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嘴打着哈欠,乡刚睡醒一个回笼觉,顿时觉得下课的十分钟是如此的短暂而美好。
他像猫一样在窗边的温暖阳光里伸了个懒腰,拍拍同桌的夜来,示意他该醒了——乡他们的一大信条就是,就算上课听不懂,也要积极活跃课堂气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表示对讲课老师的“尊敬”。
然而今天却不同,在冗长的时间里,同桌没有醒来,老师没有到来,整个教室都保持着微妙的静止。
这种违和的感觉在乡的意识里流动着,先是极缓的溪流,再接着是奔腾的江河——仿佛全世界都停滞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间越来越快!
为了确认这一点,乡扑到窗口边往外看去,然而往日熟稔的街道让他动弹不得——那因为灼灼烈炎而姹紫嫣红的城市,开出了瑰丽的毁灭之花。妖艳的火焰里人们的脸庞还来不及表现出恐惧,就已经开始焦黑碳化了。
转瞬,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近乎尖叫的撤离指令在校园广播里响起,逐渐理解清楚状况的人们暴动了起来。
门口、走廊、楼梯口、低层楼窗口,到处都被蜂拥过去的人群塞满了。仿佛疯掉了一般的人们听不见被踩踏者的哭喊,一个劲地只想着自己的死活,甚至有人向妨碍自己逃走的人挥动拳头。
嘈杂的、混乱的、尖啸着的声音充斥着乡的脑海,然而他却一步都动不了,因为远远高于这些声音的疼痛感支配了乡的大脑。
意识渐渐模糊,他似乎看到了夜来从人群中冲出来,摇他的肩膀、拍他的脸,企图把他背走。但是下一秒,巨大的爆炸声切断听觉的同时,也切断了视觉——乡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老旧的电视机,在杂音中飘过雪花之后就一片漆黑了。
醒来的时候,乡感觉全身黏黏的,只有一束光打在自己的半边脸上,而身体似乎被某种体型和自己相当的黏稠物压着。
视觉好不容易才适应下来,嗅觉立刻又传来了刺鼻的恶臭味。随着感官的恢复,他渐渐理解清楚了,这里是黑烟滚滚的火场,然而压过浓烟的味道却是亿万遗骸的尸臭。
这些遗骸早已不成人形,它们像地漆一样铺在地上,甚至有一具还铺在乡的身体上。乡很惊讶自己还能忍住呕吐的冲动,推开身上的黏稠物,但是当他看到黏稠物仅存的半张脸的时候,他拼命维持的那点理性也崩溃了。
因为定格住了抽搐的样子而扭曲的嘴角,和被坚硬物削去了鼻梁而垮塌的鼻头,以及上翻的苍白眼仁拼出了熟稔之人残缺的模样!
是夜来!
乡推开疑似夜来的黏稠物,疯狂地跑了起来,边跑边叫。脚下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脏几乎要爆裂掉了,因为它们很可能是觉晓、是啼鸟、是平日朝夕相处的其他同学或老师。
乡觉得自己的理性已经死掉了,只剩下一个仅存求生欲的躯壳还在拼命地奔跑。
事实也的确如此,强烈的逃避意识很快抹杀了乡的思维能力,让他渐渐变成一只遵从本性的野兽。
野兽奔逃在红与黑的世界里,躲避着密集的爆炸,陨落的高架桥碎片和它擦身而过,泛起火光而后轰鸣的巴士被它远远甩在身后,倾倒的钢架结构成为它飞跃着逃离的落脚点……它只想逃离,逃离之后安安稳稳傻傻愣愣地活下去。
然而就是这样一只苟且偷生的卑鄙野兽,却在轰鸣的爆炸声中停住了。它那血色狰狞的凶睛中,倒映着某个女孩娇小嫣红的身影。
匍匐在火场中央的她,是那么的柔弱无助,而这个不断喷吐着烈焰、咆哮不休的世界,仿佛就是为了杀死她而来。
被火焰烧得滚烫的金色坠饰,在少女白皙的脖颈间飞动,仔细看去那竟然是一个做工颇为拙劣的怀表——坠饰本身显然不是真金制的,甚至可以说不是什么贵金属。那层金色只是表面,并且正在破碎着剥落下来,里面黑铁清晰可见。
然而就是这样突兀的画面,刺痛了乡的神经。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早已书写在本能里面的冲动,让野兽回身扑去,紧紧地抱住了那嫣红的魅影。
转瞬。女孩陶瓷娃娃般精致的脸埋进他的胸膛,女孩银丝如瀑的长发在他周围飘舞,女孩似幻似虚的声音响彻他的脑海。
“我的王啊——请告诉我,你所期望的自我!”
呼——
乡在剧烈的喘息声中坐起来,看见正抬着一盆冷水的母亲。快要奔四却依旧能够倾倒任何年轻异性的妆容,从冰镇洗脸盆后面探出来,坏坏地笑,一整盆冷水应声而落。
“啊——冷冷冷死了!”
惨绝人寰的怪叫声,在一百三十平米的空间里飞来撞去。
乡打着哆嗦在浴室里换衣服,却听见母亲的抱怨声飘了进来。
“宝贝——你今天为什么早起?你今天怎么能早起!你这样让我新准备的战术怎么办啊!”
“怎么也是当妈的人了,你敢正经点吗?”
换好衣服,乡撅着嘴嘟囔,却蓦地发现了某种微妙的违和感。
“早餐在餐桌上,自己吃完别忘了洗碗哦——Myson!”
不去理会外面似曾相识的场景,乡口里重复了一遍“战术”,然后伸手打开保温水壶,探手进去试了一下。
“果然是冰水……不会吧!那不是梦吗?!”
乡飞奔到餐厅,正好赶上母亲关门离开的声音。放弃了向母亲确认的想法,他扭头看向墙上的日历——六月十七日!
乡颓然地坐倒在地,肩膀无力地耷拉着,咬了咬牙呢喃。
“开什么玩笑……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偶然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口中的“偶然”,乡抓起了桌上的手机,拨通母亲的号码,说妈我今天好像要提早到校能不能送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