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镇上就热闹了起来。
严密的砖石贴合地天衣无缝,红顶蓝顶黄顶,高挑的结构,不太规整的棱角,这些房子不规则的坐落在街道两旁,四周是小树林和中央广场,宽广的街道上来往着密密麻麻的冒险者和背包客,也有很多武器商店和餐馆茶楼为这些一身血味的各种族、不同神的眷属献上最完美的服务。
男人站在离闹市比较远的一条街上,叼着燃着的【长生草】,陶醉地呼出一口烟雾,灵魂出窍般抖了一下,随即眼神厌恶地盯着远处的麦地。
他像是干了的柴火,只有双眼还在燃烧。
“怎么还没到,卢瑟,你记得那文书是怎么说的吧。”
“是的,我尊敬的长官,文书大人昨天说今天会有车来接走那个婊子。”
长得像老鼠的灰瘦矮子弓着腰,唯唯诺诺。
“是的卢瑟,可现在依旧还没来,我忠诚的仆人,你知道么,车和人都没来!”
男人一脚踢在名为卢瑟的仆人身上,他一下就被踢到在地。
“据我所知,车是不会迟到,他们一定会来,也许是打算在我们这里吃一顿上好的西柚獭。可那个婊子依旧没有来,我尊敬的长官,他明明说昨天就已经抓到了。”
仆人站起来,依旧弓着腰,语气愈发的阿谀。
男人头顶是类似教堂的建筑,形双拱屋顶,木雕贴面,黑白相间,屋顶装饰着金盏花的图案。
和砖石不一样,他们脚下是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几步开外有根高大的柱子,接着又一根,再接着又是一根。大厅纵深一共竖着七根大柱。
“也罢,要是我的戒指真的丢了,她的命是赔不起的,我要连同那个银头发的穷鬼一起处死!”
“是的,尊贵的您明明和镇长可爱的女儿如此般配,居然还会有人百般阻挠,您可是长官,就算要两个人,甚至是全部人去死,也不会有人质疑尊贵的您的。”
听见仆人阿谀奉承的话,男人反而更生气了,他把嘴里叼的草根扔在地上,使劲踩了几脚。
“他们的命,我不在乎,就算是真的没有戒指,我,奥瑞,也要娶塔妮莎!拦我的人,见一个杀一个!”
男人看起来像是干柴一样,但是肌肉十分有力,他的声音像是猪叫,可这依旧阻止不了他放声怒吼。
“尊贵的长官,我想是因为那个婊子在迷宫区受了伤,所以才走得慢。”
“她跑到迷宫区去了?”
“那个银头发穷小子是这么说的。”
“她是个二级魔导,而这破地方的迷宫区也就十层,你死一百遍也不见得她会死半次!”
“也许…是被那个银头发的男的…”
“哈哈!”
男人气笑着,拿出腰间油腻的佩剑,一剑就劈开了一旁的独角兽雕像。
而他就像是切豆腐,单手挥砍厚度手指般粗的宽剑,剑身划过坚硬的石头,可他的手腕都不曾抖一下。
“要是那种细皮嫩肉的小屁孩都会魔法和剑术,这个世界就完了!”
男人流利地收剑,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刀疤。
“我听说,央都附近的人,会在剑上开一道长凹沟,被称作【血槽】,这种剑刺进身体后,血就会通过凹槽流出来,痛苦不堪。”
男人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
“这个世界就是互相死人,12个人类王国变成这样了啊!杀人或者被杀,连人都杀不了的人,是连猪都不如的懦夫。卢瑟,你知道吧,每个人在干出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是做着被杀的准备,既然如此,为什么那婊子还要试图逃避?!”
不是说给卢瑟,那分明是在说给自己听。
怒目圆睁,似乎那根草就是偷戒指的人,被他踩得嵌进了大理石缝隙里。
似乎还不够解气,他有一脚踢开了仆人,踢翻了早餐桌,踢开了大门,恶狠狠地钻进了漆黑的室内。
镇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大家依旧享受着丰收之神眷顾下繁荣小镇的馈赠。
——
——
正午时分,马车到了,上面的人被热情的接待,十几个卫兵享受了玛格丽小镇特有的烤西柚獭,然后就回到了岗位。
这个时候,包括卫队长奥瑞在内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远处。
来了,终于来了。
奥瑞依旧点上了一根长生草,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一边走一边吐出团团烟雾。
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高少女好几个头,脸上没有一丝感情波动,倒是女生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乍一看像一个带着人偶的小姑娘。
“看来这附近的路不怎么好走啊!”
