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时间,9月22日,11:15

是「温度」。

绝对是的。

我最后一次通过温度计确认到的气温是10℃,而由于地热影响较小,地表温度应该也在这个数值左右。

这说明,「雨滴」在10℃的环境下将保持液态。

而一旦接触到高于10℃的物体,

例如,无人机因引擎而发热的外壳,恒温生物的皮表,

以及,我刚脱下的,带有身体余热的外衣,

「雨」就将迅速凝结成冰,封杀那仅剩的一点温存。

证据就是,我的外衣表面在被冰层铺满后,重量就未继续增加。同时,我可以看到四周有「雨水」接连不断地滑落下来,在眼前连系成密集的雨帘。

我望着雨幕之后形影模糊的高楼叠影,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还有一点距离,就快要到——

“轰、轰、轰——”

三声巨响依次炸开,随之而来的是在我们左右前方最为接近的三栋居民楼入口被轰然炸裂的天花板碎石堵死,顺带将我眼中的那一丝火光也一并埋葬。

“杀啊——!”

“上——!”

紧接着,队伍之后猛地爆发出振聋发聩的高声战吼。

我保持着平举冻成硬物的风衣的姿势,蓦地扭过头去,看到约莫五十来名身着特制白色雨衣的整合运动士兵从建筑物的暗处猝然冲出。

而就在我转过头的那一瞬,便听见“呼”的急速破空声和冰层破裂的“刺啦”一响。未等我做出反应,一根白银弩箭从头部右侧划过,打进身后的水泥路面之中。

我一时愣了神,不知不觉已回过头望着大衣上被打穿的洞孔。雨水从手指粗细的洞中淌下,但令我哑口的是,我竟可以透过那细小的微孔望见——

刚刚入口被炸药封死的其中一栋居民楼的高层房间内,有身着同款雨衣的三名狙击手,其中一位的弩口还正对着我的眼睛,只是弩箭已不在弩臂上。

我不敢细想,要是我没有托着大衣,要是我没有拼了命的在跑动着,

那白银的箭身,会不会染上夺目的鲜红。

我们,罗德岛全员……

被埋伏,被包围了。

……

“德克萨斯,老板他们正在向这边靠近…情形不太妙,大家中埋伏了,我们快点下去救人呀!”

“等等。”

德克萨斯按住了扒着窗户抬起脚就要从13层跃窗而出的能天使,单手将这个冒冒失失的乐天派拉回室内后自己缓步靠近窗边。

然后,将戴有手套的左手伸出窗框,让「雨水」滴落在指尖。

二者接触的那一刻,一朵娇小的黑色冰花砰然绽放。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将手缩回室内,抬高手臂靠近能天使的面前。能天使微俯上身,好奇宝宝一样地盯着那凭空而生的奇妙造物。

“很显然,敌方的术式。”

德克萨斯捏指对着能天使的鼻尖轻轻一弹,冰屑四散开来,轻碰上后者两侧的鼻翼。受到此举惊吓的萨科塔少女背后的光翼忽地闪烁了一下,冰冷的触感害得她全身一激灵,像发条玩偶一样弹了起来。

她举手高喊着什么“我才应该是攻”之类的,尽是一些听不懂的话。

“嘘——”

德克萨斯伸出手指抵住正吵嚷着“吃了我的苹果派,我们就算是间接接吻啦”的少女那温润如玉的双唇,警惕地竖起了立于头顶之上的一对狼耳,偏过头去阖上了双眼。

“听见了吗,爆炸的声音,还有震动感…就在我们脚下。”

“唔——”能天使一转之前随性欢脱的神态,模仿德克萨斯的模样侧耳倾听并感受,“嗯,很明显,应该是一楼发生了爆炸。这个声音…是落石,入口可能被堵死了。”

德克萨斯睁开眼,将手搭在腰侧的剑柄上。

令人诧异的是,她的腰侧仅是装配了一对剑柄,接口处不见剑刃的影子,空无一物

“应该是整合运动为了避免博士他们进入楼房之中躲避「冰雨」而炸毁了居民楼的入口…不、不只是这样。”

德克萨斯靠近窗沿,俯视着底下匆忙奔走的身影。

忽然间,几束银色的闪光迅捷地刺下,目标正是欲准备对敌的博士一行人。

德克萨斯后撤一步,微微扬起头,伸出左手在眼前比划,像是在衡量她与某人之间的距离。

“罗德岛遭到了敌方狙击手的攻击。从弩箭射击轨迹来判断,正好,是我们这栋楼。”

她收回手,不由分说地便转身向门口走去,深邃的目光在空中画出一道橙色的残影。

“是17层。走吧,能天使。”

“诶诶?什么情况?我们不下去救人吗?”

