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时间,9月22日,11:00。昨晚天气预报通知,今日无雨,晴空万里。
那请问谁可以为我解释一下我们头顶的这一大片积雨云是怎么回事?
这股异常的违和感从踏入切城的那一刻就未曾消失过。除开我们一路上未曾遭遇任何一名整合运动士兵外,周遭环境也是诡异到极点。
首先是温度。
虽然我不清楚泰拉世界的地理气候划分规则,但在龙门居住的这几日,我估摸着龙门应处于地球类似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的环境,九月底虽说是夏末秋至的交替时节,但也却是一年当中最为燥热的一段时间。
而现在,我仿佛打开了深秋的大门,冷冽的寒风正肆意地灌进我的颈窝与袖口之间。
我找随行干员要了一支温度计。
15℃……现在是14℃了。
其次是光线。
昏暗、阴冷的切城内部与城外的艳阳高照天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身处其中会让人错愕地认为现在已是傍晚时分。
最后是湿度。
这种难以呼吸的憋闷感是不会骗人的。空气中过量的水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吐纳灌进肺部,缺氧造成的疲惫侵占全身,每一次抬起双腿犹如在泥潭中挣扎,潮湿的环境使体感温度将远低于我手上那支温度计的示数。
“前辈,你还好吗?”
从身后传来的,棉花糖一般柔软温和的声音裹住了我的耳朵。
我当然知道这声酥软绵柔的话音源自于谁。
于是,我选择适宜地提高自己的音量。
“艾雅法拉,下次可以试试去可露希尔那打下手,然后你就会觉得,现在的状况简直比出来秋游还轻松。”
“博士说可露希尔小姐的坏话,记下记下……”
“嗯?!这是个背叛,阿米娅。”
“博士诬陷随行干员,记下记下……”
“……”
在我身旁的阿米娅操作着手中端着的电子面板,参加此次行动的三支部队的书面联络将通过这个小巧的仪器进行,同时,它也可以用于记录作战详情,以便战后数据整理。
因此,我还没敢说凯尔希的坏话。
“如果前辈觉得难受的话,我可以用法术为您除湿,这样应该会舒服一些。”
“怎么感觉好像千元家电一样……谢谢,不用了,艾雅法拉,你需要保存体力……你的队友呢?”
艾雅法拉持着法杖从另一旁走近到我的身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有些刻意地往这边歪着脑袋,好让耳朵更贴近我一些。
“抱歉,前辈,您能再说一遍吗?”
“我说——”
然后我掀起面罩下沿,将嘴巴对向她柔柔软软的左耳。
“呼——”
然后恶作剧般地吹了口气。
“——!前、前辈!”
少女像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样颤了一下,然后慌慌张张向后跳去,面容似火般燃烧起来。
“我、我回去了!”
我看着艾雅法拉慌乱地向后退去,不时粗心地撞上前行的干员,可空间狭小不便鞠躬致歉,只好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点头道歉。
嗯……我应该趁机戳一下耳朵的,感觉会很软和。
“博士调戏术师干员艾雅法拉小姐,这个划重点,然后发给凯尔希医生。”
“……我要重新考虑一下下次助理的人选。”
“博士说……”
“那当然还是我们最最可爱的阿米娅同学啦!”
阿米娅满意地将面板合在胸前。
不行,得想个办法把那东西骗过来。
就在我与自己勾心斗角的时候,一阵嗡鸣从头顶前方传来,我微微抬起眼,注意到一件铁灰色的小型物件正悬浮于空中以相同的速率随着队伍一起前进。
那是诗怀雅的无人机。由于切城内部没有用于信号传输的基站,每个队伍都会配备一个小型无人机,为队伍间的交流通信牵线搭桥。
仿佛是受到无人机的提醒,我想起一件更为重要的事,于是收起玩闹心态,转而问向阿米娅。
“企鹅物流二人组有联络吗?”
“不,她们应该还在前方侦查中。”
“是吗……”
其实一开始得知能天使她们仍留在罗德岛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意外的。
因为按照原作剧情走向,“米莎事件”结束之后,德克萨斯她们就会返回企鹅物流。只是这次,“米莎事件”并未发生,能德二人组在罗德岛的驻留时间也随之延长了。
我不由得想到,
一些本该出现的人,他们却身处异地;
一些本该离去的人,他们却相伴在此,
会不会,某些命运之中本不会在此与我相遇的人,
却受到「命运」的摆弄,忽然之间现身于我面前呢?
