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这个科技发展日渐呈现欣欣向荣之势的年代,负责维修机械的「蒸汽技师」大有压倒一切职业的趋势,但「铁匠」对于广大百姓而言,仍然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大至出门防身用的各种武器,小至餐具和各式金属制作而成的锅碟盘盖,这些老师傅依旧以他们稍嫌落伍的专业知识,去制造以及修补那些不需要配备蒸汽机的日常物品。

无怪乎铁匠这个职业会均匀分布于大陆各处,即使是最稍瞬即逝的浮岛城市亦不例外。

艾恩‧史密斯已经在嘎尔立居住了二十七年了。虽然谈不上喜欢这个地方,但他在这座城市里结婚,有了小孩,后来更在靠近市中心的位置,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铁匠铺。

嘎尔立与其他成千上万的浮岛市镇一样,放眼所见,到处都是贫穷、疾病和犯罪。虽然艾恩成功凭借自己的实力在这一带站稳阵脚,但为了维持生计,在几年前──也就是在他和前妻离婚之后,这位头发半白的铁匠开始做起为其他人销赃的工作。

时代改变了,总有一日,再没有人会需要他们这些老骨头。因此要预先为未来做好准备。

──这就是艾恩‧史密斯的信念。难怪他对于任何生意都来者不拒。

闲到发慌的时候,这位铁匠先生也曾经独自计算过:在淡季的日子,一天可以出现二、三位客人已经很不错了──艾恩抬头看一眼墙上挂的时历钟──像现在,正值联合市集举办的季节,生意应该会比平常多出不少。

因为熙来攘往的集市里,总不缺为了谋生而顺手牵羊的勇者。差别只在于那些可敬的扒手会不会千里迢迢,特意找他来销售和变卖那批他们所盗来的赃物。

生意当然愈多愈好。但是铁匠工作的时候,总会心不在焉地望向悬挂在门楹上的镜子。屋子里的每一处积满了陈年的煤灰和污垢,唯独这面监视镜总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然而今天却出现了例外。

起初,艾恩没有注意到有客人来访。因为那个该死的炉子火焰烧得正旺,而半自动化的蒸汽风箱日常把室内弄得个烟雾弥漫。当时的他正在锤打一柄菜刀,那位麻烦的荃斯太太将会在早上十时取走它。

「不好意思──」

当艾恩终于在白雾中听见那把小鸡似的扭捏嗓子,可是他发现对方早已擅自走近自己摆放铁砧的那一个位置。艾恩先生虽然有几分不悦,但毕竟过门都是客,于是在稍微抹干净自己的手后,这位老铁匠就此大踏步迎了出去。

(粉红色长发的娘娘腔,是未见过的新脸孔。)

虽然艾恩不认识他,但老铁匠单凭少年手腕处包裹的黑色布巾,就能够大概猜度出眼前人的来历和身份。

「谁介绍你来的?」他撑开双腿,豪迈地坐在旁边的破旧钢椅上。少年报出一个名字,艾恩对此却无甚印象。

罢了,这亦不过是循例一问。对于每一位拜访自己的新顾客,他都习惯用这条问题来测试他们的反应。

狡兔总要有三窟对不对?多留个心眼不坏。而这孩子目前算是过关了。

当艾恩正打算追问他「有何贵干」的时候,这位半边脸上都是绷带的少年主动告诉自己说:「听说你这儿......任何东西都可以『回收』?」

赶快把货拿出来吧!艾恩不耐烦地想。「没这么神奇,要视乎你端出了什么货色,小子。」

少年的瞳色是在这个地方很罕见的深墨,比艾恩自己的大铁砧更要漆黑。而且他看起来活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却被逼硬着头皮、逃入魔术师的礼帽中。

