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第二天到来,虽然只是过了十几小时,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也就和其他的经历一样,被他丢入了时间的河里。
一睡能看开,二睡可放下,三睡就忘掉,这是当地的一句谚语口诀。
耿耿于怀只会伤害自己。
季时雨毫无变化,同事们也一如往常的工作着,韩悬对于昨天拜托他的事,没有一句话的提及,依旧和阳辉混在一起,边工作边说笑,甚至敬坤突然被辞退大家也只是在离别之际稍稍说了两句话,转头就继续忙活。
生活就像涌出的泉水,不允许任何停留。
所幸对于这点,季时雨早已坦然接受。
检查归还的书籍是否保存完好,给尚未编码的书编码,按照编码将书放好,一天的日子很快就能过去。不过接替离开的敬坤,这天大部分时间是花在检查借阅者信用度,做借阅记录上,相比之前是无聊了点,以至于他都有了辞职的想法。
毕竟本来在工作上打马虎眼就让他没有多好的风评,对书籍损坏程度吹毛求疵又使得顾客积怨,他的工作早已岌岌可危,辞职也是想顺他们心意。
可是其他的工作也不好找,加上对同样打马虎眼又善于掩饰的他们有些许不满,自己又是真的喜欢书籍,所以才对那些不爱惜书的人吹毛求疵,种种原因又使他打消了辞职的想法。
如果被开除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是他早早就有的想法。
转眼半个月又过去,所有的一切与半个月前似乎也没有区别。仅有的变化或许是他在追回逾期的书籍时更加谨慎了吧。
这个差不多要坐满整条三号线,还有两次转车,麻烦;这个简单的被阳辉追回了,啧;里沙街在哪……哇,要到北城区……
选择路线并非出于谨慎,于他而言,出行向来都是一件麻烦的事,他早已习惯于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对于其他的路线,除了工作之类的强制因素,必须要有足够的缘由才会考虑,话虽如此,其实有两个就大概率会动身了。
毕竟有所缘由的话,除了纯粹由于自己脑袋发热,与他人扯上关系的,总归拖延不得。
实际上,总是寻找两个以上的理由去做一件事,无非是自己的怠惰和浮躁的内心想要提高做事的效率,尽管他其实没有事忙。
最终,他选定了一个要经过傅利多姆广场的目标,第二理由是右鸟的问题。
“有人一起去傅利多姆广场吗?”
他曾经单单问过这样一句莫名奇妙的话,没有人将这事放在心上,季时雨也是如此。只是在苦思去各个地方可以顺道做什么的时候,被这个地名提醒到了。
豆沙团子:“右鸟在吗?我有事问。”
天地间:“哇啊,你为什么打扰死人?”
麦狼:“任何人都会有抱有侥幸心理的时候,不过换来的结果都是沉默。上次是这样,上上次一样,这个上字可以随意叠加。”她的表情如此确信,因为她真的是在陈述真理般的事实,季时雨也很清楚,右鸟不可能因为有人找他就现身的。
他不会真是一只鸟吧。季时雨想了想,很快放弃了。
豆沙团子:“还是算了。”
没有约定时间,也没有更具体的地点,除非能在那里遇见,否则右鸟的真实目的恐怕也没人知道。不过右鸟和天地间是同在另一座城市的医生,天地间都不知道他平时是忙是闲,相遇概率实在太低,假定都没有必要。
关闭虚拟房间,他看着车窗外不一样的风景,不同于伪造自然景色的窗景,这是货真价实的城市光景,真实又无聊,钢筋水泥的森林或是昏暗的地下隧道,闪烁光芒的霓虹灯,不小心就会被个人终端扫描进视野的小广告。
如果路上都是这种景色,驻足不前又有什么问题。
对面坐着几个衣着白色衬衫的男子,都带着口罩,面相不像是新一代,发现其中一个也在盯着这边打量时,他别过了头,没敢再看过去。斜对面的女子打扮的很新潮,耳边的个人终端正微微闪烁着,也不知道她是在观影,听音乐还是在虚拟房间里聊天。
不过这倒是提醒到了季时雨,他调动个人终端进入音乐播放器模式。只要有音乐,再多的无聊在他眼里也是转瞬。
渐渐放松的大脑使得意识开始模糊,在朦胧中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他猛地清醒。
不会坐过站了吧?他如同碰到水的猫咪般迅速抬头看去,果真坐过了一站。
还好只有一站,路程上不算远。
他回想着这几天糟糕的休息状况,无奈的离开地铁站。
街道上的人流量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些,也许是因为不熟悉这条街产生的错觉吧。奇怪的是,他越是留意,越是觉得有点不对,人们行走的姿态,或是说速度,与往常相比有所不同,更快一点,带有更多的目的性,就像是在赶路。
现在并不是上下班高峰期,人潮不该是如此匆忙的,或者往反方向说,不像平时那样有不少闲逛的人,可以说目之所及,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在闲逛,他可以这样保证。甚至于,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有多余的视线,比东张西望小得多的,左右摇摆的视线都没有。
他们不仅专注于目的地,有的人还恐惧着什么,不敢与别人发生视线交汇。
“到了,我看到了!”有人从身边叫喊着跑了过去,他才将注意力从别人的身上移开。这段时间已经到了傅利多姆广场附近,在这条地势高于傅利多姆广场的街道上,能一览广场全貌,还能看到对面的,本该是这次下车点的地铁站。
此时,广场正承受着三倍于平常人数的拥挤,密密麻麻的白衣人群或举起自己的右手,或高举着横幅,他们的脸上有着新一代不曾有过的风霜痕迹,却也远没有开拓者被刻下的疤痕醒目。是的,他们正是季时雨所属的遗留者。
“给‘遗留者’工作的权利!拒绝时段歧视!”