能天使挠了挠后脑勺,但也快步跟在了德克萨斯的身后。

“一,我们毫无避雨措施,下去等于送死。但我注意到整合运动身穿的「雨衣」可以有效地防止雨水结冰。我们要上去抢过来。”

“不是吧…要穿那么难看的衣服吗……”

能天使耷拉着脑袋,头顶的光环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二,位于高处的狙击手具有很强的威胁性,必须尽快解决。同时,由我们占领至高点,更有利于支援博士他们。”

“有道理诶,德克萨斯你原来是头脑派的吗…那我岂不是要当喜剧角色了?”

德克萨斯没有理会身后的喧闹和不明所以的贫嘴,她将腰侧的剑柄取下,从口袋里取出两颗子弹模样、黑曜石质感的小型石粒。

然后用大拇指推进剑柄的接口处。

“该让敌人知道——”

赤橙的剑刃凭空生出,在空中留下转瞬即逝的红色光影。

“企鹅物流的作风做派了。”

……

该怎么办?

保持冲势继续前进吗?

可后背受敌,背对敌人无异于自寻死路。

边打边退?

但上方有狙击手,在罗德岛专心对敌、无暇他顾时,他们随时可以取我们的命。

停下队伍与敌人交战?

从大衣洞孔中滴下的雨水冰冻住我的左大腿,整只左腿的知觉在慢慢地消散。

我们要如何在这种环境下与敌人作战?

我们,难不成要——

我看向阿米娅,痛苦的神色在她的眉间挤出一个小小的“几”字,我注意到,她的右肩不慎沾上几滴雨水,黑色的冰晶正在一点一点地蔓延。

我忽地想起凯尔希。

想起她离开前同我说过的话。

(“明天的行动,你、要去吗。”

“当然。”

“阿米娅呢?”

“如果我要去,估计你也阻止不了她。”)

你永远是对的,不是吗?

错的一直是我,对不对?

我不该将阿米娅带来,她应该留在罗德岛。

不管她说什么,就算要绑起来,也要把她留在舰上。

可你为什么一句阻止的话都不说?

说服我,说服她啊!

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

这样的话,阿米娅,她、她,

她也不会,与我一起,

死在——

“前辈!请交给我!”

奇怪。

温柔和坚毅这两个词是可以共存的吗?

因为我在听到那句话的一刻莫名地就有了这样一种感受。

有一种,让人从深井之中拉回大地之上的,

被救赎感。

“大家,请停下,准备与后面的敌人交战!”

令人心生温暖的引力放缓了我的脚步,我注意到,其他人同我一样,慢慢停下了自己的步子。

在这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刚才占据脑海的恐慌与不安此时竟出奇地消失了。

只是因为那一句让人心安的话语。

“我来,为大家创造自由行动的空间!”

我转过身。

看见春天迎面走来。

少女毅然握住法杖的身姿驱走了“冬日”的酷寒,她将温暖与祥和的气息再次带到这冰冷的世间。

只是因为看到了她,便有暖意在心里流动,便不再觉得寒冷,便有了再次祈祷的力量。

“「红莲之主,炎赫国君」”

艾雅法拉持杖举过头顶,赤红的火焰如软绵绵的云雾般漂浮在她的周围,灼热的橙色能量在法杖尖端聚拢。

“「献以此礼,歌扇舞裙」”

我眨了眨眼睛。

四五只软萌的小羊从火焰的云雾中探出头来,小脑袋晃动了几下便从云中跻身而出。它们在空中围绕艾雅法拉轻灵地跳动着,最后一并跃入顶端的能量场之中。

“「彼天之下,众生麤蠢」”

变化发生了。

热量在冲击着我的胸膛,我感到双手一松,放下外衣后发现凝结在其上的坚冰已然融化。

白雾升腾,浮上高空后重新液化为水滴打在我的身上,只是这次,「雨水」并没有再度结冰,只是沾湿了内衬的衣物。

看来,「冰雨」是无法进行二次冻结的。

“「假借神力,砺世磨钝」!”

