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洋溢着哭泣声的病房,被不舍的嘶喊拍得生响的手术室玻璃,一切都如此的适合告别,然而这其中蹦蹦跳跳的神奈栢却像是凭空之物。她身上彩色的活力和周围黑白底片般的环境,简直就是一种诡谲的矛盾。

但是怪异之处,还不仅于此——被众多学生团团围绕的尸体,不、应该不能称之为尸体了,因为那团血色的垢物已经不具备人形,而且连“是否是活物死亡后得到的产物”都很难判断——然而就是围绕着这样一团东西的人们,却连一丝恐惧也不曾表现,他们就像追悼一个正常逝者一样埋头落泪。

神奈栢走到那团垢物面前,掀开尚且温热的碎步,检视里面难以名状的东西。跟在她后面的神奈壑立刻捂住了嘴,转身去找卫生间。神奈壑每到这种时候都无法不注意姐姐微笑的表情,那种就像见到新玩具的孩子的神情。而这一次,姐姐似乎笑得尤为开心,神奈壑在转身逃开的途中听见了姐姐的欢呼。

“真好厉害呀——到底要抱着怎样的感情,才能把一个救了自己的人变成这个样子!”

“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倘若有一天……”

仿佛是为了关住外面的声音,神奈壑摔上了卫生间的门,然而那个声音早就铭刻在了她的心里——“倘若有一天,壑这样对我,我也会毫无怨言的。”——这是很多年前神奈栢对着一具死尸说的话,那个时候神奈壑还需要偷听才能听到。

而现在,每当有类似的情形发生的时候,神奈栢都会不受自己控制地说出她绝对不想让妹妹听到的禁言。

神奈壑拼命地呕吐着,像是要掏空自己的身体,然而那股恐惧感却怎么也挥之不去。那本来应该无比信赖的姐姐,此刻却给她一种后背森寒的感觉,让她慌乱到想要杀死她。

“壑,对不起。”

就在神奈壑的理智快要被恐惧占据的时候,姐姐的哭声从卫生间的门背后传了过来,那温柔的熟悉的、却又虚弱的声音。

慌慌张张地抹掉嘴边的呕吐物,神奈壑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没有一丝犹豫。她看见了神奈栢哭红的眼睛,还有那被咬得发白的下唇。没有多说什么,神奈壑只是把身体靠了过去,然而一向乐于接受妹妹的救赎的神奈栢,这次却颤着肩躲开了。

“乡一定不会变成那样的。”

偌大的头等舱舱室里回荡着辙坚定的声音,白发如雪的少女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她明亮的瞳孔如此清晰地倒映着对面的少年,然而乡却显得那么疲惫,疲惫到无法回应她的期待。

乡想起自己说杀死辙的概率和救辙的概率是一样的时候,他仅仅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安稳生活就把她独自留在危险的圈内——那算背叛吗?

“现在的乡已经不一样了。”

像是看透了乡在想什么,辙轻轻地上前,把他的脑袋搂在怀里。她能感受到他的颤抖,他并不像他所表现的那么坚强。

乡想要反驳辙,说是啊我会变得不一样、那么什么时候背叛你也不奇怪啊、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们托付……但是他连这样说的力气都没有了。

“乡有很多温柔的地方,我都知道的,像——想方设法让我好好睡觉、即便为了自己活下去也没办法杀没有罪名的王、希望这个世界没有纷争安安静静的。”

辙把脸贴在乡的脑袋上,仿佛确切地读取着他的懦弱。然后她温柔地吐息,就像一个帮小孩吹拂伤口的母亲。但是乡是个哭得特别厉害的小孩,倔强地认定着自己的悲伤。

——我想方设法让你相信我、依赖我,但我却给不了熟睡的你任何安全;没办法杀死倒地的猎物,那只是猎人的懦弱吧;这个世界上的“资源”本来就只有那么多,你要得到就只有践踏着别人往上爬,相信谁都可以好好而活的世界本来就是小孩子的天真。

“但是这份天真,却让默离、煌跃,甚至是初久烨风都视若珍宝,为什么要否定自己身体里活力四射的那部分呢?”

——但那是不负责任的活力啊!那是不顾现实状况的活力啊!那种活力能够救得了谁?!

乡在辙的怀里无声地哭了,辙低垂着眼帘,“绝对自我”没有任何发动的迹象,尽管他们此刻紧紧相拥。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辙正享受着拥抱带来的同感共鸣。

“你知道吗?我是为你而诞生的呀——绝对自我,这是只有在坚强的乡身上才‘贴合’的能力——是我和你的邂逅,产生了这种能力,那就是你的本质啊!所以为什么要否定自己呢?难道你连我们的相遇,都后悔了吗?”

乡想要拼命地摇头,但表现出来却只是颈部微微的痉挛,不过仅仅是这样就足够了,辙能够明白他的所有。

“是呀——乡只是太累了,所以好好地睡一觉吧。”

“啊我真是太感动了,乡你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圈内人了——尸解真是最明智的判断,要是让初久被敌方拿去做成死侍那就……”

觉晓亢奋的说话声,随着头等舱舱门被推开的声音传了进来,但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就被辙拖了出去。辙单手捏着他的半张脸一直把他拖到机舱隔间,然后狠狠横了他一眼。

“乡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觉晓干咳一声,说不好意思,然后立刻收住后半句“我太高兴了”。但那副老泪纵痕的样子,还是暴露了他的本性。

“有些时候真觉得你们这些老怪物太恶心了。”

觉晓挠挠脑袋,讪笑两声,试图转移话题:“怎么样?‘绝对自我’的冷却间隔搞清楚了吗?”

“嗯,应该不是时间意义上的冷却间隔,因为我们之前的连续几次帝王化都成功了,而总结一直无法帝王化的这段时间,其中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我们的情绪。上一次的时间线上,我的情绪处于极度低落的状态,而这一次则是乡——也就是说,很大可能,能力发动的条件是双方的情绪都处于正常以上的状态。”

“似乎没错,但也没有什么很有说服力的反证情况。”

“已经没有时间给我们反证了,就赌一把吧——用这次的对决,来反证‘绝对自我’的冷却间隔。如果乡现在的懦弱,是因为上一条时间线上的,我的犹豫造成的话,那么这一次就轮到我来守护他了!”

辙把目光放远出去,透过厚实的机舱玻璃——巨大的机翼就像浮动在黑云之端的广场,甚至看不清云雾缭绕的那头的边缘。鼓动的风被牢牢隔绝在外,却也能从翻滚的黑浪,看出它的暴躁和凶猛——然而自己脚下的庞大机械却丝毫不为所动,完全能够想象外面视角之下,这个高悬在黑云电掣间的王者御座。

“如果有人敢来,我就在这里,将他狙杀!”

在恸哭声里麻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