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有序的廊道、整齐排列的顶灯、白金渡边的护栏……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在飞速后退,越退越快——但是乡察觉不到自己的异常,仅仅像只嗅到猎物的凶兽,把所有的欲望都倾泻到四肢百骸,却不为填饱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只为享受从追逐到厮杀,这一过程的快乐。
这个时候辙才意识到,慕容春江的存在。
飞跃出主楼、跨入庭院的乡蓦然止步,辙看到了他上扬的视线,所以和他一起抬头——中年的帝王斜靠着钟塔塔尖,脚下老旧的瓦块延展着岁月的纹理、却仿佛有种因为背负者姿态所致而不堪重负的感觉。
辙移开仰视的目光,与那双高贵的瞳孔对视会让她有种随时都会如其脚下瓦块般龟裂的错觉。余光不经意间看到身边的乡,然而他却没有任何的恐惧,不、或者说他把恐惧全都点燃了起来,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疯狂。
“不错的素材。”
“谢谢,很多人都这么说,很多死人。”
“哦——太棒了。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
“不,我的身体这么告诉我,但我相信最终会一样的。”
“‘不错的食材’……你知道我曾经也用过类似的辞藻,夸奖过很多人吗?”
“死人吗?”
“对,但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那个辞藻和这个辞藻的区别——‘食材’和‘素材’的区别。”
“你想说什么?”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我并不打算吃掉你,仅仅想把你留作观察对象——啊,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比这更加友好的说辞了。”
随着慕容春江那近乎陶醉的语调落下,对话也就此终结。乡并不质疑对方言语内容的真实性,因为眼前的居高者已经强大到了不需要他做任何的伪装的地步——伪装只属于弱者。而这个经过检查的待客场所,也并没有什么与厮杀相关的设置,可以算作一个比较有诚意的交涉空间。
无疑摆在眼前的只有两个选项,攻其不备或者假意臣服。
然而慕容春江却给出了第三个选项:“嗯我明白,这不是一个立刻可以答复的问题,就把答案留到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吧。”
话落,中年帝王随着话音消散。
半隐半现在夜色下的狰狞雕塑,是中年人的模样。它随风消散,变成黑色的沙粒,又在风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凝塑成可怕的人形——古晓辙就重复着这样一个单调的梦,直到古晓乡把她叫醒,叫她该吃早餐了。
温柔贤惠?
辙每次看到桌上颇具心思的早餐,脑袋里都会冒出莫名其妙的辞藻,然后重新认识到自己对人类的语言还有待学习。
一边用填饱肚子的满足感抵消噩梦带来的不快,一边环视自己和他的私有空间——连七十平米都没到的房间里,陈设简单却非常有序。厨房和餐厅只靠一个鞋柜隔开,卧室就在餐厅的角落里,唯一独立出来的房间是卫生间——生活在这么狭小的地方,倒不是他们拥有不起宽敞的空间,只是辙说空间小一点才有“家”的实感。
对面的乡和在其他任何地方用餐时一样不说一句话,默默地进食,只是目光会偶尔落到充当隔墙的鞋柜上。那里立着一张怪异的照片,被精致的边框装饰得过于突出,而显得与整个房间简单的氛围格格不入。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普通的女性,但她却只占了整张照片的一小部分,大片的背景都突兀地空着。相框下面压着一年前的旧报纸残片,醒目的大标题这么写着:“列车侧翻,两人死亡。”
辙每次看到这段记录着自己名字的死亡报道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但乡不同,他还没办法完全适应,这种存在意义上的变迁。
“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吧。”
辙小心翼翼地提议,乡却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起身把鞋柜上的相框倒扣下去。
“走吧,别让慕容夜月时间等长了。”
初晨下倒悬的露珠里,倒映着慕容夜月清秀的眉目。她的神情蕴含着丰富的变化,占据了整个水滴,仿佛就是一个完全的世界。
改变了视线的焦点,古晓乡聚焦去打量夜月的装扮,校服红白的配色被厚实偏大的羽绒服裹得紧紧的,只留下短短一圈裙边。注意到女孩身上的衣着,乡才意识到世界已经被冬天的颜色点亮了。
“为什么不过去?”
辙的声音在落雪的缝隙间轻颤,乡又重新确认了一遍他和自己身上的着装——的确不是能辨认季节的服装,作为夏装不会显得过于厚实,作为冬装也不过被认为着装者身体健康。
“我的衣服上有什么吗?”
“你不冷吗?”
“哦,这个啊。”辙两手抬起,打量自己身上衣服的厚度,“别人看来可能会有一点,不过我不算人类嘛,知觉系统稍微和你们不太一样。倒是你……”
“我是王,也不算人类。”
乡不想看到,辙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他后悔条件反射的发言,他本来想笑着说起“连脱件外套的机会都不给”,或者等她不注意的时候把自己的外套悄悄盖过去。但是后悔无济于事,所以他干脆回过头,朝预定的路线走去。
“哟,夜月,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