奥瑞阴阳怪气,眯着眼睛上下审视这个男人。
“夏尔…”
尼娅拽着夏尔的袖口。
“过去。”
夏尔命令道。随即提高了声音,朝奥瑞行了礼。
一个仆人把一个红盒子交到了奥瑞手里,他打开看了看,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按照约定,我已经把这个女孩带过来了,”他看了看四周装备着锁子甲头戴锅盔的央都斥候:“按照约定,这里已经没有我什么事了。”
“是的朋友,我不知道你是哪一个佣兵工会的愣头青,人来了就带走,但是钱要折半。”
“是因为我迟到了。”
夏尔风轻云淡地说,语气就像头顶悠闲的云朵,连疑问句都算不上。
奥瑞很明显怒了。
是的,他是统领几百人的卫队长,是小镇玛格丽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可这个年轻人,他不但在几天前接受委任的时候不告诉他名字,更在今天对自己冷漠无比。
他好像变成了猴子,在这个银头发的年轻人眼中。
第一次看见这个年轻人他的确有所忌惮,因为他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文化气息。而在王国维克多,有文化的人一定是贵族。然而看见他衣着朴素,开口闭口就是钱,奥瑞放下心来,重新开始看不起他。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现在忍无可忍了。
“你不问问为什么我们迟到了吗?”
夏尔冷冷地说,打断了奥瑞的一切幻想。
奥瑞愣住了,他左右踱步,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年轻人,而夏尔的目光根本没有一刻放在奥瑞身上。
高低贵贱仿佛颠倒了,这个年轻人身上重新开始散发摄人心魄的威压。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奥瑞现在认为,就算是开口,估计也是抱怨金钱的问题。
“我直说吧,这个女孩身上,有珐莫的血蛆。”
珐莫和血蛆,仅仅这两个词,瞬间让四周昏昏欲睡的士兵寒毛直竖,甚至有的人觉得身上不舒服,开始左右抓挠。
“我的天啊!”
“这个年轻人说的是珐莫?!”
“都给我闭嘴!”
奥瑞额头青筋暴起,鼻孔喘过一股热气,愤怒公牛一样训斥着刚刚还招待的客人。
“你说这个干什么,这是珐莫管理奴隶的方式,而她偷了我的东西。”
他似乎想表达【这两个东西没有放在一起讨论的意义】,可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那你知道,玛格丽的镇长是什么吗?”夏尔像是在期待什么,眼神死死地盯着奥瑞不放。
士兵突然安静下来了,因为他们发现这个毛头小子敢用这种语气和卫队长说话。
奥瑞也愣了,因为他太了解镇长了,镇长马格,他是……
“珐莫……”
奥瑞低吟。
镇上有数不清的珐莫,【珐莫】一词源于精灵语,意思是【老鼠】,珐莫族是恶鬼神的后代,他们大多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澄清,算得上是多帅哥美女的种族。
只不过,他们有一条老鼠一样的尾巴,又因为喜欢住在地下,所以才会被高贵的精灵蔑称老鼠。
但就是这个种族,在几千年前却是凭借毒杀和刺杀而被世界知晓的。他们的英杰苏勒兰顿,就曾经刺杀了沉睡的巨龙。
现在的珐莫已经变得重新受欢迎,他们的制毒技术基本失传,反而暗杀和制药依旧在世界上名列前茅。
活体寄生,就连现代珐莫也唾弃的恶毒方法,在极少数奴隶主之间依然流传。这种依靠魔力驱动的蛊术,可以把任何一个魔导师废掉,毕竟启动的关键是魔力,而这里的魔力也包括宿主自己的。
王国维克多是罕见的依旧实行奴隶制的边境王国,而小镇上也有奴隶主,说到最大的奴隶主那当然是——镇长马格。
他为了什么偷戒指?仅仅是为了拒绝我娶他的女儿?!奥瑞有些无力,不敢相信地晃了晃脑袋。
没了戒指,马格就有了拒绝的理由,因为平日忌惮奥瑞的军力,他当然不敢拒绝。
等等…奥瑞记得,活体寄生明明是军队里才知道的禁忌词,这个年轻人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是退伍的军人?
应该是这样了,大概是那种拿不起刀却听进去了故事的书呆子,没人要才退伍的。那都不叫退伍,叫炒鱿鱼。
“你告诉我有什么意义?”
奥瑞轻蔑地撇了一眼尼娅。
尼娅看见他,身子抖了一下,不敢正眼看人,躲到了夏尔身后。
“哦,我知道了,你不会是和这个驴耳朵婊子搞在一起了吧,所以我花钱就是为了让你们开房的?”
奥瑞气极反笑,他似乎是故意大声说的,那些士兵已经大声笑出来了,一旁的路人也陆陆续续赶过来围观。
尼娅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夏尔也是,只不过,似乎嘴角有了弧度。
“我告诉你,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我不管…”奥瑞看了看聚集在一起的路人,“滚蛋,要看热闹把脑袋留下!”
待人半推半就地走光后,他慢悠悠地点起一根长生草,嚣张地说。
“我不管是不是马格那个老东西,就算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拒绝我了,戒指回来了,只要有这个东西,她女儿就得乖乖被我压在床底下。”
夏尔就看着奥瑞嚣张跋扈的样子,不慌不忙,专门等他眼神再次凶恶起来才开口。
“那尼娅呢?”
“这婊子叫尼娅,大家听听,这个婊子叫尼娅呢!”
又是一阵哄笑。
“我告诉,银头发的,”奥瑞突然看着夏尔,丑陋的脸贴在他耳边,恶狠狠地吐着热气。“我家的驴,也叫尼娅,但,我更喜欢我家的驴,因为,它,不会提要求,也不会逃跑。”
语毕,奥瑞回到士兵身边。
“那尼娅呢?”
