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的交叉线,圆环之内的世界,男孩轻抚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女孩,那死亡舞台上的短暂幸福不管看几次都不会让人觉得厌烦——云都望每次用狙击枪瞄准镜锁定猎物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开始忘我地观察。以至于到后来,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把质量远高于普通望远镜的瞄准镜当成一种观察工具。

云都望观察的范围很广,小到女生澡堂,大到诸王会战,都是他的涉猎范围。他喜欢神经病们的大悲大喜,也不排斥小市民们的没心没肺,简而言之,他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具有最新鲜的好奇感。

作为和伪神同代的王,畜王圈里唯一的黑户口,云都望品评过的人间悲喜多如牛毛。

毫无疑问,他是畜王盛宴上顶尖的美食家。

照理说,越是资深的美食家,口味就越刁钻,但云都望却完全相反——他能从任何一道菜色中,品尝出其中独到的色香——这是作为他的后的归园田居,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归园田居每次看到他在狙击枪瞄准镜后面吞口水的样子,都会和这个问题展开思维上的搏击。和辙一样身为人造器具的她,当然能够理解那种具备知识却不具备常识的空无感,但即便是这样的器具也会被人类渐渐填满,最终认识到人类终是无法理解这一死局。

但云都望是怎么回事呢?似乎他从来不感到失望,始终都保持着懂事小孩的纯真和聪颖。

敲了敲归园田居的脑袋,云都望收起了狙击枪。其实他当然也对那死局失望过,也曾经疯狂地吞吃畜王圈的绝望。那样瀑布般的感情落差是如此地甘甜,但也正因如此,他比谁都要明白,极度的美味会毁去最最普通的味觉。

“真搞不懂你——本身就是黑户,不用遵守畜王圈的规则,可以在不支付任何代价的情况下任意使用王的权能。但即便无需进食,你还要观赏畜王圈,这已经可以证明你是个生活空虚的嗜血变态了。”

归园田居揉着刚才被云都望敲的地方,晃着马尾辫跟上他的脚步。天顶楼道口的阴影,渐渐遮住了他们的身形。

“然而另一方面,你却要充当正义之士,解救落难小学生。”

阴影里的云都望忽然停下、转身,把没反应过来的归园田居抱个满怀,等她抬起头来又贱兮兮地笑。

“小学生多可爱呀,变态校长都喜欢。我才搞不懂你的逻辑,一边证明我是变态,一边大发感慨说变态两面三刀不正常。难道你想从侧面证明我是正人君子?”

“开什么玩笑!”归园田居一脚把他踹开,嫌弃地翻着白眼,“你在期望些什么?当了几千年旁观者的你,到底能做到什么?”

似乎是触动了某根弦,一向以乖巧侍从自居的归园田居,竟然开始有些歇斯底里。

“我们始终是局外人,被圈内圈外都抛弃的局外人!无论有多么丰富的经验,无论有多么严密的计划,我们都无法插手这个畜王圈的运转,还有整个人类的改变,他们在疯了一样地改变着,总有一天会面目全非!”

云都望突然换上前所未有的表情,归园田居不知道那是生者的无奈还是死者的不甘,但她知道那绝对不是小孩的纯真和聪颖——云都望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任由身体慢慢下滑,吞吐出苍白的雾气。

“美丽的花朵在被摘下的那一刻,那份美丽就已经开始死亡——这个世界也是一样的,如果再这样下去,它早晚要被弄坏的——我所期望的事情你不是很清楚了吗?”

女生宿舍的廊道有别于男生区的奔放,陈设简单却相当规整,每一扇门都规规矩矩地合着,和男生区那边可以铺成摇滚乐谱的生动陈设截然不同。

觉晓倒还比较习惯那边的气氛,要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女生宿舍的廊道椅上,真的比杀了他还难,因此他一直在左右踱步,也一直收到椅子上的啼鸟那来自半反光镜片后面的白眼。

从以前跟着古晓默离的时候起,觉晓就相当无法理解所谓矜持的生活方式——比起高脚杯里的典雅,他还是更喜欢抬着刷牙的口缸喝红酒。

当然此时这份焦躁不安,还有另一个原因,辙和乡共处一室!

虽然夜来和啼鸟那两个斯文禽兽坐得端端正正、没有表现出来,但觉晓相信他们此刻也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情。这种心情类似在妇产科门口等待新生命降生的沧桑老男人的感受,亦或手术室外等待情人结束开膛破肚的心颤。

“怎么样?是……睡着了吗?”

乡推门走出来,觉晓第一个凑上去,但因为太过沉迷于自己的比喻,差点就问成“是男孩还是女孩”了。

默默点头,乡没有说话只是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这里。觉晓三人很快会意,跟上乡的步伐,从廊道窗口飞跃而出,闪身到幽深的夜幕中去了。

嗖嗖嗖嗖——

猎猎晚风扯动乡的黑色风衣,觉晓、啼鸟、夜来尾随在后,他们飞跃在繁星般璀璨的城市灯火之上,那浓重的夜色为他们提供了绝好的伪装。享受夜生活的人们在繁华之下密密麻麻地攒动着,从来未曾想过,这片夜幕下活着彼此啃食血肉的怪物。

“不能进入王冕状态?辙的能力无法提取!”

啼鸟尽量压低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战栗。

“对,一开始,白天在教学楼讨论的最后,我感觉到有透过狙击枪瞄准镜而来的视线,所以下意识地抱了辙一下,但却没反应。当时动作很轻微,因为我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危险。所以那种抱,就连辙也没有察觉到。”

“后来陪她回宿舍,我为了以防万一,给她的水里放了安眠药,又抱了她一次,还是没有成功。所以就让她继续睡着了。”

听着乡的叙述,夜来低头分析,余光刚好落到觉晓脸上,一向紧张不起来的他此刻也表情凝重了起来。

“后的能力不会因为异常状态而丧失,睡眠情况下也不例外。果然是辙的‘绝对自我’作为后的能力来说太强了吗?”

觉晓颔首,双手十指伸展,交织的透明丝线顿时编成了整个城市的地图。荧光细丝绘制而成的图案,平行着高速移动中的众人,凭空虚浮。

“应该只是能力使用的冷却时间,毕竟那是可以一瞬间同时模拟几百个能力的帝王冠冕。但问题是今晚我们要怎么度过?已经有十个以上的王聚集在刚完成的魔术工房周围了。如果我们没有在那里现身的话,他们肯定会在这附近进行地毯式的搜索。那个时候,发现辙藏身的宿舍,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觉晓指着浮空地图上被红色标记围住的绿色圆点,大型红色标记已经达十数之多,而环绕它们的还有无数的红色颗粒。乡皱了皱眉,随即自嘲地笑笑,不抱期望地开口。

“那个人妖呢?”

“还在魔术工房里待命。”

“他恐怕还在等着看‘伪神’匡正秩序的弑杀盛宴,呵哈——但等着他的,却是没有光荣也没有正义的赴死。”

“真不甘心啊——这么快就要……”

“闭嘴,乡,那个老混蛋可是一点也不想这么快见到你!”

觉晓当头棒喝,打断乡继续说下去。

“而且失去王的后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不会不懂吧?”

“冷静点乡,至少现在人妖是绝对服从你的,只要你能妥善利用,再加上魔术工房里的优势,仅仅只是自保、拖上一晚上还是做得到的。毕竟那个地方白天的时候是商业中心,很多权贵都会聚集在那里,其中不乏圈内人的家人。所以只要能撑到天亮,就是我们的胜利!”

啼鸟扶了扶半框眼镜,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但看见乡的表情缓和下来的时候,仿佛那些话都成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