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呼吸,却几乎感觉不到身上血液的流动,手脚冰凉的程度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握在左手里的辙的手,烫得就像烧红的铁块一样。用余光确认辙的样子,还是那没明白状况的表情,显然因为能力残缺,她跟不上这个战场的速度,思考也不例外。

看来辙是正常的,那么觉得她的手很烫的自己,应该是就快燃烧殆尽了吧。乡这么思考着,没有后悔,但却不甘,强烈的求生意志还在驱使着他保持清醒。

抬起沉重的眼睑,看一步步走近的慕容春江,那种疯狂的表情已经不是人间之物了,他似乎跨越了某个区分的界限,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怪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尽管眼前的怪物散发着能轻易碾碎自己的压迫感,但祂的行动却异常的缓慢,即便是在垂死的乡看来。

“埃尼阿克的第一个人造植类吗?”

俯瞰者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凭空浮现的一样,乡甚至都怀疑百分秒之前自己的视觉是否真实——事实是,百分秒之后的现在,云都望的背影隔断了乡的视线——背阔坚挺的中年人,像屹立千年的壁垒般,断绝了乡所有的恐惧,甚至让连他生死关头上的求生意志都安分了下来。

难以置信的安全感,难以置信的强大。

“啊——云都望,我终于见到你了,在我的面前变成透明吧!”

慕容春江的笑容在脸上炸开,他笑的那个瞬间,乡甚至都以为能够看到血肉横飞的崩坏。所以乡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生怕那些尖锐的线条会戳破自己的虹膜。

“当然了,我就是为此才来到这里的。请好好地看吧——这个世界真理和你的死亡。”

云都望毫无遮掩地对上慕容春江的视线,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然而求知者的疯狂扭曲了那份容貌,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突然,云都望看见那张非人的扭曲面孔笑了,才发现自己唇角上扬起的无奈。

是因为在这个人间停留得太久,忘了自己本就是非人之物吗?

云都望自嘲地笑出了声,却在慕容春江脸上看到了相似的表情——那是贪婪者死在金山上的笑容。

“明白了吗?这个世界的秩序、真理,还有清楚它们所得到的全能感。但是就算得到了所有,你有命来享受全知全能的支配感吗?”

如同悲天悯人的哀悼者向天灾中的亿万生灵念诵悼词一样,云都望淡淡地阖上了眼——这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人类的奢望破灭,但不管几次,他都能感觉到眼睑上的沉重。

和先前的自嘲一样,慕容春江也同云都望做出了一致的动作,彼此同步得就像镜面相隔的一个人。

事实上,他们的确在用同样的思考回路思考问题、根据同样的逻辑实行动作——在云都望那不能用时间作为衡量单位的知识面前,慕容春江迄今为止积累的知识简直如同沧海一粟,就像无限的分母之上的一,可以忽略不计。

“后悔吗?作为埃尼阿克的实验品死去。”

“不,我不会死去,我会成为世界的一部分,永恒的感测者。”

第一次,镜子里的影像做出了对本体的违逆,但云都望却相信自己才是镜像,而那个逐渐结成一株植物的影子则是无可辩驳的真实。

“是吗?也许你现在已经体会不到了,但是总一天,你会像我一样厌倦那个无比正确的世界,然后怀念曾经在这里活过的日子。”

漆黑的夜幕下,接连响起人偶倒地的声音。慕容春江仿佛从未存在过,而那个一秒钟前还占据着他位置的人形,现在已经成了一株毫无异常的树,就和中庭里的那些常青林木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是,这棵树长在水泥地上。

乡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却恍然惊觉自己已经脱离了死亡的边界——不是慕容春江的压迫感消失了,而是自己身体上几乎衰竭殆尽的器官仿佛被更换过一样焕然一新了。

“你是谁?”

乡用感谢的目光望向施予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圣者,却想不到转过来的是张中年却孩子气的脸。

“归园田居的王。”

你以为我爱上了这个世界,而我只是爱上了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