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身在哪里,空并不知道。从移动载具内的化妆间出来后,迎接她的是一座类似仓库的广阔且密封的空间,这让她喘不过气。
只见眼前一位身着西装的光头男子和保安在一番交谈后,示意空跟随他。空在他身后发出询问:“凯特琳小姐呢?本该是她负责带领的…”
“凯特琳请假了,由我代劳。”
男子的粗犷嗓音容不得拒绝,空只好闷声接受。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空已经不是第一次体验了。她又将面临一群蓬头垢面的感染者,为他们送去人生的最后一支歌谣。这项工作是从她出道不久后、小有人气时开始的,她也记得,这起源于在某间医院的ICU中,她为等待死亡的患者咏唱祝福的歌谣。空当时只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却不料催生出了安乐死的魔力。患者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盏面容,无一不告诉他的遗属:他的精神回光返照了,回到一生的记忆中最为幸福的时刻,最终在幸福的拥簇下离开人间。这份工作同时带来了凄楚和满足感,沿袭至今。这是空自己接受的工作,无关乎粉丝群体的意愿。
“这里请。”
穿过狭长的白色甬道后,两人驻足在一扇自动推拉门前。男子将卡片往门禁上一划,门应声滑开。空做出一次深呼吸,向前迈步。
配合着空的进入,门自动上锁,将“舞台”和形单影只的空隔离出来。空环视周围,大面积的抛光地板、没有温度的粉白墙体、灯光渲染的华丽吊顶,还有并列躺在落地玻璃前的自动调音台,这些对空来说已是司空见惯。她不假思索地靠近玻璃。窗外的昏暝如同升起的百叶窗帘般缓缓褪去,翻出的白肚皮上,上演着以阴间形容也不为过的光景。
苍白的灯光拍打在那些衣衫褴褛的整合运动俘虏上,尽显脸色的惨白。近卫局提供给他们的并非破败不堪的衣物,他们只是难以承受病痛的折磨,发了疯地将痛苦倾泄在周围的事物上。因此,他们本该被单独隔离,而非像现在这样群聚在一起,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即将与世长辞。空扫视着这些人群。他们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或是搀扶着椅子,试着以最舒适的姿势迎来终结。他们看起来像是在自怨自艾,年龄参差不齐。矿石病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患者的寿命,让他们对未来失去希望,他们脸上如此写着。
空听不见声音,闻不到气息。如此光景明明陈列在眼下,却和身处空中楼阁内的自己相隔千里,如梦般虚幻。空将手心抵在厚重的玻璃上,仿佛触及三尺玄冰,除了冷硬再无它感。自从那次心生恻隐、擅自接触感染者后,这堵隔阂便拔地而起,阻挡在她面前。毕竟,MSR不能让空因为同情而涉险其中,危及自身。空也不情愿隔岸观火,至少她可以将声音投向彼岸。
空来到中央。脚下的地面接触到她的重力。传感似波纹扩散,所经之处,地面被涂抹得五彩斑斓。头顶的荧幕亮起,曲目拨到第一首:『God Bless You』
饱受绝望的人还会期待希望的莅临吗?答案多半是否定的。当将死之人得知安乐死的方法时,他们会喜悦,还是陷入更深一层的绝望泥沼?空只看到,他们的脸庞灰冷冷的,行尸走肉,像会动的死人,放弃了挣扎,任由命运和囚禁他们的人捉弄。他们为何苟延于世?或许因为在悲剧接管人生之前,他们还有过弥足珍贵的回忆。对那些回忆的反刍值得他们在这地狱般的日子里煎熬。而连这种资格都没有的人,空已经无法再见到了。
眼下这些人,灵魂已经不再寄居于他们糜烂的躯体,而是永远彷徨在曾经的美好中。这便足矣,空在心里默念,如果这世上还有事物值得他们留念,那么空的歌声就能够抵达其内心,填满幻想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