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旧城区”,在新城区开发后只有些顽固的原住民留在片地方,这里是城市的最底,最为黑暗的地方。与其说旧城区像个城市,不如说是像个地下洞窟,进出这里都需要走这部楼梯。

在这能见度极低的环境里,寻找目标并不是容易的事,锈蚀水管滴漏的浑浊水滴在我的衣服上化开,散发着难闻的金属气息,脚下是因雨水变得泥泞的土地,每走一步粘黏感都会反馈在脚底。

“肉,新鲜的肉。”小贩如此吆喝着,贩卖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鲜红肉块。满脸胡渣的男人拿出挂在墙上的枪械向几个混混介绍功能,与人搬大的蝴蝶幼虫在牢笼中啃食着沉睡在旁边的贩卖者,不止食物,武器,饰品,怪物都能在这地方进行交易。

最后,我在一间医院面前停下。

医院的名字已经锈蚀到看不清了,里面的荧光植物告诉着外面这里还在使用。

这里是旧城区的第一家医院,也是最后一家,唯一一家。在这里,所有患上不同疾病的人都被封在一间屋子里,低劣的医疗水平保证着他们最低限度的生命,即便那些东西已经不能称为人。这里也是唯一一所使用人类医疗的地方。因黑之诅咒,所有改变生者命运之人都被赋上黑咒的枷锁,黑色的斑点从他们脖子蔓延到右臂,果实就从这里生根发芽。

起初,斑点会吸取他们的命数,身体不断衰弱,最终黑色的枝丫从中破开,结出血红的蛇瞳。

人们称这些被染者为老鼠。

多数人总比少数人有话语权,也许一开始疯子只是少数,但随着他们的不断努力,将所有人变成了同他们一样思维的疯子,本应拯救生命遭受诅咒的同胞就这样被厌恶,被唾弃,被逐出这座城市,建立起了地沟。逐渐地,人们将他们不视为人类,不仅是首脑们,就连孩子的教科书上也写满了老鼠应当就是下等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地沟的首领更换了一代又一代,终于在新首领的努力下,地沟与首脑们达成协议,老鼠们可以进出城市当中,但条件是成为一切的替罪羊。

首脑对外宣称着城市暗地里被地沟掌握着,实际上他们的眼线和爪牙有了这种方便的善后手段变得更为放肆。奢望着与老鼠接触的人能去了解他们,理解他们,最终抹除偏见的梦彻底破灭了,进城的老鼠们越来越少,再往后进入这座城的老鼠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动。

也许是意识到发呆太久了,我才从这无趣的历史里回过神来。

医院大门敞的很开,从外面可以一直看到最深处,可惜除了大门附近,继续向里的地方只能看到空洞的黑暗。

这里的病房挨得很挤,一间房内约有十几个病床。唯独这间房间如此特殊,与原木色的破烂房门不同,这扇门是由黑檀木制作的,在手电筒光亮的照射下显得油亮。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扇门后,如果做出一定的推测,门后约是个有些地位的人。

当然,推开门后的事实反手给我了一巴掌。

明净的隔绝玻璃后面是名年轻的少女,绿色的真菌覆盖了她半边身体,右臂伤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包渗出脓液,不时有几只白色飞蛾趴在她的身上肆无忌惮地产卵。

黑打碎了隔离我与她之间的玻璃,飞蛾受到了惊吓来回舞动着,我踩在均匀碎裂的玻璃渣上,盯着眼前的少女。

“你来了吗?死神?”

她用无神的瞳孔在我身上游离着视线,声音轻到甚至有些听不清。

“我并无剥夺你生命的权利,你只是到了时候。距离你的死亡,还有八个小时。”

我用枪口指向外面的时钟,秒针正在以飞速旋转着,不打算给她任何一点喘息的机会。

“请问蕾比女士在吗?”

外面传来了女性的询问以及敲门声,我们很清楚,她们不是将死之人,没有理由限制她们。

“请进。”

站在她面前的我都难以听清她的声音。

两名穿戴医护工作服的女人推开了门,带着各种医疗器械走了进来。两人望着满地的狼藉,以及拿着枪的我俩,吃了一惊。

“不必担心,她是我之前在旧城区认识的朋友。因为她太过于着急想要见到我,就连玻璃一起打碎了,毕竟钥匙在你们那里。”

少女看向她们腰间的钥匙,转向我投以微笑。

“是的,我是她的朋友,修女特蕾莎,这边是神父黑。太久没有见到蕾比,做出了失礼的举动。”

我尝试着顺着她的思维圆着生硬的谎言。

“请二位在我们手术后立即接受我们的检查,隔绝玻璃是为了防止蕾比的病继续向外传染,病毒扩散的话会导致大面积的疫情。”

短发的女性慌张地看着我们。

“先请二位去我们携带的药箱中服用阻断药物,这种病不及时处理的话后果极其严重。”

长发的女性干练地绑好头发,带好了帽子。

在这种情况下,确实已经顾不上什么良好的卫生条件了,有的只是最低限度的医疗手段。

我与黑退于幕后,前来行医的二人完全忘却了我们的存在,专心对着患者进行表面的清理手术。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工医疗有如此干练的动作和娴熟的手法,我颇有兴致地看着她们的表演。

在漫长的五个小时后,手术终于结束了,少女体表的真菌被清理地不见了踪影,疹泡也不再渗出脓液,伤口缠满了绷带,看上去像个活生生的木乃伊。

“是特蕾莎小姐?下面请你们配合我们的检查。”

