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珠掉到了一片绿色的、宽大的叶片上,静悄悄地顺着叶脉滑到潮湿、散发着霉味的树干上。它晶莹的、曼妙的身材映照着这颗大花狸扎根的院子。石板铺成的小道一步步路过它的身子,从水珠圆滑的头部顺着它走过的过往一点点把自己画在永远也不属于它的天空。

雨珠自顾自向下跑去,一直奔向那个松软、不知道被谁踩过一脚的泥坑。它没意识到,除了这片院子和那条小道,它还映射着一双眼睛。那双眼睛被装在一副在大雨中看不清的面庞上,死死地盯着它,又同时反射着它的模样。它们就像两面冲着对方的镜子,装载着无限的画面。尤其是那双眼睛,尽管被黑色的帽檐遮住了上半部分,下半部分还是倾尽全力表达着自己。它诉说着不只一株水滴,还有一辆残破的三轮车。

他一锤子一锤子把一个个坑印在这辆银灰色的三轮车上。锤坏了一把就换成另外一把,砸了整整一天,却怎么也比不过那颗花狸来得有力,它只用了一下,就把这个不知道是为了乘凉还是什么停在它下面的三轮车砸成了两截。说是两截也不算准确,三轮车终于还是顽强的没让自己彻底变成两辆车。但是坐在它上面的小女孩儿就没那么幸运了。

孩子她娘说:“可这又能怪谁呢?”是的,那是个晴天,和平又安宁,谁会想得到一颗那么粗的花狸会无缘无故倒下来呢?这又能怪谁呢?“是谁把那颗花狸栽在那里的?”她娘坐在早就趴在那的那颗散发着霉味的树干上,逢人就问。问了一整天,也没人回答她。于是她就不问了,坐在树干上,又坐了两天,之后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到哪去了?”丈夫挨家挨户地问,他妻子大早上起来就不见了,他没办法,只能问问邻居,“到哪去了?”谁也不知道。没办法了,天黑的时候他回家了,望了望院子里那颗花狸。树是他妻子十二年前种下的,黑乎乎的,一点也不像一颗花狸,但错不了,那准时一颗花狸,谁都看得出来,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是他现在有点看不出来了。树下停了一辆三轮车,他认得出来。就是这颗花狸树被栽在院子里一年前,他为了给姑娘赚点学杂费,买一身儿好看的衣服,来回跑腿送点儿货,买的。跑了一年,就把它停在后院了,一直没动过。三轮车上有一片黑色的影子,就好像那颗花狸在自己粗壮的树枝上又长了一个树干一样,与其说是黑色,倒不如说是根本没有颜色,仿佛能把周围所有的颜色都吸进去一样。

第二天他就在砸车,砸了一天。后一天,他又不知道从哪买来一把斧子,一下下地劈砍院子里好不容易活了十二年的花狸,砍了整整一天。再后来一天,他被告知破坏保护植物,罚款十万。

他是在院子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他觉得眼前的院子跟自家的院子长得很像,像极了。“可这又能怪谁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