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之中,优昙依稀记得这不是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神秘的老猫出手作战——只是之前在艾琳诺瓦那一战中,也没有人会有足够的精力刻意的去“观望”别人就对了:结果就是,当特莉丝坦的种子在这片已然死尸遍地的广场中长成一棵高耸而又挺拔的黑色巨树时,优昙完全无法想象,这只老猫会拿出什么手段来应对面前这一切。

当然,结果她是知道的——茵黛与特莉丝坦就这样成为了两个不同的存在,阿尔德涅也捡回了一条命……她只是太过于惊讶,也太过于好奇了。幸运的是,此时此刻的林德尔与那些不会与她互动的幻象还是不一样的。

“先给你一个笼统的解释吧——”

开口的同时,林德尔看似随意地打了个响指:但就在那一瞬,优昙便发觉幻境之中的一切都就此像是照片一样静滞在了空气之中——显然,这家伙对这里的控制力甚至是在特莉丝坦之上的!但问题就在于,优昙总是觉得他似乎对于演绎过去……甚至有点乐在其中的模样!

明明自己还有急事不是么?由此,优昙发觉自己是真的很想出手打这只老猫一顿,但理智却让她明白,自己绝对不能那么做——和这家伙之间的实力差距恐怕已经超过了不止一个层次,当然肯定是他更强。

“——当时嘛,我干了和你现在在干的这一切差不多的事:简而言之就是,我把茵黛从这一团混乱之中给生生拉了出来,让她和特莉丝坦成为了两个彼此不同的个体,然后抹去了阿尔德涅在这起事件中对我的记忆。特莉丝坦当时,几乎只差一点就把茵黛的灵魂彻底给吞噬掉了,不过至少她还没给我找太多的麻烦……没让我费心给在场的所有人一人一个记忆删除,而是先一步把他们都杀死了。上万人呢,挨个收拾起来也挺不方便的不是?”

鲜血淋漓的记忆之中,林德尔就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一样,无比平静地帮优昙回忆着一起血粼粼的惨杀事件:虽说优昙自己表现得也很平静就是,毕竟她也是已经在洛尔瓦庄园里亲手杀死过数百人的“狠角色”了。

只不过,这份平静与疑惑并不冲突。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吗?过程已经不重要了,结果我都知道了……但,为什么?而且,为什么当时你没有消灭特莉丝坦——如果你当时是为了救主人而来的?应该是吧?”

开口询问的时候,优昙甚至觉得自己的头顶在冒冷汗:此时的林德尔,在她看来无异于一个鬼怪——他就这样看着她,无声地笑着……没准,他根本就不会在乎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会疑惑吧?没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了解自己,了解任何人……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不是么?

——说起来,自己为什么就对“他很强,自己无法反抗”这一点这么肯定呢?明明他还没有表现出多少……用于战斗的力量,可是……

“嘿,你是希望听到我说,我当时就是来救茵黛的。你希望令自己疑惑的所有这一切都有因有果——但如果我告诉你我当时只是路过,你又会怎么想呢?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世界之中,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其实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只不过,有些东西满怀恶意,而我帮助了茵黛,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很好,你成功地让我更想打你了——看着那张尬笑着的猫脸,优昙只是觉得胸中的怒火又多了几分:然而就在下一秒,倒是林德尔自己首先收起了所有的玩世不恭,换上了一张严肃认真的面具对着女仆长再度开口。

“不开玩笑了,优昙。虽然现在有些东西还不是很适合直接就告诉你们,但你刚刚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为什么我没有消灭特莉丝坦?因为我想留一个后备选项。更重要的是世界上一定要有一个合格的遗产继承者,而不一定是‘茵黛’或者‘特莉丝坦’……所以如果有这个可能,那我想保留一个二选一的机会。多说一句,用冥泥塑造生命的这个灵感,也是我告诉里奥尔·普利斯坎的哦,只不过是那个男人自己选择了付诸行动的方式。”

“你——也就是说,主人所有的苦难原来……!”

