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书架吗？
你看过书架在时间的流驶中渐渐枯朽、最终和堆积其上的尘埃一起四散纷落吗？
你看过一整座高塔般的图书馆、所有的书架都像这样倾颓而下，就像是承受不住堆积在自身之上的书籍（知识）一般，崩溃的情景吗？
古晓乡没有看过，但是此刻的他却直观地联想到了那样的情景——他眼前的，是斜倚在校园钟塔上的，被时间和知识侵蚀了的少女。
女孩俯瞰的瞳孔里投射着不属于人类的睿智，同时也没有人类应有的感情，其身就像是为那份超然的知识献上的祭品般千穿百孔。她那圣洁的血液，让人兴不起任何的欲望，淋湿了钟塔的瓦块，像久旱初雨般清新。
不知不觉间，乡紧了紧握住的辙的手，像是要确认她的存在般的。但是这样依然不能让他安心，他回头看她，确定她的眼中还温存着生命的热量后，才重新审视周围的局势。
她们太过相似，偏执、盲信、空无，有些时候乡甚至分不清辙和其她任何一个工或后的区别，尽管在大多数时候辙的眼睛里记录着和自己的回忆，但就是那么一个瞬间、偶然，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融化进工和后的汪洋之中。
更何况，此时此刻，亿万的工和后就像真的汪洋一样，即将把他们淹没！
而且她们每一张都是如此熟悉的面孔，甚至大多数能叫得出来名字——亚美、晴簧、四季、业……
那些曾经被慕容夜月一个个说起的名字，现在全部都逐个浮现了上来。乡终于明白了“慕容春江是个好父亲”的意义——慕容夜月就读的学校，就是“人偶工坊”的畜牧场。
“连夜月你都利用了，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你都……果然你和他完全不同！”
乡怒视着从钟塔侧檐走出来的慕容春江，他正温柔地弯下腰来，抚摸作为祭品的少女，柔顺的长发在他手里静静流淌。
“不，我真的是个好父亲啊——为什么就是不能相信呢？还有什么，是比用自己的王国围绕自己的女儿，更好的保护手段？”
“不对！顺序不是这样的！明明是、明明是你……”
“我利用了夜月的交际圈？别开玩笑了，你也是知道的，如果我不帮她的话，她根本连一个朋友都交不到。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这么简单的、美好的回答呢？”
慕容春江像个无辜的申诉者那样，哀求着一个公正的评价，然而他表现得越是合理、越是温柔，就越让乡恐惧，因为太像了……
慕容春江和古晓默离，仿佛就是一个人。
唯一不同的是，古晓默离是真正的英雄，而慕容春江是带着英雄面具的疯子——乡这么相信着，却在这一刻，第一次动摇了。
这个时候，乡感受到了辙回握过来的力量，侧颜看她。辙咬着下唇，拼命地摇头，却掩盖不了那没有丝毫说服力的、颤抖的瞳光。
“究竟有什么不同呢——疯子和英雄？你就那么确定古晓默离的说辞？你就那么确定古晓默离让这么优秀的她呆在你旁边是为了保护他的白痴哥哥？你就……”
话音中断在星光之下，高塔上的慕容春江和他的玩具一起被分解成了血花，但是正如之前古晓乡所说明的，作为祭品的女孩在完全燃尽之前，他根本没办法拿慕容春江怎么样。
新的慕容春江又牵着伤痕累累的人偶出现在了庭院转角的地方，人偶那双状似少女的眼睛里映射着洞悉一切的器量，仿佛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被容纳其中。
“哼哈哈哈——你不是最讨厌古晓煌跃吗？在他活着的时候！那为什么我只是好好地形容了一下他……”