夏尔语气和刚刚一样没有起伏和温度,语气就像是在说【哦】。
那种感觉很诡异,特别是对奥瑞来说,他皱了皱眉头,手握住了刀柄。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开了刀柄,扭过头去不再看夏尔,只是吐出两个字。
“吊死。”
刷——!
所有的一切都在奥瑞说完那两个字之后变了。
他脚下不再有大理石的触感、周围的空气不再有烤肉和草木的清新、温度也不再温暖舒适。
他感觉自己被一脚踢进了地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并且四肢酸痛无比。
仿佛被囚禁的巨龙、冰封的神祇,在时间尽头的沙漏落下最后一粒沙砾后,积攒的一切爆发于一个点。
他回过头看着夏尔,朝周围张望了一下。
所有人,除了他和夏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尼娅也不见了,仿佛这个世界一开始就只有两个人,万物生机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背景,并迅速融入背景这种,不再具有活物的气息。
“影界…”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个词,因为按理来说,这种超位面的强大魔法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更不用说亲眼目睹了。
在世界上,就是这么的不公平,即使你是卫队长,坐拥满仓库的粮食和满屋子的姑娘,可一旦见到七级魔法,你绝对控制不住自己下跪的膝盖。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面对如此强大的东西,你必须跪拜!
是的,七级!
这是七级魔法!
这是整个王国维克多只有国主身边的大祭司才会施展的七级魔法!
是证明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七级冒险者的七级魔法!
而且还是这么一个青年人,而且还他似乎还没有吟唱!
不过这些东西奥瑞已经不会注意了,如果一个事实就足以击垮一个人,其他的也都是鞭尸罢了。
他,可以用嘴里吐出来的咒语,操纵世界。
“你…我……”
那种紧张与恐惧仍然占据了奥瑞的整个脑海,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两脚微曲,不敢绷直,一绷直就会不停的发抖,整个身体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力气来支撑。
如果这个年轻人有话要说,大可和他挑明了说,两个人去屋里交流。可年轻人却在此刻施展了强大的空间魔法,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要杀人。
“你…怎么能用…不,不不不不!”奥瑞咬着牙,摇摇欲坠,“你到底是谁?!”
没有回应,沉默在四周流淌。
“尼娅。”
夏尔闪过身去,把尼娅让了出来。
他看见尼娅原本消瘦的脸颊上,燃着炽热的眼神。
她在吟唱!
奥瑞分明看见,这个黑色兔耳娘在吟唱,不由分说地吟唱。
疯了吧,用魔法,她难道打算唤醒血蛆自杀吗?
然而夏尔的表情却告诉奥瑞,事情没这么简单。
语毕,奥瑞看见尼娅朝前伸出了缠满绷带的小手。
吟唱结束,地面开始轰隆隆作响,像是火山爆发般的沉闷,地表破裂,胳膊粗的木刺从土里新笋般钻出,突破天际。
这就是个普通的二级魔法,可是奥瑞很显然震惊无比。
“她…不是…”
不是活体寄生吗?!一旦用了魔法,眼前这个女人本该全身炸裂而死的!
看着夏尔冷静的目光,奥瑞感觉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当成了老鼠,缩着脖子大叫着。
“你什么都不懂,我没有撒谎,她的确是镇长的奴隶,但你明白的太少。”
夏尔冷漠地说。
“你…想要怎么样?”
“放了尼娅。”
“就这样?”
“就这样。”
这些耀武扬威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目的,缥缈无比的目的。
他有一种想笑的感觉,可那笑到底是笑夏尔的小题大做还是笑自己捡回一条命,他不知道。
夏尔没等奥瑞回复,打了个响指。
又是一瞬间,奥瑞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水里,耳膜疼痛无比。
“尊贵的长官…”
仆人刚刚就看见奥瑞一动不动,于是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放人…”
一瞬间,仆人分明看见他僵直了身体,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双脚微微地颤抖着,背上冒着丝丝寒气,仿佛有一阵凛冽的寒风穿透了他的躯体。
这个银发年轻人,那无疑是神的一个眷属,但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你为什么要救她……”
那一刻,就算知道尼娅是个奴隶,奥瑞看她的眼神仍像是在看一位尊贵的公主。
“有人怜悯一条在地上冻僵的蛇,把它捂在怀里,蛇暖和了起来就咬死了他。我想试试。”
奥瑞深吸一口气,疑惑不解。
“可,你明明说自己只是个佣兵…”
“是的,但你也知道…”
夏尔歪了歪头,把尼娅护在身后。
“人类是欺诈的种族,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欺骗。”
他带着尼娅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士兵。奥瑞坐在地上,丢掉了那该死的戒指。
只有一个人认出了夏尔,他是东都的商人,前些日子刚刚跟随商队来到小镇玛格丽歇息。
他本来对这个奴隶制国家很失望,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一贫如洗还对商人处处针对。
可他现在却觉得这个小镇如此不可思议。
在央都的龙城莫利亚,白头发的人有很多,强大的只有一个雪姬,但银头发的人,永远只有一个。
“长生公爵,夏尔.采佩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