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尼阿克的工作室兼住宅，只有小小的三十几平米。然而就是这个垃圾遍地的窘迫地方，却陈列着各种昂贵的精密电子产品。
贞观完全相信，只要老疯子把买这些电子产品的钱省下来，绝对可以换一套三层楼带花园的独栋别墅还绰绰有余。
“你一定是在想，真是个老疯子，宁愿吃着方便面、住在公共厕所大小的地方，也要更新一代又一代的游戏机、配置最高端的电脑、握有最先进的手机、享有最快的网速、集齐所有数字产品……”
“但这就是真正的我啊——对物质世界失望透顶，完全提不起兴趣，反倒想要充分了解人类现在有怎样的思维境界，渴望准确地把握它们，以便为人类下一步的‘进化’提供方案！”
散发凌乱的老人缓缓地转过身来，用他枯瘦如柴的十指，支撑起那仿佛要被疯狂的笑意撑破的表情。此刻的埃尼阿克就像几分钟前的贞观一样，肆无忌惮地释放出了身体里的怪物。
正常人见到这一幕一定会驻足观看，然后像欣赏耍猴一样投来好奇而热切的目光，最后失去兴趣不屑一顾地离开吧——这是只有神经病们才懂的世界，那些愚昧的、肤浅的、轻易就能被耍猴满足的正常人，怎么可能明白？！
就在贞观这么想着的同时，他也咧开了笑意诡谲的唇齿，任由癫狂扭曲的声音肆无忌惮地扩散下去。
“你说的是进化？还是净化？”
贞观随意踢开地上的废品，然后动作连贯地坐下，以俯瞰之姿扫视遍地的垃圾，接着抬头仰视被放在高处的埃尼阿克的收藏品。
每一个藏品，都包含着一群人的思维和认知。似乎瞬间领悟到了架子上的东西和地上的东西之间的差异，贞观继续说下去。
“不过，进化和净化，无论是哪一个，我觉得都有相当的必要。绝大多数的人类太迟钝、太肤浅、太愚昧、太麻木不仁，别说为文明的进步做一丝一毫的贡献，不拖缓文明的进度就已经是万幸了。”
“那么，你说的方案在哪里？我在论坛上看到的，你描述的神代文明在哪里？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的话……不，我相信你提出的论据，相信祂是真的，否则也不会来到这里。”
“果然是年轻人啊，迫切的冲动、炽热的欲望，但现在你需要冷静，暂时地继续伪装下去，因为我们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需要混迹在‘正常人’之中。”
埃尼阿克的疯狂缓缓熄灭，他又恢复成了普通怪蜀黍的样子，把一支杯面递到贞观手里。
“毕竟现在，我们还需要吃东西才能活下去。但是请相信我，再过不久，带动人类文明的齿轮，将会以几何倍数增长的速度转动。”
旋身回去，埃尼阿克在墙幕般的屏幕前坐下，驱动干柴般的双手。如同竹节一样的十指瞬间展示出了惊人的速度和准确性，同时操纵着三个键盘，间接控制了覆盖墙体的五块屏幕。
“当然空口无凭，等我们的同类汇集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将亲自展现神代文明。已经有一百四十七人，正在来的路上了；而剩下的二十九人，也从俗务中脱身了，正准备出发。几天之后，神奈大学将成为正常人眼中的，神经病们的天堂！”
因为埃尼阿克的姿态，贞观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亢奋——他居然能够那么完美地做到，一边保持正常人的神情，一边发出神经病的波长。
和自己那需要不停重复的作态不同，他是那么地自然而优雅，仿佛就是为了魅惑这个世界虚假的“正常”而生！
“什么？董老辞职了？你确定你没有弄错？他再过两个月就可以拿教授级别的退休金了啊！”
“啊我知道，老李的辞职报告就在我桌上，那现在的工商管理课是谁在上？！什么！你不认识正在上课的那家伙？”
“校长联系上了没有？什么？长途？这种时候还管什么长途！就是月球也给我打电话过去！”
“先不要让校董那边知道，要是那些老人听到学校里百分之七十的领导和教职人员都换人了，他们还不得……”
