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自己的呼吸声萦绕在耳际,就像甩不掉的魔鬼。仔细听,那呼吸声里有杂音,非常清楚的杂音。
“你是逃不掉的,逃不掉的,我的血食,奉上你最鲜美的喉颈和心脏吧!”
清楚得就像那痴狂的杂音才是真正的呼吸,而自己鼓动肺部吞吐气体的声音只是幻觉罢了。
用眼睛的余光斜瞟身后,红发的地痞行尸走肉般地追赶着我。难以置信那种机械之极的动作,会有那么快的速度。
啲——
土黄色的货运卡车伴随着被拉长的鸣笛声卷入我的视野,然后是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的粘稠红色,侵染下来。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上一次是坠落的钢筋插入脑髓,上上次是脚下崩塌、水泥地迎面而来,再上上次是大口径狙击枪炸裂心脏……第一二次的时候,还会因为那致命的痛觉而昏迷好几个小时,而现在我已经连痛觉都感受不到了。
“你是逃不掉的,逃不掉的,我的血食,奉上你最鲜美的喉颈和心脏吧!”这本应该是猎杀者的声音,但此刻在我听来,这简直就是我自己的声音!
没错,逃不掉的是你,该成为血食的也是你,要奉上鲜美喉颈和心脏的还是你。
这么想着,我转回身去,不再逃跑。我的举动似乎出乎了猎杀者的意料,他机械式的步伐停滞了半晌,然后更快速的冲了过来,高高扬起他那无数骨刺簇拥而成的爪子。
这一刻他的时间变慢了,慢到足够我在他挥下利爪的这段时间里,绕到他身后,捡起地上断折的钢筋,然后送入他的颅腔。
哗啦——
红发流氓像一摊烂肉般倒下了,我更加剧烈地呼吸着,坐倒在地上。
“呀——大发现!”怪异地叫声在身后响起,转头才发现那是个鬼一样的中年男人,干枯的长发一直卷到腰部,夸张地、展开着的十指像年老的竹节虫般随时都会断裂。
但就是这样的十指,插入了我的脑颅,仿佛无视我的头盖骨般在我的大脑里搅动着。
“不错不错,相当好的素材。这么棒的意识,究竟能做出多强的死侍呢!”
男人在亢奋地歌唱,歌声几乎要带走我的意识,然而辙的声音及时地赶到了,就像孤狼发出的呼啸,威慑着其他卑微的动物。
“乡,你在做什么?那种垃圾,杀掉就行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空洞,就像她漆黑的眼眸一样,仿佛能将这世界上最肮脏的颜色吞噬殆尽。
比我还矮一个脑袋的女孩缓步逼近,一如傲慢的狼王在走向垂死的猎物。黑色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簌簌响动,又如王蛇进攻前的吐信。而相比之下,我只能在中年男人的指间簌簌发抖。
“还只是‘工’就已经这么——可口了!”中年男人从讶异中苏醒,陷入了近乎癫狂的快感,“来吧来吧!我等不及,等不及要把你……”但是接二连三的持续亢奋让他的神经麻木了,视觉传入大脑的速度甚至赶不上辙切断他脖颈的速度。
转瞬间,我几乎能够想象中年男人的视觉翻转,新鲜的血液和水泥地一起为他的视野谢幕。
高傲的女孩从瘫倒在地的我的身旁掠过,但是从她急促的呼吸声里我能读懂她的虚弱。她锋利无比的同时,也更容易折断,何况她的锋利都是孤独打磨出来的。
我几乎能够感觉到她强撑着身体假装平稳行走的痛苦,也清楚她不是恰好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只是在等待对方亢奋过度的瞬间的胜机——她并不像她所表现的那样强大,然而我却无法上前,哪怕只是跟随在侧、在她昏厥倒地前伸手过去。因为我颤栗过度的四肢,连支撑我站起来都做不到。
那个时候,我紧紧咬合的臼齿就是誓言。
第一次见到辙的时候,她躲在叔叔背后,像只小动物。我出于对小动物的好奇主动靠近她,向她打招呼,但靠近才发现这个比喻是不贴切的,她与其说是“躲”不如说是“跟随”。比起小动物,她更像一个随侍在主人身旁的傀儡,简单机械看似强大。
起先我并不相信这么好看的女孩会如同死物,于是把逗她笑作为挑战目标。但是这个目标太难了,以至于在它达成的时候,冗长的时间让我忘了我的初衷。
“乡,这里怎么了?”辙在我耳侧,低声地问。她是什么时候改变对我的称呼的,记不清了。
一如往常的,家笼罩在不同寻常的气氛里,清一色的黑色西装和白色头巾把我们包围。他们全都看着我,不时彼此耳语,似乎在等我决定什么。
“乡,辙真的非要离开你吗?”
她仿佛恐惧周围的目光,缩了缩身子躲在我背后,紧紧地拉着我的衣角。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躲”,从她拉着我衣角的手上传来的颤抖,这么告诉着我。
但是我明白她“躲”的意义,却不明白她“躲”的原因。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想不明白。我的意识和我的记忆一样混乱。
“乡,辙不想走,救救……”
辙被黑衣人们带离,除了轻轻传回的耳语,没有丝毫的不顺从。她回望的眼眸里,倒映着一只神情呆滞的动物,它和我有一样的五官,却呆滞得什么也做不了。
渐渐的,辙的双眸暗淡下去,把其中那只痴呆的蠢家伙吞噬殆尽,再也倒映不出任何事物。
她离我越来越远,亦或我离她越来越远。
之后漆黑的棺木被从侧间抬出来,黑衣白巾的大人们簇拥着我去为棺木送行。然而棺木里被盖上白布的是谁,我却想不起来。
高大如山的别墅仿若帝王的城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庭院如同君主的山河,然而被万众簇拥的我,那个疑似君王的存在却离自己的疆域越来越远,只为一片没有杀戮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