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记不清这是韩夜今天第几次喊自己的名字了。几百次?几千次?老实说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和韩夜这种横冲直撞的性格比起来,也许她那双略带凶恶的眼睛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毕竟那双眼睛要完成的任务已经被她横冲直撞的性格提前完成了。

对比起来,尼娅的确很乖巧,和韩夜比起来更像是姐姐。可她刚刚恢复自由身,对外界的好奇程度不亚于韩夜,也是东瞧瞧西看看,只有韩夜停下来驻足的时候她才敢停下,用充满好奇的大眼睛仔细看自己喜欢的东西。

“夏尔?”

只不过她们对接下来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马车已经预定好了,现在等的就是第二天。

“夏尔哥哥?”

还有保暖的衣服和食物,也不知道韩夜买了没有,应该没有吧,想想也知道。

“夏尔!”

“怎么了?”

夏尔回过神来,托着下巴静静地说。

“什么怎么了,这旅馆不是你订的吗?我们的房间在哪里啊,刚刚开始就一直在酒馆里待着不动。”

“二楼西边。”他说完这句话,像是没了电,脑袋又低了下去。

“那我先上去了。”

韩夜担忧地看着夏尔,她觉得这个男人的脑子是不是被烧坏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抽烟喝酒,倒是和其他酒气冲天的酒客混得不错。

这里一楼是个类似酒馆一样的地方,二楼才是住人的,有时候赶上不景气的日子,酒和食物反而是最挣钱的那部分。

“明天我们要走。”

“这我知道啊,你说了的。”

“路上的必需品买了吗?”

“买了一点干货和面包,还有这种瓶装水。”韩夜从背着的大背包里拿出来一个小木筒。

“买这种东西干什么,你不知道买水袋么。”

夏尔一咂嘴,看着韩夜手里的瓶子,皱了皱眉头。

韩夜吐了吐舌头,一脸碰了灰的表情把那瓶水放在了桌子上面。

“之后再说吧,买这种水瓶,你拿不动的。”

“那……”

“我雇几个奴隶帮你拿着。”

“不太好吧…”

韩夜扭扭捏捏,听见奴隶这个词本来她就很难受,况且还是被夏尔说出来。

“他们还巴不得你雇佣他们呢,不然就得饿死了。”夏尔喝完了酒杯里的啤酒,掐了烟,在韩夜的注视下拿起了那一大包东西背在身上。

“尼娅怎么了?”

他朝韩夜膝盖看了看,尼娅像只猫,蜷缩在韩夜怀里。

“玩累了吧,毕竟还是个孩子。”

夏尔发现韩夜注视尼娅的表情很温柔,那是和她眼神极其不符的温柔,这种温柔本来不该是她这样一个眼神“凶恶”的人该有的。

“她是个二级魔导,”夏尔蹲下身子看着尼娅,然后抬起头,对上了韩夜的眼睛“她比你强多了,之后可是要拜托她保护你了。”

“夏尔,果然你也很喜欢这个孩子吧。”韩夜说着搂紧了尼娅,尼娅因为韩夜的动作,迷迷糊糊地吧唧了几下嘴。

“我不知道,就像杀手不会提前了解到暗杀目标被杀的原因一样,如果知道的太多,反而自己会下不去手。感情是个可以拯救一个人也可以毁灭一个人的东西,最保险的方法就是不沾染上它们。”

夏尔低下头。

她发现了,夏尔有些时候的确对于亲近自己的人很反感,但大部分时候他都表现得有耐心而且很温柔。那种温柔不是母亲般的直率,而是父亲一样的隐形的温柔。

每当夏尔露出不耐烦或者厌恶的表情,韩夜都会留意一下他的眼睛。每到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就变得闪闪烁烁,之后像是被什么东西掩埋了一样,眼睛里起了雾,没人能看透他。

就好像这个人一直在温柔和冷漠这两个性格之间斗争。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韩夜不知道,她更不知道夏尔究竟为什么隐藏自己的感情。

唯一能肯定的是,韩夜在她身边就一定不会受伤,任何人在他身边都不会受伤。他像一匹狼,固执地守护着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

“现在你还想知道什么?”他带着一丝倦意般的微笑,连同他那双勾人的眼睛和清香的气息,仿佛看穿了一切。

“没什么了,慢慢了解。”韩夜想了想,挠了挠头,干笑。

“那就好,明天给你们个东西。”

“什么东西?”

