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思绪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陪伴，阿米娅的情绪渐渐地稳定了下来。因为矿石病的侵扰和长期的营养不良，阿米娅明显比同龄的少女生的矮小。过去发生的事情一定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和难以去除的阴影吧。在她本应天真烂漫的小脸上，经常可以看到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

起初，阿米娅一直很怕见生人，平时也一直坐在诊疗室的病床上发呆。我一开始的试探性的接触换来的往往是长时间的沉默和无言。后来，我发觉无关痛痒的言辞只会让我们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终于有一天，我决定和她讲一些一直憋在心中的话。

我来到她的病床边。她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我本想放弃改日再说，后来我才发觉，“想帮助她缓解心理问题”只不过是我找出的借口罢了。事实上，我不过是一直想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而已。自从我加入巴别塔之后，许多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这在让我无所适从的同时，又让我找不到可以排解心中的烦恼的对象。

我坐在她的床边。在睡觉时，阿米娅显得格外柔弱。我自顾自地开口，说道：“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时我就记住了你的眼神。那绝不应该是像你这样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目光。看到你的眼睛，我就会不可遏制地想起很多事情，关于源石，关于天灾，关于矿石病，关于感染者。我本来只是个不起眼的技术人员。在刚刚开始研究源石是我有的只是好奇心和探索发现的欲望。但是，随着我对它们的了解越来越多，我就越来越怀疑自己的思维。曾经我对感染者抱持的态度更多是怜悯和惧怕，但后来我动摇了。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感染者在泥泞中挣扎，我开始对自己的看法感到怀疑。直到我加入巴别塔后，我对待你们的态度就更加复杂了。你们是人，独立的、可以自由思考的人，我有什么资格怜悯你们？

“我很不安。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到底对不对。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感染者，这又让我怎么能弄清楚你们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巴别塔这个组织的愿望真的能够实现吗？世界真的会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吗？到底会不会有可以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满足的未来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太弱小了，没有力量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也没有力量守护自己珍惜的事物……难道说，这个世界真的只能由强者来决定所有人的生死吗？”

我越说越激动，几乎忘记了尚在睡眠之中的阿米娅。当我意识到时，我连忙扭头去看她的脸。她的呼吸依旧平稳而均匀，应该没有被她听见吧。我这么想着，长长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不管怎么说，哪怕没有力量也好，哪怕狼狈不堪也好，我还是想要去寻找未来的那一线希望，去寻找这个世界的可能性。在那之前，请一定要活下去。我们约好了哦。”我忽然觉得有些幼稚，但还是微笑着这么说道。淡淡的奶黄色灯光将她脸颊晕染出柔和的线条，她安眠的样子才像是个孩子本应有的模样。

“什么嘛，原来这么简单啊。”在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将会一直前行，哪怕，仅仅是为了守护这安详的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