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过去,人们也重回工作岗位上,这份假期本属于圣诞,却总有人抱怨跨年假期太短。
人们对于享乐的时间体感总是远快于平常,再加上回忆造成的压缩,当再次开始工作时,难免有一种时间飞逝的感觉。
季时雨很奇怪,明明自己没有什么爱好,休息时间也还是飞逝,就像是破了个小洞的气球,伸手去感受到了破洞的位置,却也没有什么有用的办法补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瘪下去。
他将新到的书籍抱到推车上,这些书籍并没有多少发行量,大多也只是上世纪的再发行版本,其来源是距离新弗伦萨最近的城市洛马,当地的银行在重整本地经济秩序后,发现了一笔特殊的资金,存储财产的两位小姐早已不在人世,而依据其后人得到的嘱托,这是一笔图书基金,是用来发行纸质书籍的。
“莱丝-娜尔乌丝图书基金”的创建不是什么有名的事件,是放在历史书里也最多只会提上一句的小趣闻,但对季时雨来说,这是他最难以忘怀的近代事件之一,没想到生于同一时代的她们,能做出如此令自己感怀的事。
这些纯文学和通俗小说,是图书馆里相对稀缺的一类,也是季时雨喜欢的一类。在他难以打发的空闲时间里,阅读这些小说就占了相当一部分。
只是在他习惯日渐浮躁的社会环境与碎片化的网络生活的同时,连这个兴趣也渐渐提不起劲了。
在毫无乐趣的平淡日常中度过一天,重复,度过一周,重复,度过一个月,一个季节,重复,一年……这就是自己的未来图景。
啪的一下,肩膀上多了一只手。他将个人终端的音乐关闭。
“雨哥,下班后没事吧?”
韩悬的这副表情他见过不少次,其后面的内容也能猜到大概。
“没有啊。”
“那帮我干一下这个吧,谢了。”
“没事。”礼貌性的微笑直至着看他转身才结束。只是帮些小忙,生活里正常的状况,他这样想。
这的确是普通的日常,但相反的是,他极少寻求他们的帮助。
能少欠一点人情就绝不欠下,每天谨慎地检查,保证没有落下东西,没有忘记什么事情,预防着可能出现的一切需要别人帮助的情况。
长此以往,他的心里便滋生一种不公的感觉,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注意一点呢?
这是种卑劣的想法,这些事又不值一提,他这样对自己说。再想到其实自己实际也真的无事可做时,那些不公也只有变成成倍的无奈了。
唉,这也是无聊未来的一部分。
蝎:“为了这种事把男朋友囚禁了吗?”
虚拟房间里的人似乎在讨论一件谋杀案。
蝎:“我还以为这种事不可能在现实发生。”
天地间:“喔,这种爱情!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那种!”
豆沙团子:“这可真是无奇不有。”
他无视了天地间的话,简单说了一下看法。
麦狼:“我的话绝对不能接受,还是虚幻一点好。”
蝎;“最后的场景让我想到了那张著名的尸体照片。”
天地间:“我知道,就是那个过了几十天还……”
下班前不久难免会想找点乐子混过去,他退出聊了许久的虚拟房间,走到柜台,停下来看了看韩悬的消息,接下来要走到车站,得多看几遍消息以免忘记。
帮忙追还逾期的书籍,预料中的事情。
倒是姓名一栏的卓尔芷,让他有些意外,她不像是会逾期的人,而且根据借出记录,她也是个信誉良好的常客。
她之前确实每次都按时归还了图书,但说到底这也不能作为她不会这样做的证明。为何会断定她不会这样做呢?他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她是个美人吧,人们总是习惯于由第一印象给人加上标签嘛。
在回家之外的车站下了车,说出来或许有些奇怪,于他而言是一种新鲜的感觉。
对于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季时雨可以说跟初来乍到没什么两样,习惯于两点一线的他,要是有朋友过来游玩,大概也只能依靠地图带着他们到几个著名景点随便看看,连推荐些特色小店都做不到。
新鲜的感觉让他想到了昨天凌晨在神社许下的愿望,改变这种事自然只能靠自己,尽管想不到什么实际的提案,大概逆着平时的直觉做就是了吧,比如这次走在城市里未曾涉及的道路上,就像是最初的仪式,每走一步都像是获得了新生。
可惜作为终点的公寓,却是城市里其他地方也常见的普通公寓。住址信息上早有公寓的名称,这件事倒也做足了心理准备。
清楚回想了一遍该说的话,规矩的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当敲门等待的循环到第三遍时,他有些不耐烦了。
虽然比逾期提醒上约定的取书时间早了几分钟,难道有什么不对?她在这几分钟里有什么不方便吗?或者她还在回家的路上?难道她因为声音早几分钟起疑心了?这时房间里终于传出了一阵响声。
本来确实没人的话,他只会觉得可能遇到了什么事,回去再做约定,再规规矩矩地在她的信用点上扣去几分,让时间抹去这件小小的不愉快。听到声音就不一样了,要回书的事一定要办,如果她没看完就更好了,遇到延时申请就能狠狠拒绝她,光是想想也解气。
“您好,请归还您在新弗伦萨书籍博物馆借走的书籍,您借阅的《细雪》已经超过归还时间一个工作日……”门缓缓打开,却没能看见人,他停住说到一半的话。
“卓尔芷小姐?”