长发女性脱掉染血塑胶的手套和衣服,换上了套新的。

“抱歉,由于我的宗教原因,并不允许平时脱下这身衣服。请允许我谢绝,如果身体有不适出现,我们会及时联系医生进行治疗。”

“对不起,小姐,我们不能同意您的提案。下面我们将会强制性的对您进行检查,请允许我向您的神致歉。”

我被短发女性神出鬼没地从后面架住了胳膊,长发女性将我的修女服脱下。

黑像是施展了魔法,将自己的存在从她们的视觉和记忆上完全隔绝了,站在一旁看着我接受着强制检查。

真是狡猾……

好在的是,我们都是女性,检查起来没有不必要的麻烦。短暂的诊察过后,长发女性将一板药片带着一张纸片放在我的衣兜里。

“如果有任何不适,请立即服用,然后通知我们。”

虽然她已经极力遮挡自己身上的瑕疵,但因为拯救这名少女所受到的报应已经突破了界限,醒目的黑色斑点已经从手腕蔓延了出来。

“谢谢。”

我礼貌地回应着

她们把蕾比的病床换到了另一间隔离室内。

“蕾比在明天会有其他人把她带到地沟进一步接受治疗,今天大概是与她相处的最后一天了。接下来的治疗是隔绝性的,如果想与她多聊聊就趁现在吧。”

长发女人转身离开,短发女人则是俯下身朝着我的耳边说到“绝对不会让你杀掉蕾比的,死神。”然后同长发女人一起出去了。

谎言,有的时候就是如此脆弱,把人蒙在鼓里。

“来陪我聊聊吧,死神。不对,是该叫你特蕾莎吗。”

接受如此手术的少女像是用用不完的精力一样,并没有沉沉睡去,而是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两次工作都被搅混水的我无心继续寻找偷猎者,打算与她聊些什么打发时间。

我走进隔离室内,坐在少女的床边。

“你很幸运,那两个人为你的死亡争取了时间,这下我今天可没事干了。”

“我啊,就是这样渴望着活着的人,医生说我的身体能保持最低限度的感染面已经是奇迹了。我把这归功于我想要活着的意愿。”

“我们不懂这些,接到信,确认目标,然后送他们去见上帝。”

“就是这样。”

黑回应着我,麻木冰冷的声音的已经听了一遍又一遍,觉得有些厌烦。

“我听过你们的故事,但为什么要去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每个人都有机会改写自己的命运不是吗?”

“我们属于秩序,不允许生的命运被随意篡改。”

“那你们的狩猎是为了什么,荣誉还是满足感?”

“都不是,我们只是遵循应有的东西而已,同时它们应有的人会受到我们的惩罚。”

“自导自演地自以为是,被篡改的命运是被世界承认的,因为这样,你现在才不能动手杀掉我。遵循着自己腐朽落后的信条和虚伪的正义,这就是你啊,死神。来啊,朝着我开枪,我打赌绝对可以杀掉我。”

少女放大声音向我挑衅着。

“然后你就会死掉,失去她们为你换来生的权利。”

“人类的生命,可不是仅仅因为命运而不断奔走的齿轮而已。我们以有限的生命违背命运,违背世界,为了生存甚至可以将一切踩在脚下。”

“诚如你所言,我们代表世界,狩猎这些超出生存范围的人们。”

“是谁让你们代表的呢,自一开始你就在做不存在的英雄而已。从你那孩提时的梦开始,你仔细的思考过自己想做什么而不是为别人做什么这件事吗?”

自己想做什么,我打算做些什么?ZWEI无法说出自己真正的名字,无论是别人叫他们还是他们自己说出,永远都只会被强制修正成资料的名字。而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完全忘记了,甚至连寻找自我的机会都没有。

在那时候,带着鸟嘴面具的男人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没有存在价值的我与名为黑的男人就这样如此简单的邂逅了。自那时开始,我们就以黑向我提出的“作为应死之人的送葬者”这件事而不休止地进行工作。

“我不知道......”

“如果在痊愈之后,我希望能成为像那两位姐姐一样的医生,从你的手下多拯救几条人命。”

“我们不是死神,我们惩罚破坏平衡之人、送行将死之人。不尊重他人生命,伤害他人的人同样也是我们的目标。”

“确实,这也算是救助。那能否使你对平衡的那份偏执移到对拯救生命的迫切之心上?万事追求那定死的规矩,以及所谓的命运。你犯了一个大错,一个对你毫不相称的错误,那就是你没有对生命的敬畏之心,所有生物在你眼里都是遵从命运活着的人偶,扭掉人偶的脖子,随意对人偶进行命运的裁决,甚至不过问他们本人的意愿。特蕾莎,你丝毫不尊敬那些想要活下去的生命,你亵渎了命运这个词,把它作为万能的挡箭牌。”

“我要走了。”

“这是逃避。”

“不,我真的要走了。”

“下次见面......”

“不会再见的。”

我几乎是跑着从里面出来的,每次都是这样,在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解释的时候,我就会选择脱开话题。

我在害怕着,害怕着更深处的东西。

冲出医院,我大口呼吸着外面的带着点霉味的空气,心里的坎稍有些放下。

我们从原路返回原本的城市当中。

路途中间的跳蚤市场倒是收了摊子,铁笼里结实的茧像是要把笼子撑开了,失去了一条胳膊的男人仍在茧旁边安详地睡着。真正的老鼠踩着泥水在黑暗中撕咬散落的碎肉,黑色的焦油从上方泄露下来,一切都是杂乱而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