呐喊的声浪一阵接一阵,围观的群众也在聚集,对于新一代来说,这大概便是只存在于历史中的神秘仪式吧,季时雨倒是很习以为常,不过以前所见的示威根本与自己毫无关系,现在同属遗留者的归属感让他不禁有些好奇,这些人努力的结果会是什么,会不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影响。
建设起穹顶城市的开拓者会受到人们的尊敬,这理所应当,新一代的人们掌握着未来,是人类的希望,而在城市安定后才被唤醒的遗留者们,落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他们没有开拓者的功劳,大部分也不能同新一代一起接受有限的新教育,不被社会所需要,即使政府减少机器人占用的工作岗位,仍是杯水车薪。
就算我让出位置,他们也不会干的吧,他这样想。政府给的社会福利足够维持遗留者的正常生活,但也只是很基本的生活水平,季时雨并不像示威的人一样不满于现状,他的工作也不是奋力争取才有的,只是因为像他一样安于简单低薪工作的遗留者少而已。
除了围在广场边的人,天空中也有不少飞行器悬停着,在最好的角度观察这场闹剧。
有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恐怕网上早已有各种角度的拍摄视频了。
他打开虚拟房间广场,果然有许多房间已经在热议了,不过他还是进入了自己最熟悉的那个。
不知道谁启动了VR观影模式,正在看现场的影像,这个角度应该是在广场外围,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没有进入房间,因为这和自己刚才的处境几乎无差。
蝎:“会不会有燃烧瓶?”
天地间:“肯定会有,到时候受伤的人可是不少,猜猜警察还有多久过来?”
右鸟:“各位,傅利多姆广场出事了。”
他可能没开VR模式,不知道大家在干嘛,季时雨笑了一下。
豆沙团子:“右鸟,这就是你原先约着要做的事吗?”
右鸟:“什么时候?”
他无奈地笑笑,没有再解释。继续说下去,最后也只会落入一个生活中的琐碎事件,一个当事人也不再记得的浪花而已。
“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环百合突然在私人频道发来消息,果然出了什么事,人们总免不了到处传播,以至于不知多久没联系的人都有了交流机会。
她是谁来着,对了,绘画社团的同学。
“嗯,我就在附近。”
一边和环百合聊着,一边进入别的虚拟房间,这里看的似乎是人群中的视角,拍摄者也正跟着卖力地大喊,不过他们的努力在季时雨这样的旁人眼中,只显得非常吵闹。
“你应该没参与到其中吧?”
“当然没有。”
进入另一个房间,这里居然是上空的飞行器视角,视野特别开阔,其他人也正聊得开心。他抱着好奇心又换了房间。
“我是在珞玛璃亚被唤醒的。”
“是吗?没听过的穹顶城市。”
这次似乎是非常外围的视角,可以听到警笛声,警方的介入也使得人群开始散去,现场有些混乱了。
他在混乱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在图书馆常见到的那个卓尔芷。
她正被人潮裹挟着随波逐流,吃力地想要挣脱出去的样子看上去非常辛苦。
季时雨切回刚才的虚拟房间,从空中视角看下去,找到了她的位置,她应该是从地铁站出来,没能从拥挤的人潮里挣脱,现在还困在出口到广场间的路上,就像是溺水的人,被浪花一次又一次扑倒。
她恐怕很难离开吧,说不定会被卷入其中。
“那你为什么在那里呢?”
“有点工作上的事。”
对,差点忘了,他关闭虚拟房间。得赶快去追回借出的书。
“好像开始出现伤亡了,你注意点。”
“我正准备离开。”
“其实我们最近创建了一个绘画交流会。你有兴趣吗?”
“没兴趣。
人群在躁动,我得赶快走了,再见。”
这时人群确实在变得混乱,他并没有说谎。
他环顾四周,要离开这里也有点难度了,希望能安全离开吧,广场对面的那家伙也自求多福,现在可是越早离开越安全。
白衬衫的示威参与者或是普通群众都没有固定的移动路线,让人不知道是那个方向起了冲突还是哪个方向都在起冲突,有的地方可以在人群中穿行,有的地方却像是挤满人的地铁一样寸步难行。
也不知花了多久,才终于到了地铁站附近。
按照印象到了VR影像里见过的地方,但人果然是不在那里了。
先出去在离人潮远点的地方再试着找找吧。
望向看着很近路程却极远的目的地,却发现了那个身影,她正向离开广场的方向奔跑,也不知是急着逃离还是忙着赶路。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啧,我怎么会迷路到这里了。”他望向不远处的地铁站出口,抱怨着毫无紧张感和方向感的自己。
好不容易到了广场外围,没想到又被警察逮住盘问了许久。
离开警察的包围圈,想到尚未完成的工作,他一路小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