慕容春江就像看不到乡扭曲的面部般，愉快地吐出每一个字，直到喉咙被来者的短刃绞碎，视线红染。
“白痴，白痴，白痴……不求上进的白痴！”
“白痴，白痴，白痴……只会靠女人的白痴！”
“白痴，白痴，白痴……连弟弟都不如的白痴！”
但是很快新的慕容春江又接上了话茬，那苍老而干裂的唇纹一再被撕碎，又一再重新出现，直到乡再没有力气让下一个侮辱者闭嘴。
“白痴，白痴，白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看不起的白痴！”
剧烈的喘息声在肺腔里回响，顺着喉管、声带、脊髓直达大脑，但还是盖不住慕容春江的声音，那劣质却毫无辩解余地的嘲笑和侮辱。
“求求你，求求你别说了……”
频繁使用神奈姐妹的能力，已经让乡连呼吸都显得困难了，他现在就连走到慕容春江面前都做不到，尽管对方离自己只有五米。
“啊哈——看吧人类就是这样可悲的生物，永远看不到自己拥有的。所以来我这边吧——让我来帮你超脱，和我一起成为次代文明的见证人——这就是古晓默离所追求的、最好的，毁灭畜王圈的方法！”
“埃尼阿克设立畜王圈的时候就只留下了唯一的毁灭方法——人类自身的缺陷，会在成几何倍数剧烈的竞争中逐渐暴露，那些被社会道德压制的绝望本性会成为人类重生的启示录，摒弃掉那些卑劣性的少数人将登上进化的阶梯、跨入次代文明！神的文明！”
慕容春江缓步到弓着腰急喘的乡面前，宽宏大量地伸出了收留的手。但是乡即便用尽最后的力气也要再一次斩断那只手，毫不犹豫。
“重复的悲剧我不会再引发第二遍，谁说人类永远看不到自己拥有的——我现在很清楚自己手心里的温度，以及在这里生活的每一天，还有那个世界里真实存在的亲人。”
慕容春江看了看自己手肘上的断痕，一开始他还不习惯这种痛觉体验，而现在他已经能习惯甚至享受了。重新将视线投到乡脸上，慕容春江皱起了眉。
“我真是搞不懂你的逻辑和判断方式。持续现在这种状况，辙才是会有生命危险，你身边的这些’同学’才是会消失，你那个圈外的母亲才是可能受到牵连。而你跟我联手的话，我保证圈内世界在一个月内取代圈外，辙无论活多长时间都由你来定，你的母亲将作为最高等的居民在圈内生存，至于这些人你要他们给你表演怎样的校园剧都随便你……”
“你已经不是人类了，多说无益。”
“我当然不是人类，所以才这么费尽心思寻找一个自己的同类啊——”
慕容春江贴到乡面前，斜脸看他的样子就像某种肉食性虫类。
“老实说你让我很失望，但我还是不想轻易放弃你，你已经完全没有胜算了啊——我现在甚至都不怕告诉你，这一个后的领域还能再维持十分钟，而她的能力也不像你所推测的那么简单。”
“星河的书架，这一能力可以从接触者的眼睛里摄取他所知道的一切知识，并且将那些知识像书籍一样存储在后的意识里，王可以有选择地获取其中的知识、更新自我。而更新自我就和你所推测的一样了，是一个急速摧毁旧我创造新我的过程，无法消灭。”
慕容春江就仿佛向伙伴炫耀玩具的小孩般，得意洋洋地叙述着。
“本来你只需要看着我更新完毕、再击杀就行，但是随着更新的进程，我和你的优劣已经显现出来了，心理战上你输得彻彻底底——你丧失了理智，而我却游刃有余。”
“但是就算你等到这个后死亡、能力领域消失，再动手，也没有丝毫意义啊——这里还有这么多候补的后，她们其中不乏比先前这位优秀的，而你却过于依赖神奈姐妹的能力……”
“啊——不行了，这个世界的真理已经让我陶醉了，你我已经没有可能成为同类了。”
慕容春江双手掩面，几乎痛哭流涕，就仿佛悲天悯人的圣者，然而圣者恍然回首，绽裂开魔鬼的表情。
“所以，只有杀死你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