不想承认。
「……抱歉。」
「嗯？为什么要道歉？」苹果装傻似地笑了，「好了──我们赶紧入场吧。小闪，今天是──支线任务的对答案环节。」
「哎……？」
她刚才说了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
苹果就来到我的身旁，几乎是一点迟疑都没有、即牵起了我的手。
我刚还觉得──
最近，总有种很久都没见过苹果的感觉。刚见到她时，既怀念，但亦被她穿在身上的国旗裙子夺去了一切注意力──我开始思考起个中缘由，为何我会感到怀念？为何我会有好久没见过苹果的感觉？明明开学都还没满一周的情况下，我这过于夸张、不合理的、时间被拉长的感觉究竟出自于何处──也许，是出自于我这喋喋不休的内心也说不定。
所以，我没有甩掉苹果的手──
只是任由她拖着我，穿过了贵宾通道──并从一处出口来到了一开阔的室内场地内。
「到了喔，小闪。」
苹果的声音传入耳中──同时，我感到她放开了我的手。
我在想──也许，这里就是苹果的家。不知为何，我突然这么想──应该是有根据且有头绪地突然这么想，可我选择了不去把那具体的根据和头绪浮现到脑海中。
之所以，我感到好久没见过苹果，在这每天都理应有上学的日子当中感觉对苹果好久不见的理由，也──
「在发什么呆呢？小闪，赶紧就座吧。」
苹果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看了看周围──
包围着我们的，是个非常开阔的空间──看来这个场地本是用作会展类型的大型室内展馆，展馆中央处有一被围起的巨大舞台区域，我和苹果走的贵宾通道刚好从位于舞台左侧的一个出口处出来；我发现──于舞台的周围乃至于场馆中央占了整个场馆近1/3的地方都被布置为了观众席，甚至抬头能看见的2楼和3楼也有像是来出席今天甘甜水水活动的大量观众正在待机（当中似乎有手持对水水的应援类道具的观众，但由于灯光昏暗看不太清楚）。我心想──这里应该是科研机构啊？但无疑今天这个展馆内已经完全成了甘甜水水的主场──因为，我看见，大多数观众似乎都手持萤光棒，而那个萤光棒的颜色为水蓝色。
现在，舞台周围的观众席除去正前方以及左右两侧的最前排3排贵宾席，皆已坐满了观众──我看见，于中央的一条观众通道的交汇处，有像是电视台摄制组的人们在那里待机，他们正在架设摄像机，看起来准备拍下接下来这场活动的所有精彩镜头。
我和苹果继续前往自己的座席。我发现，已经有一些像是记者的人物坐在了两侧贵宾席──他们都手持笔记本和录音笔，看来都是彩虹门机械工房以官方名义邀请的媒体；另外也有一些身穿西装的年轻人坐在了正中央的贵宾席，但没看见有任何像是科研机构的人在贵宾席，也许只是我看不出来。
苹果领头──
把我带到了正中央贵宾席的第二排，也选了个最中间的位置，她坐下后也示意让我坐下──坐到她的右边。
「我们坐这么前排真的没问题么……？」
我坐下的同时下意识地说出了此一不安。
「嗯？那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呢，小闪？」
「哎……这个……」
「如果你说不出来会有什么问题，那担心这个做什么呢？」苹果看向我的侧脸，我感到她在笑，亲切地微笑着，「小闪你就是经常想太多这种根本找不到答案的问题……烦恼这种问题难道不是自找麻烦吗？既然你有权利坐在这里，那就好好享受接下来的舞台吧。」
「……所言甚是。」
我很是生硬地回了这一句──生硬到我不知道该不该抱头遮掩起自己的羞愧了。
苹果一直以来都在说正确的话。
比任何人都正确──甚至比小兔、比瞳姐都要正确。
我们都是活在现在的人──小兔她即使再聪明，洞察力再高，她能做到的永远顶多只是根据现在预见下一步的未来，并从所有可能的未来当中判断出现时可采取的最佳对策。
然而，苹果她──
她却──
活在了未来。我感觉──她总是活在了比我、比所有人都要更先一步的未来。
所以──
我看向了舞台。
那是一个──并没有太多花俏布置的、简朴而又宽敞的舞台，背景设置了一面巨大的显示屏，看起来非常适合演讲；现在，那显示屏上正在播放的是，VTuber甘甜水水在她的频道里正式开始直播前常用的待机画面──那是，甘甜水水的白色轮廓剪影，于有各种形状气泡浮动的水蓝色液体中轻轻飘浮着，同时在背景播放着听起来很纾压的、像是水中气泡的清脆拟声，如果能戴上耳机听会是很让人放松身心的ASMR。
我也放松起了这几天略为有点紧绷的神经──
今天我来到这里，虽然有一半是为了对答案──但终究来说，这场所谓的对答案也只是完全为了我自己的好奇心，只能满足我作为侦探追求答案的最后一点无谓自尊，至于解决事件、解决问题的重任，此时此刻仍然是由我的妹妹小兔担当。
所以──
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紧绷神经了，我也不是有资格紧绷神经的水平；毕竟到头来，我这几天做了的事情不过就是去找钟同学聊了一次天罢了──我还没有厚脸皮到事后能将之定义为有意义侦探活动的程度，所以就这样吧。这又是一次我压根没有任何成长的经历──仅此而已。
这时──
「话说回来，小闪……」
忽然──
苹果又唤了我。
「你在侦探的工作里……难道就没有什么目标吗？」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我看向苹果──
没想到，她却别过了视线，且略显慌张──一向从来都只会直视我双眼说话的苹果别过了视线。
「……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
「侦探对于小闪来说到底是什么……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以说，我就是为了思考这个问题而活到了今时今日。」