开学第一天，神奈大学的教务处就炸开锅了。
管理层的人员前前后后收到了上百封各种形式的辞职报告，而盖着校长专用章的聘用书小山一样地推在了教务处的会议桌上。
一开始管理层的人员们，还在忙着把聘用书上的名字录入学校的数据档案，但仔细一看才发现不对——是校长的专用章没错，可签名却是“埃尼阿克”四个字！而且这签名居然是用word文档里的楷体打印的！
之后正在录入聘用书的几个工作人员立刻抬起头来，说学校的数据档案早就被修改好了。
“校长的电话打通了，但是，但是……”
一个管理人员在嘈杂议论声里扯开嗓子大吼，但声音立刻就低落下去了。
“怎么了？让我来听！”教务处的头头翻过两张办公桌一把夺过电话，但脸色却在听筒靠近的一瞬间变得铁青，接着他按下了免提键。
“啊——哈——啦——啦——啊！各位同事假期愉快吗？”
埃尼阿克那唱歌般的声音立刻压下了嘈杂的议论声，听他说话的人几乎能够想象得到那个老疯子手舞足蹈的样子。
“诶呀，忘了重新自我介绍了。鄙人有幸得到校董会的赏识，现在就任校长一职，还望各位同事以后多多关照……呐，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是由于学校这学期内部裁员，似乎不需要管理层人员了。所以我特地打这个电话来告诉各位一声，你们可以回家去了！”
嘀嘀嘀……
冗长的忙音单调地回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紧接着叫嚷声沸腾了起来。
“校长被辞退了？让那个神经病当校长？开什么玩笑！”
“别听他胡说八道，该干嘛干嘛。这怎么可能——校董会里百分之八十的股份都是校长他们家族的。”
“对——这是老疯子的清晨娱乐节目，上上个学期好像也有过，不过没那严重就是了。这个神经病一定又做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后台程序，把学校的内部系统给黑了。他到底是哲学专业的，还是黑客专业的？！等程序管理员回来，要他好看！”
很快教务处又恢复了安静，管理层人员们都挂着一张“神经病会传染”和“再不保持安静就会得神经病”的脸，开始了一天的“认真”工作。
然而这一大帮管理人员，平常的工作就是陪吃陪喝陪玩，偶尔看看门、算算账、发发钥匙、理理档案资料……这一下，他们自己要求自己认真起来，反倒找不出什么事来做了。
但是如果不做点什么，让自己看起来像在认真对待工作，他们在心理上又会觉得老疯子开的玩笑似乎是真的。
于是有人调出上学期的学生出勤状况开始核对，尽管电脑已经核对过一遍了；有人则开始漫无目的地刷学校的论坛，哪怕上面的留言大多数都是上学期放假前留下的东西；有人甚至开始频繁地刷新电脑屏幕，或者干脆点开扫雷玩着，然而死亡周期却是一秒到三秒不等。
每次干这种事情，埃尼阿克都会盗用学校的监控系统欣赏人生百态。然而这次让他觉得有点遗憾的是，这种玩味好吃懒做的管理人员的愧疚感的事，是最后一次了。
吱呀——
厚实的红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贞观抱着一堆电子仪器进来，瞥了正在“认真”工作的各位管理人员一眼，无辜地开口。
“麻烦你们腾一下地方，走的时候顺便把这里稍微收拾一下。这里马上就要被用作学生会的新活动室了。”
然后就像没看见众人铁青的脸色一般，抬着一张贴有“平常心”三个字的脸离开了。
教务处的头头提起了电话，本来还想再打个电话去校董会确认一下，但他注意到了操场上学生们活动的声音，还有隔壁教室上课的声音，还有楼上做实验的声音，还有进来布置设施的学生会成员互相开玩笑的声音。
他顿时感觉到，就算他们这群人整个早上什么也不做，这个学校依旧会照常运行。所以他放下了电话，向同事们招了招手，开始带头收拾地上泛滥的聘用书和辞职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