她像是捧起了一颗太阳,不,她便是整个宇宙的恒星,我们只能团团围绕着她目不转睛地仰望,甚至眼球干涩,灼痛难耐。

但也不舍得闭眼。那一瞬,我似乎明白了飞蛾扑火的真谛。

对光与热本能的追求凌驾于理性之上。

而现在,热量已到达了极点,躁动不安的火焰在球体内乱舞,就要突破桎梏,喷发而出。

“拜托了!请为我们争取时间!”

艾雅法拉将法杖尖顶猛然刺进澎湃狂躁的火焰内。最后的导火索被引燃,强盛的能量一触即发,在一声响遏行云的爆炸声之后四散成无数的花火,如千百发冲天烟花般飞向高空。

“「火山」!”

这是一场「火雨」和「冰雨」的力量对抗。大雨如注,可在更为密集的火焰群下,它们溃不成军,向着高空节节败退。

火焰与雨水相撞,大自然中最为势不两立的二物在激情的会面后只留下迷蒙的水汽白雾。

「雨水」无法滴落在身上,紧靠艾雅法拉一人之力,我们就脱离了或将冰封的生死绝境。

我应该立即指挥队伍作战。

或者执行一开始就在脑内规划好的方案。

再或者夸奖艾雅法拉,感谢她为队伍带来了一丝希望。

可我只是怔怔地,傻傻地抬头望着。

望着那吞噬天空,燃尽一切的火红。

漫天的光焰在头顶绽放,星火点燃了沉闷的灰黑,饱富寒意的冷色调被烧却殆尽,一切的一切都给染成了明亮的赤橙。

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

“唔——”

我感到胸口发紧。

疼痛。

有什么被点着了。

有什么,刚才还如死灰一般自甘沉沦的事物。

“砰、砰——”

在跳动着,在燃烧着。

将我的整具身体都扔进一片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

“呵。”

我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完全没顾一旁阿米娅的反应。

握紧拳头,我选择转过身,直面那个高耸入云的巨大噩梦。

然后搭着风衣,迈出了第一步。

“德克萨斯,在?我知道你应该就在附近的某个居民楼里。”

我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说着。

“我有一单货要你送,接吗?”

我大约是疯了。

大约是被那场火烧昏了脑子。

阿米娅似乎是叫了我一声,可我权当做没有听见。

我要是就这样径直走出「火山」的攻击范围,不出一分钟,还是会当场冻死。

更不谈全身已几近湿透。

可那场火实在是太大了,烧得我痛苦不堪,灼热感让我不再畏惧寒冷。

「它」把自责心当作燃料,火势是愈烧愈旺。

我劝告他人不要放弃,自己却过早地想要向内心举手投降。

不该。

太不该了。

不像是我会做的事。

“向我证明,你们企鹅物流,是专业的。”

我将风衣盖在身上,一股脑地冲出队伍。

“送我登上塔顶,不计代价,不惜一切。”

这才像是我这个白痴会做的事。

———————目前可以公开的情报——————

—〔罗德岛数据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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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岛干员资料详情〕

———〔术师干员-艾雅法拉(六)〕

从上次“切成围剿行动”回来的干员们基本上都很感谢艾雅法拉小姐。

他们说,多亏了艾雅法拉小姐,罗德岛全员才有了和敌人一战的可能。

我虽然没有参加那次行动,却因为机缘巧合,隐隐约约地提前知道了艾雅法拉小姐的所作所为。

当时,我正在房间内训练我的“猫猫”们。它们最近又给大家添了不少的麻烦,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唔——

艾雅法拉小姐临走前托我照顾一下她可爱的孩子们——被她昵称为“小黑羊”的小家伙们。

“小黑羊”们非常的听话乖巧,一进入到我的房间,就团团围在角落内,放松的睡着了。

看起来就像是一大团软蓬蓬的棉花糖,我虽然很想上去抚摸一下,但是艾雅法拉小姐事前警告过我:“小羊”们会烫到手的,请小心哦。

所以,我忍住好奇心,开始正式教育“猫猫”们。

大概是……十一点一刻左右吧,嗯,很抱歉,我记不太清了。

我注意到,角落的“小羊”们睡醒了,它们抖了抖身上的蓬松绒毛,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起来,在房间的一角开始转圈。

我想着,既然小家伙们睡醒了,我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呢?