那副钢铁与硫磺的身姿在我脑内被渐渐描摹出来。
这次,你到底有没有来到龙门,塔露拉?
“博士,陈长官和诗怀雅警官有情况。”
打断我思考的是阿米娅稍显焦虑的通报声。
“陈长官遭到由一名萨卡兹女性带领的爆破小队的埋伏,现在正奋力突围中。”
“萨卡兹…爆破……”
“是的,应该就是切城袭击了行动预备组A4的整合运动干部,我记得博士说过她叫……”
“W。萨卡兹雇佣兵,擅长使用爆破物和投掷物在侧面战场进行破坏式攻击,行动诡异,捉摸不定。某种意义上她不归属于整合运动,仅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埋伏与偷袭还真是最适合她的作战方式……诗怀雅那边呢”
“诗怀雅警官遭遇了整合运动的物资搬运小队。”
“物资搬运?”
阿米娅纤细的手指在散发着淡淡荧光的面板上滑动,我只能瞥见字句的长短和排列顺序有了变化。
“诗怀雅警官推测,整合运动的大部队正在往废城深处撤退,她正好撞见搬运最后一组物资的队伍。她还指出,敌人的指挥官是一名手拄拐杖的白发少年。”
“原来梅菲斯特还有戏份的吗……”
感觉又要听一大段讨人厌的废话了。
“两位长官还指出,整合运动全员,无论职位与职能,均身着一件特殊的白色作战制服,从大小及形态来判断,好像是…某种特殊的雨衣。”
“「雨衣」?”我不由得正了正兜帽,“听起来不能防弹。”
不过,从现有信息来推断,整合运动的计划应是集结城内分散的人员向废城深处后撤并驻守大本营,W明显是为了拖延龙门的主力部队而设下陷阱并留守前线,至于诗怀雅……不得不说,好运眷顾着她。
话说,好像伊芙利特所在的队伍随行在诗怀雅那边……早知道让塞雷娅随身带点奶油泡芙什么的,小孩子吵架时一人嘴里塞一个就不会吵了。
至于弑君者,她估计在某一边进行机动,支援陷入困境的整合运动队伍。
那么,还剩「两位嘉宾」没有出场,这一点使我的心率不自觉地渐渐加快。
一想到其中一位,我的右手腕还会隐隐作痛。
而另一位……
我抬起头凝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感受着湿润的冷风一点点夺走我的体温。
看来,是我们了。
“阿米娅,还记得我和你们分析过的所有整合运动干部的情报吗,如果我们遭遇了名为「霜——,等等,那片积雨云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一开始,那一小片积雨云确实占据着我视野中心的一点。说它碎小,那是在与其后庞然而连绵不绝的积雨云雨带相较之下得来的感受,但据我估算,它的单体水平范围应有一千米长,八百米宽。
而现在,它在我眼中如经过数层放大镜的扩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长。
连从东方倾泻下来的最后一丝金光也要被它挡在身后。
唉,是快要下雨了,所以积雨云就会忽然地变大吗?
可是会变得这么快的来着?
随后而来的是急速而猛烈的风压及呼声,我们所处的这片空间像是被人紧握于手,骤然压缩。
巨大的压强和狂躁的风声自上而来,如盛怒的天神手持一柄无形的铁锤重重砸在我们的头上,狂风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衣物间的缝隙撕扯着我的皮肤,又如摆弄玩偶般摇晃我的身躯。得亏面罩为我留存有一点相对静止的空气,我才勉强能在这场肆虐的侵袭下保持呼吸。
不得不承认,有一刻,我的头脑完全是空白一片。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触驱散了我的意识,也可能是猛然降临的风之咆哮震碎了我的感知。
但眼睁睁地看着那片厚重的灰黑色慢慢挤满我的全部视野,无情地占据这整片天空之后,
我才兀然地意识到……
不,说不定我刚才就猜到了,只是没敢尽快承认这一点,
毕竟,这不可能,
本来是不可能的……
是天,天塌下来了。
“那片积雨云…正在降落……”
还不只是这样,那种质感…它绝对不是气液交杂的、轻飘飘的雾状混合物,
「它」已经不能被称为积雨云了,
那是固体,是空气浮力托不住的固态物质,
那是一座…一千米长,八百米宽的「冰山」。
就要降临在我们头顶上的,巨大「冰山」。
“罗德岛全员,全速逃离这块区域!”
