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母亲的黑色商务车里,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楼房,乡的意识开始有点恍惚。同样的楼房,同样的高架桥,同样的街道,在那个“昨天”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那种死亡世界,只要看一次就绝对无法忘记。

乡把“昨天”的经历理解成梦境,但如果那是一个预示未来的梦呢?乡深深地恐惧着,那样的未来之景——如果此刻的他像“昨天”一样走平常的上学路前往学校,再碰到相同的人、经历相同的对话的话,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的。所以乡才打电话给母亲,试图做些什么,以求改变什么……

比平常早了十五分钟到校,乡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四楼走廊上,眺望整个学园的面貌。似乎眼见都不一定能让他信服了,唯有实实在在地站在“昨天”分崩离析的建筑上,他才能感觉到安全。

开玩笑的吧,只是做了个比较写实的梦而已,乡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哟——来的真早!”夜来从来后面拍了拍乡的肩膀,却没想到差点把他吓得从四楼跳下去,“喂喂,不要紧吧,你有这么胆小吗?还是刚才在想着某个女神?”

“否决,乡是不可能抛下我们去和女孩子亲亲热热的!对吧乡。”

觉晓一如既往的,死皮赖脸地贴了过来。乡用手肘支开觉晓的脸,却听见啼鸟的手机咔嚓的一声。注意到乡的目光,啼鸟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竖起大拇指说,卖给我们班的恐龙又可以大赚一笔,到时候哥请你们吃饭。

“你把猪身上的肉拿去卖,然后对猪说‘别生气,我这也是为了给你们买饲料’,你觉得猪会不会高兴。”

觉晓在为自己的比喻洋洋得意的时候,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改变了自己的种族。

“咳咳,你把自己说成猪我完全没有意见。”

乡诚恳地指出,却眼角抽搐。

“但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也扯进去!”

乡似乎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享受和那帮损友一起犯二的时光了。实际上他们真的让他松了一大口气,甚至几乎让他快把那个“昨天”当成错觉了。但是逐渐向着第二节课逼近的秒针,以及秒针跳动的声音,让乡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都让他产生了时间变慢的感觉。

太像了——周围的时间渐渐变慢,好让他看清楚这个世界崩坏的瞬间——这一切简直就像什么人蓄谋的!

“今天为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辙·G·AncientPrevious。”

班主任的声音把极度恐惧中的乡拉回了现实,他庆幸着“果然那只是错觉”抬起头,却陷入了更深的恐惧——瀑布一样的银发,做工低劣的镀金怀表,白皙得如同没有温度的皮肤——此刻和班主任一起站在讲台上的女孩,竟然就是“昨天”浑身是血的嫣红魅影!

当然她今天整个人都很整洁,素白连衣裙搭鹅黄高跟鞋,马尾长长地束在身后,眼睛里盛满了澄澈的光。不像“昨天”的她——身上只挂着清一色的腥红碎布片,几乎看不清原来服饰的颜色;双眸就像两个巨大的空洞,里面是幽深的漆黑。

乡强行压下自己想要站起来质问的冲动,却无意间瞥见讲台上的辙,正在偷偷对自己轻笑。那个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背脊上,有一条冰冷的蛇缓缓爬过。

“辙同学是混血儿,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蒙古人。她的母亲因为工作原因住在中国,而她似乎对中国很感兴趣,所以……”

班主任说到这里,辙皱了皱眉,然后指着乡,语气平静如止水地纠正说:“不是对中国很感兴趣,是对古晓乡很感兴趣。”

立刻,全班沸腾,诸如“开什么玩笑,四大最二天王之首居然有……”、“完啦,人类已经没救了”、“姑娘请你去看眼科吧”之类的声音塞满了整个教室。

经过一个上午的折腾,乡已经弄清楚,辙绝对是幕后黑手派来的黑他的。

介于第二节课下课班上的杀气实在太重,于是乡一溜烟地逃到了教师办公室,开始履行自己身为生活管理委员的职责——整理班上学生的档案资料。

实际上这只是个挂名职务,但此刻却帮到了他。乡很快就检索到了辙的资料,但家庭住址一栏让他傻眼了——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就是他古晓乡的家庭地址!

“到底怎么回事!”

也不管班上热烈的空气,乡直接把学生档案的打印件拍在辙面前。

辙的出现,让他无法再把“昨天”那一幕当成梦境或者错觉,然而他还是选择了比较理智的突破口:“你的家庭住址是怎么回事?”

作为挂名班干部,他就算当众问一个新来的转学生这样的问题,以示下马威,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更何况辙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调侃过他。

辙指了指乡,一脸“我填得很清楚,是你家没错”以及“本小姐住你家是你的荣幸”的表情。

乡是没法知道自己当时的脸部线条有多恐怖,但在那对峙的几秒钟里竟然有男生准备上来拉架,损友们甚至被吓得赶紧安抚他说“新来的不懂规矩,挂名班干大人能否法外开恩”、“平常对女王们点头哈腰的你,今天为何如此不绅士”、“真的绅士敢于直视女王的傲娇”云云。

长舒了一口气,其实在那几个傻蛋看来,刚才的对峙无非是“你怎么乱填学生档案”和“我乱填了你能咋样”。

所以乡只得作罢,伺机再把事情搞明白。而在那帮损友眼里,乡此刻的行为就是以退为进、重新回归到绅士模样。于是他们欣慰地笑了笑,满脸孺子可教的神情,生动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