可是,忽然间,它们身上冒起了熊熊的火焰。

我真的吓坏了,一时都忘了跑到盥洗室接水灭火。砰地一下屁股着地摔在地板上,“猫猫”全都躲进我的怀里,伸着个脑袋望着那一团团的火焰。

但很快的,我发现,“小羊”们身上的绒毛并没有烧焦的迹象,更为神奇的是,虽然能感受到相当惊人的热量,但是房间内没有任何一物被点着。

火焰像是“小羊”们的眷属,紧紧地依靠在「它们」身上。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大约十几秒,之后,火焰黯淡,热量消退,房间重新恢复平静,“小羊”们再一次抖了抖身子,甩出不少细碎的火星,然后缩回角落里继续睡觉去了。

后来,我找个机会与艾雅法拉小姐说起此事,她一脸惶恐,不停地点头和我致歉。

我连忙摆手,告诉她不用在意,房间没有被烧着,“猫猫”们被吓住后反而听话了不少,我还要感谢艾雅法拉小姐。

她还是继续着道歉,我也一直请她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持续了好几分钟。

真是的,艾雅法拉小姐,有时候,过度礼貌可是会给人造成困扰的啊。

等我们双方都平静下来,她和我相视一笑,接着招呼一只“小羊”跳进她的怀里。

“小羊”在她的臂弯里转了两圈,接着像是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体位,将脑袋缩进绒毛里便惬意地睡着了。

艾雅法拉小姐顿了顿后,便开始同我娓娓道来这些小家伙们的来历。

她说,这些孩子们是母亲生前送给她的宠物。

我向艾雅法拉小姐说了声抱歉。

她摇了摇头,示意我无须在意,接着继续着讲述。

可是,自从她记事起,这些“小羊”们就是这个模样了。十几年来,她从一位天真懵懂的小女孩成长为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火山学家,但这些“小羊”们却不见长大。

仿佛,时间在「它们」身上,停滞了。

我说,好神奇,艾雅法拉小姐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再一次摇了摇头,说着,母亲只是将“小羊”们送给了她,说“小羊”们会代替母亲永远守护着她,无论身在何地,相隔多远。除此之外的,母亲没再细说。

我低下眼去看向艾雅法拉小姐的怀中,想象不到眼前这个软乎乎的小生命会这样神秘。

艾雅法拉小姐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她说,她与这些“小羊”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仿佛不用言语,只需脑中的一个念想,“小羊”们就能领会她的意思。

“心电感应!好厉害,我也想要和“猫猫”们有心电感应。”

艾雅法拉小姐歪了歪头,又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她接着说,她在释放某些大型法术时还需要借助“小羊”们的力量,在某种层面上,“小羊”们是她施放法术的施法凭依。

我不由得想起那天在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她说,小范围的「火山」仅依靠自己的身体,还是可以承受的。但若是要增大攻击范围和火焰放射频率,身体就会吃不消。

可这时,她的脑内就会响起一阵温柔又充满力量的声音。

像是母亲的耳语。

她能感受到,哪怕相距万里,她的“小羊”们正在呼唤着她。

紧接着,就有无数凭空产生的暖流在她的体内游走,赐予她克服一切困难的力量——

以及决心。

说完这句话后,她不再言语,只是低下眼帘,静默又轻柔地抚摸着怀中安稳睡着的小毛团。

小家伙一定很舒服吧。

看着它安定的呼吸带来的平稳起伏,我不由得这么想着。

我有些想念身在维多利亚的母亲了。

莫名的,我也好想就这样被母亲抱在怀里,安稳地睡上一觉。

嗯……要是去拜托艾雅法拉小姐,她会不会同意让我躺在她的怀里呢?

啊,这句话也要被记录下来吗?不、那个、请等等,太…太害羞了,请不要再写啦!

——近卫干员-慕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