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在草丛中来回翻滚,如果有路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觉得这是神经病模仿猫在土堆里打滚。
虽然听起来很荒唐,可他确实是从接近三十六米的高空坠落,借着没被完全抵消的动能在绿化区的红花继木丛里旋转。
这种话应该只有头脑发热的疯子才会相信。
他躺在微润的土面上,披着被卷下来烂掉的枝叶,无力地望着远处街道的两列霓虹光。
见鬼!他用沾满尘土的手猛地拍了一下前额。今晚真是糟糕透了,鞭炮一样连串的倒霉事接二连三在他身上发生。
在他从十二楼翻身一跃的的时候确实觉得有点英勇威武。但万万没料到,不如说根本就难以启齿——在他久违地使用咒术时,因为长期的训练空挡而无法操控气流方向,导致他和失衡的金鱼一样在各个大楼的墙壁之间撞来撞去,像个傻子在玩三维弹球……
江夏坐起身,拍了拍裤子和衬衫上的灰尘。首先需要冷静分析一下,飞着飞着到底飞到了哪里……
他冷静地启动机械手环,冷静地打开北斗定位,冷静地寻找他在地图里的详细位置。根据地图显示的情报来看,他从经济开发区径直横冲直撞到了市区……不过在飞行途中也在极力调整轨迹,尽管落地位置不精准,但和路雪琪相隔不会太远。
可问题的关键是,他该如何在偌大的市区里寻找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么一想,他拉风的后仰起跳貌似失去了意义,而且还让情况变得更复杂。
“找到了!”
熟悉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在江夏回头时衣领被粗暴地拉扯,他像手提箱一样被人轻易揪出了绿化区。
“啊,不好意思,我似乎搞砸了……”
江夏坐在地面上,眼神里满是歉意和紧张。他尴尬地笑着,不断祈求面前女孩的原谅。
“既然已经意识到了错误,就不需要我出手惩罚了。”
布伦希尔德拍了拍沾了树叶的手,满脸冷漠的微笑着,那表情简直比杀人还发渗。
正当江夏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一反常态的布伦希尔德。按照正常情况,她应该会先飞起一脚然后一套组合拳,最后甩下一句“真没用”转头走人。
“你……”
“别搞错,我只是分得清主次而已。不光是为了完成任务,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必须让她本人做一番详细解释。”
布伦希尔德握着手电钻,因为紧急追击的缘故,她没有提着修理箱。
“说的没错,说的太好了!可是……”江夏满脸沮丧,“可是,我把人跟丢了。这茫茫人海车水马龙的,找个人哪有说起来这么轻松。”
“早就知道你不靠谱。”布伦希尔德不屑地拿出机械手环,将一份地图投影在江夏面前,“在进入路雪琪家的时候,三月雨在她身上安置了微型发讯器。”
三维立体地图中,一处微弱的红点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建筑里闪着红光。
“距离800米的一家网络会所……她一个女孩子真的会藏在那种地方吗?”
江夏凑上前找到了红点的位置,很难想象一个称不上袅袅婷婷但也算风仪玉立的女孩子会在充斥着乌烟瘴气的网吧里躲着。
这个位置,好像有些熟悉……等等,这里是!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静止的红点眨眼功夫红点消失在地图中。
“怎么回事?”
江夏指着红点消失的位置问。
“好像是发讯器失效了。”
少有的,江夏从布伦希尔德脸上看到了难堪的神色。
“什么啊,你不也靠不住……”
“不,这应该不是发讯器的缘故。三月雨在她身上安装的是特制的微型发讯器,仅靠一般人的手段不足以破坏。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用咒术破除发讯器。”
“你是说路雪琪发现了三月雨安置的发讯器,并且成功破解了?”
布伦希尔德点头,又脸色凝重地说:“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还有第二种我们最不想遇见的情况。”
“赤鸢找到了她,破坏了发讯器?”
江夏立刻意会了布伦希尔德的担忧,这的确是他们最不希望出现的可能性。
“赤鸢?”
布伦希尔德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哦,见鬼,他似乎说漏了什么。
“啊,不是,那个……偶然,对,偶然间听说的。”
支支吾吾的回答问题,江夏额头布满了冷汗,不经意间说漏了嘴。有关赤鸢的信息是叶枫告知的,以叶枫以前在情报局的地位得知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但他只是一介监管者,根本无权得知Aceldama以上的绝大多数情报。
“你对他们有多少的了解?”
“略知一二,真的是略知一二。”
即使他连忙摆出求饶的姿势,布伦希尔德依旧没有罢休的打算。
“是吗,看来在解决接下来的事件之前,我需要了解一下更重要的事。”
“那个,不妨问一下,是什么事……”
江夏硬撑着僵硬的笑脸明知故问。
“必然是你的身份。你使用咒术就已经很离奇了,本来打算事后过问,但以你能接触到赤鸢的情况来看,似乎问题比我想象中严重得多。”
布伦希尔德用手电钻指着江夏,电钻口闪烁着微弱的火光。江夏心里非常清楚,只要她有意愿,这烛萤火虫大的火苗能化为滔天烈焰。
“好吧好吧,你先不要激动。”
江夏举双手投降,在这里被揍个半死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第一,我需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就跟初次见面一样,布伦希尔德用不可拒绝的口吻审讯。
“我叫江夏,Aceldama的玩家,是守序者联盟协约成员组织奥格茨登的‘监管者’,完毕。”
江夏一本正经地回答,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有丝毫隐瞒,但布伦希尔德远没有满意的意思。
“那只是资料里显示的吧?”
