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谈

在凯尔希医生的呵护之下,阿米娅病情逐渐地稳定了下来。也许是我的错觉吧,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出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在凯尔希医生和她讲自己游历世界的故事时甚至第一次绽放出了睽违许久的笑容。

我和她的关系也逐渐深入。若说转折点的话,大概是那个晚上吧。我正在处理巴别塔的文件时,忽然听到一声小小的敲门声。我打开门,意外地看见阿米娅站在门前。

我连忙请她进门,埋怨道:“医生不是和你说了吗?你的病还没好,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到处乱跑呐?要是让她知道了,她又该说我妨碍治疗啦。”

她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但又似乎没有。她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却一直没有开口。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不禁有些沉默。

我终于决定打破这阵静默,便发问道:“那么,今天阿米娅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她捏着衣服的下摆,微微垂下眼帘,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终于开口说道:“其实,我又做了那个梦。”

阿米娅因为曾经的经历的缘故,有时晚上会做噩梦。看着她在噩梦里挣扎时,我和凯尔希医生总会为她感到揪心。但是,在她醒来之后却从不和我们透露那困扰她的梦魇到底是什么。所以,此时此刻,听到她说又做了那个噩梦时,我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她并没有在意我到底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开始说了下去:“博士,你知道得了矿石病的人发病时是什么感觉吗?关节和大脑深处会有一波接一波的疼痛。病情越严重,这疼痛就越明显。我还记得妈妈临死之前,我就陪在她旁边。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力气那么大……我被她抓得很痛很痛,但是我知道和她那时正在经历的疼痛比起来肯定轻的太多太多。我至今都还记得她每天晚上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她不想让我听见,可是实在太痛了,她怎么也忍不住发出声音来。我一个人缩在被子里,一边害怕一边哭。

“我自己也有矿石病,我知道。医生一直不告诉我得的是什么病,但是我毕竟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起初只是手腕有点疼,渐渐的,全身都开始痛了。我好害怕……我不想死……我一闭上眼睛,就感觉仿佛再也不会睁开了。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有我陪着她,可是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她说着说着,便流下了眼泪。我本想安慰她几句,刚想开口就被她打断了。她很快地擦了擦泪水,抽了抽鼻子,继续说:“其实,我已经想了好多和死有关系的事了。我今天来找博士,并不是因为这个。博士,矿石病患者对源石技艺多少有点了解,这是我在书上看来的。可是,我和别人似乎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是说……?”我问道。

“嗯……我能感受到自己拥有这样的力量,只是……是黑色的。这个力量是黑色的。它想要吃掉我。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没有人可以明白这种感觉对吧?所以我也找不到人倾诉……我有一种预感,说不定,如果我控制不了这样的力量而被它吃掉的话,我可能就不再是我了……博士,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吗?我好害怕……我真的不想这样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我明白我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她,但是我却开不了口,什么都说不出。她背负的东西实在太过沉重,我有什么资格去用不走心的语言来欺骗她呢?

真是讽刺啊,我身为巴别塔的一员,言语本应该是我们的力量才对啊。此时此刻,我却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和怯懦。

那么,既然言语背叛了我,就让我求助于别的力量吧。我苦笑了一下,将阿米娅揽入怀中。她细瘦的身子在我的怀抱里显得那么弱小。

我低下头,轻轻地说:“抱歉,阿米娅。现在的我,没办法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没有断烟的能力。但是请相信我,无论你遇到了什么事,你都不会是一个人在面对。无论是我,是凯尔希医生,还是你以后将会遇到的关爱你的每一个人,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所以说,相信我们,相信你自己吧。我是没用的家伙,我能带给你的,也只有这样靠不住的东西了。”

阿米娅把头埋在我的胸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谢谢你,博士。这样就够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紧紧地拥抱着阿米娅。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想要将这份温暖,传递给这身在寒夜中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