门后缓缓移出一个脑袋,像是钟表指针一样逆时针走到了接近九点的位置,让人不禁担心她的脖子。
半睁的双眼显得十分慵懒无趣,其下绯红的脸颊上有几颗晶莹的汗滴,像是熟透的番茄有未干的露水,秀丽的长发略显蓬乱,绝不是打理过的样子,有不少甚至乱乱的贴在了脸上,微张的小嘴正张合着调节呼吸。
她感冒了。
他呆站着叹了一口气。她果然就是之前见到的,那个光着脚在雪地里走的家伙,之前看到照片基本确定了这件事,现在得以近距离看到她的脸,也只能再证明她的确挺漂亮,特别现在她的两颊泛着红晕,更是显得可爱许多。
刚才一直没有开门恐怕是在睡觉吧,这下子他之前的想法不仅完全消失,心里还有了一丝愧疚。
“哦,对不起,我去拿给你。”与烧红的脸颊相反的,是冷冰冰的话语,那是毫无掩饰的,不带任何实意的空洞字词,是例行公事般随意丢出的话语。
季时雨心里不是滋味,看着她恍惚地迈着步子,房间里还不时传来阵阵咳嗽声,也没好意思提什么,而且自己对别人的态度,恐怕和她没差多少。
他望了望四周,自己就这样站在门外,进去或不进去似乎都有一种尴尬的感觉,本着不多事与礼仪的原则,他还是等下去了。
“书。”她在门口递出书,季时雨认出了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看见的呢子大衣。
“啊,如果你没看完的话,可以延期到病愈再还。”
“拿走吧。”
她的手已经伸向门后。
“你真的没问题吗?有人在照顾你吗?”
“与你无关,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那就再见吧。”他翻了翻书本,大体检查了下有无损坏,她不像是不爱惜书本的人。匆忙告别是刚才的话问得太蠢,他很尴尬,如果有人在照顾她的话,怎么会让她来开门。
总不至于正好赶上人家出门吧?算了,反正也是别人的事,根本就没必要说那么多话。
是受前两天突然踌躇满志想改变的影响吗?他走向楼梯,心里还对刚才的对话耿耿于怀。
突然的响声从身后传来,是什么掉到地上的声音。
按对这个地方仅有的一点了解来看,主角九成是她吧。
管他是谁是什么,都不关我的事,早点回去就是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就这样最好了。可是,一想到以前的自己是这种模样,是这种想法,心里就总是不甘。
“我想要改变。”他想到了自己许下的愿望。
他转过头,迈开步子,心跳开始加速。
要改变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快乐的过完余生,向神灵许愿是没用的,这是只能靠自己完成的事,现在将是这一切的开始,不去恐惧失败,不去害怕陌生,去做以前自己绝不会做的事!
刚才的门虚掩着没有关上,果然是她出了什么事,他推开门,看见她背对着这边,正扶着桌角,艰难的想要站起来。
“你没……”
“出去!我不用你帮忙!不然我就报警了!”
“可是……”
“滚!”
所以说,就不该多管闲事。
仅仅出现在门口,连问话都没说完,就被人拒绝了,这时候他心里后悔不已,仿佛加速的心跳在一瞬间完全停住,看着她终于慢慢起身,他既为她感到悲哀,也为自己感到悲哀。他决定走了。
身后的警报声渐渐逼近,他愣住了,心中的猜想也随着警察的赶来而得以确定。
她真的报警了。
明明都说不该多管闲事,我怎么又鬼使神差的改变心意了?长这么大,还没有和警察说过话的记录就要被打破了,这算什么?他心里翻涌着止不住的思绪,站在原地和少女一动不动的对峙着。
要先给警察解释发生的一切吗?还是老实等被问话?
可惜的是,当警察赶到,对“受害者”状态的判断让他没了选择的机会。
算了吧,这也不能算什么大事。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顺其自然的理论,一下子冷静下来。再怎么严重的事,也不过就那样而已,如实的说出事件的所有细节,自己也没有任何漏洞。因为从始至终,自己都没有踏入对方私人领域一步,就如以前一样。
果然,结果就只是被定做一场误会,而犯了错的少女,没有一丝愧疚的神情,也没有表示任何歉意,顶着感冒的身子,就这样自己回去了。
天地间:“这就是你第一次进局子的经历?不应该啊,我以为你这种闷闷的人绝对会成大罪犯呢。”
回去的路上,他打开了虚拟房间的单视野模式,和他们分享了这次经历。
豆沙团子:“以解剖为兴趣的医生说这种话,贼喊捉贼吗?”
麦狼:“没事就好,就当丰富生活内容?”
蝎:“可以多丰富几次,下次可以从小女孩入手,小学或者幼儿园?玩笑话。”
豆沙团子:“你快住嘴吧。”
右鸟:“有人一起去傅利多姆广场吗?”
右鸟在虚拟房间里的形象是一只鸟儿,而他就像这只鸟一样,神出鬼没。
蝎:“啊?去干嘛?”
等了许久,右鸟再没了下文。
天地间:“嗯,似曾相识。”
麦狼:“嘛,果然是这种结果。”
“……”
生活的琐碎没几分钟就被掠过去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偶尔又有谁分享些时事,引发两三句讨论。
随着列车到站,季时雨关上个人终端,看着手里的《细雪》苦笑了一下。
“就像雪子小姐一样。”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内,自己就会恢复往日的生活步调吧,伴随着周而复始的心血来潮,偶尔也会因此拉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