布伦希尔德冷笑着看向江夏。
“我可没听说过能使用咒术的监管者。按照你们奥格茨登的等级划分,具备咒术能力的守序者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是进入情报局成为情报员或者调查专员。第二条就是进入执行局,成为万众敬仰的执行官。监管者是执行官的附属机构,是一群披着守序者的名义,却无法使用咒术的类普通人。我说的对吗?”
江夏没有作出任何回答,乖乖地点头代表默认。
“既然如此,你具备使用咒术的潜能,就算不是正式执行官,也至少被列为执行官候补。但你的资料里却明确显示你是监管者,这又该作何解释?”
连珠炮般不间歇的提问,布伦希尔德未曾放下手中的电钻。如果他有说谎的迹象,布伦希尔德会毫不犹豫地开炮吧?
他对此深信不疑。
“你查过我的资料?”
“彼此,你也查过我的资料不是么,在那辆计程车里。三月雨的反应真是迟钝,幸亏我让她查了一下你的信息,不然就真的让你骗了。”
布伦希尔德不加遮掩地直爽承认。
“被你发现了啊。”
江夏愧疚地挠了挠头,果然暗地里偷偷查看旁边人的资料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我查阅到的资料中,关于你在以前的经历全都一笔带过。虽然替代的经历编得极其完美,但仍然留下了人为修改的蛛丝马迹。也就是说,关于你以前的资料全部被刻意删除,现在查阅到的只是虚假的故事。”
“漂亮的洞察能力,不愧是布伦希尔德小姐。”
江夏露出谄媚似的笑脸,竭尽全力讨好这个把手电钻架在他脑门前的暴力分子。
“这份资料一开始我就没有相信的理由,因为在最初和你相遇的时候,我确信在那柄手锤上施加了人体麻痹的咒术,然而打在你身上却不见效果。”布伦希尔德继续说,“手锤和这个电钻都是‘梅丹佐’为我打造的咒术介质,起初我认为是因为使用时间太久,导致产生了‘咒术绝缘’的现象。直到后来我用它打破了那扇门,才明白其实是你的身体下意识启用了防御措施。防御咒术攻击这一点,远远超出了监管者的能力范围。”
“的确是我的疏忽。”
轻叹了一口气,江夏低下头。
“在与北城长官的联络中,你的语气没有任何敬重。我承认北城长官平时有不严谨的形象,但没有下属敢借此用亲近的口吻与她交谈。说到底,如果你的身份只是监管者,那么你永远也不可能和我组成一队,这是我一开始就持有的疑问。”
“你是不是想说‘有资格和我搭档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江夏摸了摸下颌,差点笑出声。总觉得一脸严肃的布伦希尔德在变相夸她自己。
“不要闪烁其词,作为接下来一同执行任务的组员,我认为需要得知你的底细后,才能判断你是否是一个可靠的助员。”
布伦希尔德神情肃穆,她睁大眼睛瞪着江夏,像是要把他看穿。
“别生气啊,论资料的隐秘性,我们可是旗鼓相当的程度。”
江夏打断了她的提问,装出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抬头。不过这一招也只对三月雨见效,布伦希尔德完全无视了他的表情。
“在你的个人资料中,16岁以前的经历只有简短的一句‘普通人生活’,就连你和三月雨的双重人格,还有听起来就匪夷所思的控制人格转换的围巾,在你的个人信息里却是只字未提。”
江夏顺势摊牌,事已至此无需隐瞒。他们在那辆计程车上相互查阅了对方资料,并且得到的都是被隐瞒的虚假信息。
“看来我们对彼此的认知都不够彻底。你能查阅到我的信息,说明你在奥格茨登有极为可靠的帮手,仅凭这一点就能断定你绝非监管者。你究竟算什么?”
冰冷地阐述后,布伦希尔德放下了手电钻,飘荡在上方的烛光也悄然熄灭。如今他们处在相同的境况里,关于对方的底细一无所知。
“要不要交换一下情报?”
江夏忽然露出头,贼兮兮地和布伦希尔德谈判。
“交换情报?”
“就是你说你的,我讲我的,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底细,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虽说是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但也不至于不可告人,你想听的话我会慢慢讲,只不过代价是你也将你的详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没那个必要。”
布伦希尔德稍稍一顿,陷入了沉思。
“我没必要对你坦白我的情况。”布伦希尔德冷漠地回绝,之后又沉默片刻,“如果你接受不了非等价交换,我也不会逼迫你,毕竟我也对你有所隐瞒。”
看来她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江夏暗自庆幸。这样一来他们两人都各有隐瞒,在这方面可是两不相欠。
“这就对了嘛。”江夏拍了拍蒙一层灰的双手,“事不宜迟,你赶快去那家网吧找路雪琪,不然有可能放跑了重要的目标。”
“那你呢?”
布伦希尔德转过身,不解地望着没有挪动身躯的江夏。
“哎哟我从十二楼跳下来腰都摔断了……你忍心拖着病号天南地北地跑吗?”
“少给我装!又不是我把你踹下去的!”
布伦希尔德面无表情地狠狠拍了他的后背,撞击声清晰响彻。以她的作风,说不准真会把他踹下去。
“疼疼疼……你轻一点我是真的疼啊!”
一把揪住江夏的衣领,布伦希尔德拖着他在一众怪异的目光中逆着人流奔跑。
“慢一点慢一点妈呀我的腿……”
江夏鬼哭狼嚎地哀鸣,但并没能唤起布伦希尔德的怜悯,反而变本加厉地提升了速度。
“都说了我真的摔伤了啊啊啊啊啊!”
忽然间他有点后悔自己从十二楼跳下来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