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像是白纱笼在了石头上面,沉积而昏暗。即使是刚过中午,也给人一种这天就要过去了的错觉。
这样的冬天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哪怕城里已经不让放炮仗了,灰尘还是会如期而至。就仿佛迷雾不是放炮造成的,而是它们商量好了在这个时节一同出现,尽管炮仗已经多年失约,那沉在空气中的一个个颗粒还是粘着水珠赴约,耐心地在半空中等待。
街上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两旁的店铺全都关了门。在以往这个时候,这条街一定会堵个水泄不通。小摊贩的三轮车会沿街支开,整整一条大道每个空隙都被塞满了。到了中午,附近工作的超市员工,药店医生,下课的学生,都会挤到这里,或者买个煎饼果子,又或者买个肉夹馍,再或者来个鸡蛋灌饼。密密麻麻的人群涌来涌去,却又有条不紊。不止一个人好奇这些摊贩是怎么同时记住十几个顾客要的不同种类的订单的。
非要说今年与往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全世界都闹了病,搞得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都要带着口罩度过比往年再艰难一些的日子。
不过现在,一年一度地,可以一眼望到这条街的尽头。麻雀也不知道藏到哪里过冬去了,街上静悄悄的,偶尔有一只流浪猫大摇大摆地从路中央穿过去,然后消失在胡同里。街上很安静,除了我和我爹的脚步声,和偶尔骑过去的自行车的链条转动的声音。
大年初二,我父亲的朋友请客吃饭,菜盘子几乎摞了三层,但是菜还没酒消失的快。如果说桌子上有谁没停过筷子的话,那就是不用喝酒的小辈的我了。
不出所料地,我吃撑了。于是我爹提议散步回家,他也醒醒酒。所以我们难得地在大过年的时候走在了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尽管与往常的风景不一样,寂寥的街道仍然处处透露着生活的味道,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过了十字路口是一个上坡,我爹和我依旧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一辆自行车滑了过来,上面坐了个人。起先我是没注意到这个人的,直到他和我爹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发出“啊”的一声。
那人已经骑出去了两三步,但还是停住车子,一条腿支着地面,扭过来半拉身子:“哟,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说着把自行车停住,靠我们走过来。
我爹也回应道:“嘿,差点没认出来。”
他们一边说一边把胳膊握到了一起。其实是做握手的动作的,不过两个人都多往前迈了半步,于是干脆握住对方的胳膊肘,再把另一只手搭上来上下晃动。
“过年好、过年好。咱得有几年没见面了吧。”
“那可不是,好几年了。你还是住在那儿吧。”
“对、对,没搬家。哟,这是你们家小子吧。”
“对,快,叫叔叔。”
“叔叔过年好。”
“哎,过年好。长这么大啦。干嘛去了你们这是?”
“刚在外面吃了个饭,这往家走呢。”
“挺好挺好。成,我这儿还有事儿先走了,你们路上慢点啊。有空来我们家玩啊。”
“好嘞。您先忙。”
于是我看见那人走回自行车,把踢子踢起来,跨上去,又再像刚刚一样扭过一半身子:“走了啊。”
“路上慢点。”
然后自行车就再度开始转动自己的轮子,把那人一点点驼向街道的尽头。
见他一点点远去,我们也把身子转向家的方向,我缩了下脖子,问:
“爹,这是谁呀。”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