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个,教官去卫生间。”
陶鸢抬起她沾满汗珠的脸,在中年军官的眼里看到了犹豫的波动。显然这不是轻易能够放她离开的场合,附近和她一样的女孩都还在坚持。
毕竟学院投入重金,所以对“形式奖”的要求还是很严苛的,如果因为陶鸢的离开而导致整个训练显得不够严格,军官也是要被上级问责的。
“去。”
然而陶鸢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军官另一方面也不想承担学生暴病的责任,至于果决的口吻,则和决断时这一系列漫长的心理挣扎无关,那只是长期重复形成的惯性。
陶鸢小心翼翼地离开,其实她根本没必要这样——凭借她现在的脸色,任谁都不会质疑她的身体状况。
事实上,陶鸢甚至不用让自己难受到这个地步,只需要表现得身体不适就好,但她并不是那种善于改变自己颜色的女孩。如果她有什么要紧事,就必须让自己的身体难受到不得不请假的地步。
而结果是,她往往错过了要紧事。就像这次,她在半个小时前看到自己心仪的男孩从远处楼房的阴影里掠过、感到非常担心,却在半个小时后才让自己的身体难受到足以请假的程度、勉力追上去。但是这一次错过,却是幸运的邂逅。
女孩没有看到地下试验场里的共犯,却看到了讥讽人性的英雄。
……
偌大的地下空间流动着死寂的黑暗,埃尼阿克游走的脚步声此刻异样的响亮,如同进行曲的鼓点,亦或巨型动物迁徙时的颤动。
朝着漆黑的穹顶伸展怀抱,舞动双手就像在指挥一个庞大的乐队,埃尼阿克此刻已经陷入了极致的亢奋,他游走在静止了的同类之间,晃动着身上耀眼的白色,凸显出充分的与众不同——这里,唯有他是自由的,而其他人,全都像没有生命的雕塑般沉寂着。
哪怕他与他们都衣着同样的颜色,却只有那份活着的力量,能聚集这个空间里最多、最耀眼的光。
仍然保持着人形,却早已被剥脱了生命的白大褂们,就算用雕像来比拟也是极其劣质的作品,因为他们全都保持着同一种单调的神情——毫不克制地流露欲望的同时,又表现出坚信自身的贪婪能够被满足的张狂,简直就是只有服食毒品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然而埃尼阿克此刻的姿态,倍数于那些劣质的雕像,那样的狂乱几乎让他的脸背离了人类的面貌。
“啊哈哈哈——是我的、全是我的了!再也没有人,没有人能企及这份……”
“愿意相信的人已经全都死了,剩下的都是守旧的、迂腐的低等动物,他们连看都看不到,又怎么和你争夺呢……”
贞观的声音悄然飘入埃尼阿克的耳孔,就像一股冰冷的风,“你是这么想的吧。”
埃尼阿克赫然转身,看到学生冷硬、僵死的笑容——那根本就不是属于人类的表情,而是把无机质的死物硬生生堆出符合人类认知的“笑”的形象。
“但是死的不够彻底啊——因为我并不是人类……”
贞观扬起锋利的侧脸,以不可思议的弧度转动着瞳孔,把埃尼阿克慌乱的每一下动作都锁定在内。
“没错,我是你口中的那个‘神代文明’的物种,换而言之,就是神!”
贞观一步一步逼近,而他每前进一步埃尼阿克就后退一步,完全丧失了抵抗的想法。
“说起来,我误入到这边、记忆不全还是拜你所赐,而我现在想起来也同样。”
埃尼阿克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然后是心跳盖过呼吸,视线里开始出现噪点,仿佛眼前的老旧投影即将闪灭。
“谁?!”
埃尼阿克还没从眩晕感中解放出来,就感受到了威胁的离去,他本能地理解到了窃听者的存在,却没想到远处被贞观逼停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看身上的制服还是一年级的新生。
“你是,谁?”
贞观吞吐着生硬的字符,但意外的是跌倒的女孩却没有任何的恐惧,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站起来,吐字清晰地自报了姓名。这个举动让贞观停滞了一瞬,然后他怪异的笑了——不同于之前的无机质,这次的笑表达了拙劣模仿者的满足。
“不,你不叫陶鸢,你的名字是……”
贞观唇齿开阖,然后女孩的瞳光渐渐涣散。她跟着他的嘴型,念出了同样的、无声的名字。
愚昧的自觉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