我用出撕破嗓子的力道吼出的这道命令,但立刻便意识到,在这种程度的风压和噪声下,我那一点微弱的声响根本不可能通过空气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幸好,原始的隔空传声虽行不通,科学与智慧的结晶却能助我一臂之力。
耳麦起作用了,我看到每个人皱着眉捂了下耳朵之后便立即沿着道路奔跑起来。紧张与恐慌一瞬间便驱走了先前体内的全部倦怠,我不顾一切地拉起阿米娅的手和队伍一起向前跑去。
可也正是在这样一个危机关头,罗德岛优秀的军事素养才能体现的淋漓尽致。哪怕全员都以自己的最快速度向前冲刺,队伍的阵型也丝毫没有混乱的迹象,我担心的摔倒、踩踏、人员受伤的现象并没有发生。
“博士!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天越来越暗——天哪,那片云,不会是——!”
“哈啊——虽然我小时候一直幻想能钻进云里去玩,但不要是这种方式啊!不对,那种东西要怎么钻进去啊啊!”
可恶啊!早知道七岁生日就换个愿望了!
“博士!那片云好像倾斜了——我们后面的楼房已经被砸中了!”
随着阿米娅的反应,我喘着粗气边跑边扭头向后看去——全然不顾摔倒的危险。
瞳孔的骤然收缩带来了些许痛感。
天边的一角,黑色「冰山」的一端已经与高耸的建筑物顶端开始接触,钢筋水泥的人造物在大自然不可遏制的强大暴力下碾压成碎渣,「冰山」持续下降,鳞次栉比的楼房如同倾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发生连锁反应,挨个倒塌、破碎,走向毁灭。
好比,上帝刚搭好了乐高积木,却因为一时不爽,就一脚把它全部踩碎。
紧接着而来的是碎石滚滚的巨大轰鸣以及在反冲力的作用下卷起有三层楼之高的黄褐沙暴,沙暴犹如洪水猛兽一般追逐着罗德岛全员,势要把我们纳入腹中。
然后,我听到队伍中某个男性干员的高声大呼:
“啊!等这场战争结束了,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就回老家结婚!”
“哪个没脑子的白痴在那立flag!快给我收回去!!!”
真是的,非要在这种时候增加喜剧效果吗!?
同时,我注意到,那件小型无人机正头也不回地飞快向前方驶去,一下就赶超到队伍的最前面去了。
这种时候跑得最快的反而是你吗?!
“快!快到云层边缘了,我们就要逃出去了!”
在阿米娅的提醒下,我重新扭回头直视前方,在我的眼帘之上,漆黑「冰山」的尽头就要落下,在更前方的天空上,一直以来的铅灰色乌云重新显现出来。
“最后冲刺!”
与这句话话一同爆发出来的是双脚之中所剩无几的力量,我能看到,面前的道路变得开阔起来,微弱却对我来说无比明朗的光线在路口吸引着我。
“轰轰轰——!”
我几乎是猛然一跳,扑出这个路口的。
很显然,其他队员同我一样,不顾摔伤、扭伤,在「冰山」完全落下的最后一刻向前扑倒。我抱着阿米娅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又被从身后滚来的干员撞了三下。
而还未等我确认怀中女孩的安危,风暴裹挟着黄沙席卷而来,强劲的风压又将我吹出几米之远。
“咳——咳——”
“咳——博士,你没事吧?”