「也太夸张了点吧……我怎么想应该不关妳的事吧──妳怎么可能为了思考一个别人的问题而活着。这像是妳根本没有自己自我般的说法。」
没有自己的自我──
登时，我心里一个疙瘩──我真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不，并不是说我没有自我──倒不如说，这世上应该没有比我更加只会思考自己事情的自私人类了吧；我无时无刻都在想自己的事，烦恼着无谓的烦恼，嫌麻烦的同时却在想无谓事情上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到头来发现只是杞人忧天──在自我的问题上总是自私的我当然拥有自己的自我，应该说是自我过头，自我中心过头了。
正因为过头了，所以我根本没有资──
「这会很夸张吗？小闪。」
这次──
苹果总算看向了我。
她是在回应我刚才说出口的那段话？还是说──
「到头来……人总是在为了不是自己的什么人、什么事、什么物而活。」
「这……」
这──怎么可能。
人都是为了自己的。所有为了他人他事他物而活的说法，实际上最终都是为了自己──
「这也许就是我和你──不，我和大部份人类之间的价值观差别吧。」
「苹果，妳……」
「所以，我真的很想知道──小闪你在侦探的工作里就没有什么目标吗？你难道就没有能让你为之而活的、侦探的生存之道吗？」
「……」
苹果她说──正因为小闪你是当侦探的，所以我很好奇想要知道这个答案。这听在我耳里更像是某种事后补充的借口──当她说只是好奇的时候，就像刚才一样，很反常地别过了视线。
仿佛，这就是──
赤苹果的核心──最不想让我看见的、核心。
「我不知道。」
我也只能如实作答。
不作遮掩，也不作虚饰──我不会像苹果那样作虚饰。即使我内心再复杂有再多的废话──我从来都不会虚饰起自己。
即使会欺骗自己，也不会虚饰起自己──
因为──这是真正成熟了的人、真正了解自己的人才拥有的权利。
所以──
「是吗……」
「老实说……我还不知道。小兔她太过于耀眼──即使我真找到了什么目标，我想也只会被她的光芒所吞噬。」
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对苹果说这种话？
苹果也没再看我──
她的视线──笔直向着舞台，那表情略显寂寞。
「既然现在还不知道的话，那就先别想吧。」
「……」
「很抱歉。明明是我先说你总是想太多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而我却擅自问了这种问题──真的对不起。」
「怎么了？突然这么见外的。」
「……」
我看见──
舞台那显示屏上的甘甜水水剪影──正逐渐填入了颜色与细节。看来离本人登场已经快了。
我拿出手机──
已经剩不到1分钟了，离官网介绍的活动正式开始时间。
「……小闪，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话──你会选择和谁渡过今天？」
「……」
这才是──
没有答案的问题吧。
指责我总是在想没有答案的问题的苹果，向我提出没有答案的问题的苹果──矛盾。
矛盾。
这正是人的本质吧。
至少是我的本质。
所以──
「至少……应该不会和妳一起过。」
我选择了这样的回答。
我也不会和小兔一起过。
更不会和瞳姐一起过。
其他所有我认识的人──我同样同样地完全想不出任何和他们一起过的理由。
人始终是为了自己而活的──就是这样而已。
苹果──
妳也是人吗？
「嗯……是吗？真让人伤心呢。」苹果以略浮夸的语气作出此回应，「我倒是会想和小闪你一起过的说～……。」
是吗。
这也是只能产生「是吗」程度感想的回答而已。
大概──即使世界真的明天就要末日了，我也只会在心里浮现一句「是吗」。对于世界末日这个现象本身，也就这样而已──虽然伴随而来的，应该会是无数自私的只顾自己的心理废话。
「恭喜你，小闪──你答对了。」
时间到了──
那舞台显示屏上的甘甜水水轮廓终于被填满了所有的色彩──其完整的二次元形象跃然于那屏幕上。
双团子结延伸成双马尾发型的水蓝色秀发──
汉服风格的淡蓝色短裙装──
精致而又平面化的二次元美少女脸庞──
以及──
此刻被甘甜水水抱在了怀里的──印有彩虹门机械工房商标的抱枕似的物体。
登时──
舞台周边的灯光都照向了显示屏的前方──舞台的正中央。
只见，显示屏中──一个巨大的气泡包裹起了水水；水水于气泡中舞动起了全身，像是在游泳似地朝着镜头方向不断迫近，就在那巨大的气泡压在了镜头前，眼看都快要把镜头压破之际──
啵。
大概是发出了这样的效果音。同时──水水她、从显示屏里跳出来了。虽然实际上发生了的事情应该并不是这样──但演出上，在我眼里看起来，那画风精致的虚拟偶像确实是在那一瞬间，从二次元的世界里一个蹦的跃出了屏幕，具现化在了三次元的舞台上。
实话实说，比起甘甜水水的存在本身──她的舞台表演才是最让我感到惊艳的部份。
「大家好──我是甘甜水水！我今天从二次元的水水星降临到这个三次元的地球上，和大家见面了～！」
随着水水这一营业式的招呼──
我的心态也切换到了VTuber观赏模式。刚才，最后苹果所作出的那句、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发言，已经完全被我抛诸脑后，连对其表达出心里疑问的环节都完全没有──现在的我，已把全部的专注力都集中在了舞台上，那赏心悦目的二次元虚拟美少女甘甜水水身上。
比如说──
「哇哦～，真厉害。」
我也能象征性地作出这种正常惊呼式反应，可别小看我与生俱来的正常人感性。
恭喜我。
我答对了。
恭喜我什么？我答对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