“明天你就知道了。”

夏尔站了起来,周围喧闹的声音依旧,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穿着破衣服的银发年轻人背着宛如逃难一样的大行囊。

“尼娅也挺厉害的,这么吵还能睡着。”

“小瞧奴隶,你就输了。”他表情一涩,意味深长地说。

“走吧,”他拿起那一大包东西,像个苦力,“明天会有马车过来,你和尼娅一张床,我一张床。”

韩夜看着夏尔背着东西的背影,又失神地扭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那些背着大型武器的壮汉、那些带着法杖的精灵法师、那些一边修理装备一边大口吃肉的矮人技工……

原来这里真的是异世界,可却没有真正的异世界那样让人激动。

也许期待在异世界获得能力拯救世界人此时会沉默了。

或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能让人激动的时候,每一个期待,最美好的时候就是在接近它之前,什么东西,只要被自己握住,很快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这里的确是异世界,西欧风格的酒馆,墙上挂着巨兽的头骨和歌颂英雄冒险者的油画、陆陆续续来到这里喝酒的壮汉与少女,说着韩夜听不太懂的话。

但这里和现实世界一样,真实得让人心疼。

人们依旧饱受疾病折磨、依旧有人饿死,尸体被秃鹫一块块撕扯下来,战争结束了,但人类的内斗永远没有尽头,每一刻都有一颗新鲜的头颅流干了鲜血,每一天都有屠杀与践踏。

【欢乐时光真正欢乐在它来临前。】

【痛苦时刻真正痛苦在它结束后。】

拿着管风琴的吟游诗人在韩夜耳边唱着,那古代寓言的文字借着酒气,围绕在她身边。

异世界,无非是韩夜世界的人们,把纸笔变成了刀枪,带着他们的残忍与无知,换了人间。

——

——

酒馆的房间像是丛林主题旅馆那样,木地板、昏暗的煤油灯放在靠窗边的桌子上,桌子上有两份早餐,看样子应该有服务员进来了一次。

老实说,这种绒垫的床躺下之后可以把自己完全包裹住,这种感觉比自己家大床还舒服,虽然很不习惯就是了。

韩夜起来的时候,尼娅还在自己怀里熟睡,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当她穿上鞋的时候,尼娅发出了可爱的轻鼾。

“夏尔?”

她看见夏尔坐在他的床上,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看着窗外陆陆续续的镇民和冒险者。

“你醒了?”

夏尔回过头,韩夜看着他平静如水的眸子,突然想起了自己就这么和一个男人隔着一米多的距离睡了一晚上。

在杂货店的时候夏尔好歹也是睡在二楼,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近距离接触过。

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感觉自己的脸烫烫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还记得我昨天说给你们的东西吗?”夏尔像是没看见,淡定的从包里拿出来了一整套衣服,“我拜托别人做的,穿着旧衣服可能会被当成奴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给我和尼娅的?”

夏尔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我让那几个人目测的,尺寸应该合适,马上马车就要来了,桌子上有早饭,吃完了就收拾东西下来。”

夏尔说完之后,关上了窗户,看了看韩夜,开门出去了。

怎么感觉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韩夜心里嘀咕。

她看着手里的衣服,淡红色,印着金色的花纹,那种质感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那是种介于丝质和棉质之间的顺滑触感。她双手把衣服抱在胸口,心里一暖,嘴角带上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没错,异世界的确无情,但起码有温柔的人,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