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个王是永垂不朽的,王生来就是要被打倒的——这就是叔叔这边的世界里最简单的规则。
据载很久以前,大多数王是没有人拥护的,所有人都傲慢又低效地各行其是,人类的文明极其迟钝地运转着。
不被拥护的王为这个低效的世界感到深深的悲哀,但也同时无奈。他们唯有装作无知无觉,用傻笑来自我麻木。
有一天,某位王窥见了神明的世界,于是他借用了神的名义,让人们聚集在他周围。他又用神明的力量创造了‘工’这一物种,让她们每一个都身负沉睡的神力,并且规定神力觉醒的条件是与人相恋、神力的使用者只能是人类。
最早的这位王,被后世称为伪神的男人,将这个因自己擅自更改自然规律而浮于现实之上的世界命名为畜王圈。
畜王圈的出现,带来了“王位”这一至高无上的概念,人类纷纷被欲望驱使,踏足进来。这才渐渐发现畜王圈的完整规则,和这个世界的残酷——“工”全都是十八岁以下的少女模样,与人相恋之后就会蜕变成“后”,而“后”只有十天的生命。“后”如果想要延命,唯有弑杀其他的“后”。被弑杀的“后”的剩余生命,会转移到弑杀者身上。
“后”即是权柄,而唯有毁灭其他的权柄,自身的权力才能长久。
在杀与被杀的疯狂中,畜王圈里的人类以超出外界倍数的速度进化着。畜王圈里的文明在血雨腥风中建立,在权与力中成长,饱饮人类的欲望、憎恨和决意等这些尖锐的情感。
渐渐地,不知道是所有人类精英都进入了畜王圈,还是畜王圈里的人取代了落后的人类精英,总之畜王圈里的人成了整个人类各方各面的领袖,被知情者尊称为“王”。
“王在获得为神代言的权能的同时,也背负着悲惨的死局。没有哪个王最后不是惨死的,没有哪个王能活过正常人类三分之一的寿命……”叔叔在帮我复习畜王圈的种种,然而听着却像是婉转的劝诫。但是我不能在这里退缩,为了辙、也为了我自己,还有我们的约定。
“我相信叔叔能够打破这条常识。”
所以我像个无知者一样地笑,叔叔只是叹了口气,继续说明下去。其实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叔叔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突破正常人类三分之一的寿命也不过是须臾之间。但是那时的我,刻意装作不知道这个现实的另一种说法——死期将至。
叔叔显然也希望我像我所表现的那样乐观而粗神经,因为在他眼里,我这样的年龄却有慎密的思考,也是一种悲哀。因此他平淡无奇地说明着,言谈举止间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虽然畜王圈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程,但就我个人观点来说,我认为这个世界是错误的,创造这个世界的伪神是错误的。”叔叔的眼中赫然闪过凌厉的光,他是那么会伪装的人,此刻却完全不收敛自己的感情,一种强烈如沸水般的杀意顿时淹没了整个房间。
我瞬间感觉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脑内神经绷紧成弓弦的声音,然而奋力输送血液的心脏却没有给我带来任何能量、脑内神经只是空张的弓弦徒然等待着被对面的利刃一刀两断——我的全身机能都被求生欲调动到了极点,但是我却动弹不了,在完全压倒性的杀意面前。
叔叔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收敛起死亡的气场,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
“所以我的目标不是打破那条常识,而是让所有人打破那条常识,我要毁灭这个错误的世界!以及这份错误的缔造者!”他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了所有王的宿敌,那个将世界变得血腥残酷的神经病。但是那时的我却感觉不到这句话的意义,它给我的沉重感最多也就是像“找到可以让辙安宁生活的世界”这样。
其实两个目标是同等可怕而艰辛的,如果人没有因生活而麻木,去苟同“安宁”的定义的话。
“那个人还活着?”我像只好奇的猫一样低下头去观察火车铁轨。
“应该……不,一定还活着,就算他在物理上已经死了,但一定有类似的东西在维持畜王圈的正常运转。”
“就像游戏管理员?”
“嗯,很贴切的比喻。”
“那这个万恶的管理员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啊——畜王圈的出现时间,现在都已经不可考了,从那么远的以前到现在,会有多少想要杀掉他的王……”
我尝试着开玩笑,但却渐渐笑不出来。叔叔反而是一脸释然的表情,温和地摸了摸我的头,起身离开。
“走吧,回去看看辙,她应该已经复原了。另外,你的日常练习要开始喽,每天来我这里做完功课才准回家。”
叔叔侧过来的半张脸上,有浅笑的痕迹,像是在回味什么。我呆滞了半晌,“日常”这两个字撕扯着我的神经,然而我却并不像体感上的那样痛苦,我享受着复苏的回忆所带来的喜悦。我仿佛又看见了每天深夜偷偷溜出家门的自己、窜进巨大别墅侧门的自己、和叔叔背靠背席地而坐被古书环绕的自己……满满的都是幸福的欢笑,就连泪水都是甘甜的。
但是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又被自己的局部记忆,欺骗了。
畜王圈里的住民拥有调整时间的基础能力,简而言之就是压缩自己的感官时间,进而比旁人拥有更多的时间。例如把自己的时间流速变成旁人的两倍,那么在自己看来,旁人的行动就慢了一倍。
但这些时间并没有真正多出来,只不过畜王圈里的人比普通人更快地消耗着生命而已。因此才有了“没有哪个王能活过正常人类三分之一的寿命”这条常识,很多强大的王即便没有被杀死,能够给自己的后提供足够的“食物”,也会因积劳成疾而死。
“重要的是效率!”
我还记得那些伪神的狂信徒们的赞歌。
“我们尊贵的神,让一个人的消耗缩减到几分之几,却能让他发挥出超越他才能的效率——啊!这是多么美妙的法则啊——祂的功绩应当位列造物诸神之顶呀!”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在拷问这个狂信徒的时候,叔叔的表情是多么的可怕,远比面前那个亡命徒的歇斯底里还要狰狞。
“然而有些人,有些渣滓,却要忤逆神意,妄想刺杀神祇,只为苟且偷生,过蝼蚁一样的日子,却全然忘了神的恩泽……”
狂信徒的话没能继续下去,当时叔叔似乎忘了九岁的我就在身旁,毫不犹豫地碾碎了面前的生命。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仿佛血一样红,就像被我衣服上的液体浸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