逞强,这是当下他对于此人的唯一感觉。

粉发少年解下悬挂在腰间的剑,在几经犹豫之后,把它递给艾恩:「我想卖了这口佩刀。」

老铁匠接过来,把它拿上手掂了一掂。以艾恩他的专业判断,唔......60%以上的精钢,这把剑至少值一千个基尼。

「是在宝物库偷的?」

一般情况下,他不会询问赃物的来历,因为这无太大的意义,反而会为自己惹来一身麻烦。但艾恩此时特意留心这个男孩的反应,只见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起先是惊讶,然后是恼懊,最后是忍气吞声。

「不,先生,这是我个人的财物。」唯一不服输的,就是他那双黑曜石色的眼睛。

好家伙。

老铁匠或者不反感少年他所抱持的勇敢,只是可惜了。「稍等一下,我需要去估个价。」他艾恩‧史密斯可没有愚笨到,连友邦国家的御林军佩刀也认不出来。

男人悄悄把剑拔出水牛制的皮鞘,刃片依然锋利。于是他把剑鞘随手一抛,然后刻意放轻脚步,在朦胧的灰白雾气中走向那一位纤弱的少年。

这怨不得艾恩他,要怪只能怪这个人运气不好。

史密斯先生早已放弃了信仰,因此连为对方祈祷的仪式也免了。他以令人难以想像的灵敏动作,迅速把剑架在少年脆弱的粉颈上。

似往常一样,只要往内一压,「咔嚓」,洒几点血,然后麻烦就可以解决。事后只要把尸体投入火炉中就好,虽然气味会有点难闻。这个城市的失踪事件太多,没有人会纠结一位陌生年轻人的下落。

他没有见过这个人,他没有来过的自己的店。说词亦已经准备完成。

沉醉在自己幻想之中的艾恩,把手臂逼出的所有力气,尽情施加在剑的握柄、以及其水银色的薄刀片上──

「你太小看我了,先生。」

「啊!」

艾恩忽然一声惨叫,痛得后退一步。原来这位老铁匠的腹部刚刚遭受重击,至于施袭者则弯曲身体,拾起他掉落的单手剑。

看见对方的衣袖那种不自然的下垂皱褶,铁匠高呼:「你在手肘处缝了铁板?!」

少年没有答覆艾恩,反而维持着脸上那个逞强但不愿服输的表情,举起军刀来指向他。之后那双竹竿一样笔直的腿,迅速转身跑离现场。

「不可以让他逃走!」这个人或许是来对付自己的间谍。千防万防,今个儿还是失算了。都怪那把该死的菜刀。呸!

荃斯太太以后可有得受了。

艾恩‧史密斯拿起工作台上的铁槌,然后快步冲出门外。少年奔跑的速度不快,只要伸手往前一点点就可以抓住他了。艾恩真想哈哈大笑。

「你完蛋了。」

偏偏这个傻小子不往街道的方向跑,却一头冲入与作坊比邻而立的一间屋子──那栋属于他的房舍。

假如这位老铁匠足够聪明,此时应当起疑才是。但他太轻敌了,而且完全被其自身的恐惧感所支配。

「捉迷藏游戏结束了,赶快滚出来吧!小子。」这下子你插翅难飞了吧?艾恩想也不想就推开了门。

面对正门的起居室放有一张未经修饰的圆木桌,那是多年以前妻子带过来的,在谈离婚的时候,他坚持要把这个简陋的桌子留下。时至今日,它已经成为了象征过去美好生活的墓碑。

而现在,某人正跷起二郎腿,安然坐在桌面之上,那是一位黑色长发的美貌青年。

另一张陌生的面孔。

艾恩不禁谨慎起来:「......你是谁?这里是私人地方,不欢迎外人。」

门在身后关上,头绑绷带的娘娘腔小子手持利剑,守卫在出口的前方。老铁匠此时才有所警觉,但他业已成为了瓮中之鳖啊?是战是逃,无论选择哪一个,自己亦必定有所损失。

黑发青年扯紧手上的皮鞭,然后笑着对艾恩他说:「那不如继续刚才的话题?『咱们』想跟你来一场交易。有兴趣坐下聊聊吗?」

铁匠艾恩已经无路可走。难道他有「说不」的权利吗?

因此他疑惑地挑起自己的蚕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