哪怕有面罩阻隔,狂风依然携着沙尘透过缝隙钻进我的口鼻之中,几次痛苦地干咳之后,肺部依然难以满足剧烈运动过后身体对氧气的急剧需求。
“下次——哈,杜宾教官跑操的时候,阿米娅,把我也拉过去,哈啊——”
在确认不会有余波袭来之后,我放心地松开紧绕的臂弯,阿米娅从我怀中慢慢爬起身,而我则是“大”字一样摊开全身。
天旋地转,身后坚实的大地变得如海绵一样柔软。
待到晕眩错乱的感知稍稍恢复一些后,我不顾疲惫与疼痛地撑起身体,好奇心促使我想要尽快了解刚才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的全貌……额,我是说,惊吓。
然而,无论再怎么抬高下巴的角度,我都无法将整座「冰山」收进眼底。
因为,仅是面朝我的这一面就已经有两百余米的高度,说它是一座山体,绝不为过。
「冰山」全身由通透的漆黑冰晶组成,定睛细看,里面凝固有些微的丝状水雾,冰山像一座监狱一样将整片积雨云牢牢锁死在里面。
向左右观望,视野尽头仍无法触及「冰山」的两端,无数的瓦砾碎石垫在其下,石块间隙被严丝合缝地压实,形成稳定的底座托住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如此蔚为壮观之物凭空而生,只能说是「神迹」,它那庞然又雄浑的气势撕开胸膛,冲击着我的心智,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俯首跪拜的念头。
不舍得眨眼,生怕漏看了一下。可仅是直面它,眼角膜都快要结上一层薄霜。
“等一下…我们的世界观是蒸汽朋——显然不是,那就是西方魔——更不可能,不管怎样,这种程度已经…完完全全超出界限了……”
不只是我,全罗德岛参战干员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身后这庞然巨物。
虽然「冰山」本身并没有砸在我们身上,但它带来的巨大震撼感却重重锤击在心,我猜测大家应有与我相同的感受,因为所有人如同被钉在原地一样木讷地抬头仰望,不知该作何举措。
「冰山」固然让人震惊,但同时我感到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熟悉感源自于对这种「冰晶」的认知…我是见过的,「那个人」的源石技艺,
……会产生与此同类的冰块。
“老板?我观察到你们那边有什么动静,你们情况怎么样?”
耳麦里响起的声音不再像以往那么随性恣意,而是增添了几分疑惑与忧虑。
“可能是你的「主」今早给可乐加冰块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颗下来……全员成功逃生,仅有部分干员轻微擦伤。”
“再说我「主」的坏话,我就送老板你去他面前忏悔哦……上主垂怜,无事便好。”
啊、果然,这方面的玩笑还是不要开为好。
我回过身,在所有人仍处于震惊之余开始观察周边地形。
与之前环境最大的不同在于,道路开阔了不少,四周的建筑物少了许多,但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附近留有很多残破的地基,这说明这片地区原来也是房屋密集的居民区,只是不知何因,大片楼房像是被什么巨力拔地而起,只留下些许废墟证明它们原来在此存在过。
而身后的退路已被「冰山」完全封死,我们唯一的选择便是沿着这条路往废城深处前进,直至找到其他路径离开。
好像……不、我很确定,我们正被引导、被催促、被逼迫着向前进发。
前往万劫不复的深渊。
“有什么新发现?”
我有一种预感,能天使发来通报,不只是关心大部队的安危。
有什么,
有什么,占据我颅腔的惶恐之物,要发生了。
“是的,老板,我和德克萨斯现正躲在一栋建筑物的房间内向外观察。我们发现了五百米外……额,有些东西?”
“五百米?不可以再靠近些获取更多情报吗?”
能天使苦笑了一下,看来,活泼如她也会有感到苦恼的时候。
“一是,无法靠近,「那件东西」半径五百米内不存在任何建筑物,我们无法保证在不被敌人发现的情况下接近。”
听着能天使的这句话,我无意间扫视了一下那些残存的地基,想象那里本有着美轮美奂的建筑杰作,却忽然间如山崩地摧一般凭空消失。
……不太妙。
“二是,没有必要靠近,那是因为……”
“咕——”
糟糕,我咽口水的声音有这么响的吗?
“那是一座由冰与石块组成的「参天巨塔」……老板,你不会想要看到它的…那是亵渎的存在——”
下意识的,我抬起眼睛向着远方眺望。
好像,好像,
在稀疏的建筑群之后,在连绵不绝的铅灰色乌云之下,
我可以望见一个高耸的黑色影子。
“那是不应存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