优昙甚至就此一时语塞:有一瞬间,她是想要说出“主人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你安排好的”这句话的,然而只消一瞬间,理智便及时地提醒了她——如果说这家伙只是告诉了里奥尔一个灵感,那那个男人对茵黛所做的一切,恐怕也和林德尔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即便如此……

“真让人火大。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希望。”出乎优昙预料,那一刻林德尔却在回答的同时闭上了眼——他的脸上,露出了优昙从未得见过的沉重与决然,“最真切的希望。信不信由你……”

“我不觉得你这‘希望’对我们自身来说会有什么意义……算了,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个就很适合让咱们现在这么拿来拌嘴皮子的话题。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到底是不是我和主人的朋友,而现在看来你不是。”

林德尔的脸一瞬间沉了下来:尽管他看起来还并不生气,但已经让优昙感觉到了十足的不快。

“不是又怎样?因切身利益而走到一起的人,彼此之间有时候会结下比友谊更加深厚的羁绊——记住我的话吧,优昙。还想让我带你去找你的主人么?特莉丝坦本来也只是你们两个需要去面对的考验,不是我的。”

“当然了……嘛,实际上跟有着共同利益的人一起共事也不是坏事嘛。”再次开口时,优昙连忙把表情调整回了一副看似真诚的笑脸——她从来也不是一个多么盲从于“骨气”的人,更何况她体内现在也确实没有白骨的存在了,“不过听你的意思,你本来也不打算参与主人和特莉丝坦之间的……游戏?那你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因为如果我再旁观下去,再不给你们之中的其中一方推一把的话,任凭现状继续发展下去……我恐怕,只能看到两个希望一同再一次化作泡影。”这次,林德尔在回答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则是一副为难的模样,“在我看来这已经是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了……之前因为担心失败,我自己掐灭了太多太多次的‘不够成功’——现在回首去看的话,我只觉得自己就像个废物。我不想再重复了……无论这一次你们能带给我什么结果,我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林德尔的个子很高,站得也很直——但那一刻,优昙却觉得面前的他仿佛正驼着背,佝偻着身子:压在他肩头的东西目不可见,却重得令人窒息……而且,确实存在着。

“人也好,世界也好,总会有走向灭亡的必然……再纠结下去,恐怕也只会更伤神罢了——好了,闲话就到此为止吧。如果你想知道更多,那就继续向前。如果你认为你自己和你的主人都有觉悟去面对更空虚的现实,那就把你们的决心证明给我看。”

“笑话!以为我们会任凭你摆布吗?”

优昙有些放荡地笑出了声——目的是为自己壮胆: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个林德尔就和自己的主人是同一个人……至少,在某些地方实在是相像得甚至让她有些火大。然而林德尔却忽略了她的哂笑:老猫就没打算去费心理解她为什么会笑,老猫不在乎,因为……

“没错,我想看的就是这个……让我看到更多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度打了个响指——所有的幻景就此再度动了起来,只是速度却被人为地加快了好几倍:在优昙看来,那株由特莉丝坦幻化而成的百合仅仅来得及对着一个看不到的目标吐出几颗漆黑色的流星,便被两道骤然而生的光芒硬生生划成了三段:那是一道黑色的射流,以及一股白色的星芒,而在这两道应该是由老猫手中双枪击出的光芒之间,一截约两米长的茎秆就此被干脆利落地从这全高不下三十米的黑色植株之中被切了出来。

这时,老猫自己加入了幻象:他以与被加速的周遭协调一致的高速一跃而起,冲到了半空中的那截茎秆前,随后便是一记毫不拖泥带水的回旋踢:黝黑色的干枯表皮被他这一脚踢成了一道墨水一般浓郁、泥浆一般粘稠的涟漪在空气中扩散开来,而从中现身的正是茵黛那小小的身躯。与之前被押上刑场时的模样不同,这次茵黛身上的长袍已然被换成了那件优昙熟识已久的灰袍,脸上也多出了一张面具。

接下来,当那硕大的百合轰然倒下、在一片狼藉之中先是融化成一片泥潭,随后又凝结成一个人形的同时,林德尔则是把茵黛的身躯就此放到了早已昏倒在地的阿尔德涅身旁,随后也没忘记用自己的枪口对着少年骑士长的额头比划了几下——想来,这就是之前他提到的那什么记忆消除过程吧?优昙想着,至少老猫没有对阿尔德涅开枪。

当他做完这一切时,特莉丝坦也同时踉踉跄跄地从已经化为人间地狱的广场正中央站起:她好像没有发现这边的林德尔、阿尔德涅与茵黛三人一样,只是如同一个逃兵一般狼狈地从不远处的另一个路口逃出了优昙的视线,而看到她终于消失之后,林德尔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把手中的双枪收了起来。

“就是这样。我保证,这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那么,接下来就看你和茵黛自己的了,但如果你们真的失败了,也请不要太过痛苦。”

背身离开的同时,老猫头也不回地对着优昙挥了挥手:在他身侧,一道裂缝就此将幻景撕成了两半,里面露出了苍茫的星空。

“记住,你们在死的世界里有熟人,他会给你们壮胆。”

一边说着,他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之中,而整个幻象本身也在那一刻全部定格了,只有那个裂缝依旧在优昙的面前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