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纳提码头的夜晚,天远,水静。

赛什从居民局的夜晚中穿梭而过,到这里只跟夜色的旷远撞了个满怀。他焦躁地从码头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又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凄冷的河风搂着他的肩膀和后背,围绕着赛什切切私语,把蚀人的寒意吹进他衣服的每一个缝隙。

而没有吃晚饭带来的饥饿感像是一个毫无礼貌的孩子,从赛什的肚子里开始了一场大闹。

不仅如此,码头的木板在他用莎草编织的草鞋下咯咯作响,而他的脚趾也随着这个节奏一阵阵地刺痛,小腿上酸软的感觉如同一层有生命的蛛网,顺着腿肚子一点点往上爬。

赛什火热的心绪随着一浪又一浪的寒意,饥饿,疲劳逐渐消磨、冷却,他停下脚步,扫视着港口里寂静的景象,不由的皱起了眉毛,

“到底……难道说……”

他喃喃地念着。

而就在他出神地思考着自己之前猜想当中可能的错漏时,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赛什书吏!”

赛什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的呼唤,有些惊讶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果然是您啊,赛什书吏。我,波鲁啊。这几天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您来着,上次您告诉我的那几个故事还真是管用,家里那几个小的每次听完了都对我佩服得不得了,缠着我想让我多说几个呢。”

声音的主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三两步赶到了书吏的面前。借着对方手中的火把,赛什这才看清楚来人是码头上巡逻的卫兵,而且还是与自己相熟的那几个之一。

赛什刚刚开始跑码头的时候,曾经传出来过不少风言风语。毕竟曾是祭司的长子,突然决定要做这种事情,不理解的肯定是多数。

那段时间,他通敌外国,走私或者有个异国情人……什么样的谣言都有,但等到他一个人搬离了内城里祭司的家宅住进了外城的小土楼,每天穿着灰头土脸的衣服,在码头给来往的船只办理文书——特别是弟弟又继承了祭司的位置之后,他少年丧父,失去了信仰被逐出家门的可怜形象便确立了下来,人们对他便只剩下了怜悯和友善。

对于这些事情,赛什一向是懒得辩解的,倒不如说,这种形象反而给他在码头整日闲逛提供了便利。

带着黄蓝条纹发套,身穿鳞甲的波鲁走到书吏面前,屈膝行礼之后,又接着说道,

“赛什书吏,您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嗯,因为一个传说有点在意,就过来看看。”

赛什毫不避讳地告诉了对方自己的目的,与其他人不同,真正在码头工作的这些——工人、水手和卫兵,他们大多都知道赛什的事情,但他们也从不多嘴。

做体力活过日子的人,对于不影响自己工作的东西从不浪费过多的精力。

当然了,这也不影响个别人的遐想,

“果然是!我就知道,这码头上肯定有问题,夜不管多深,总是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虽然大部分都是走私犯或者喝醉了的水手……但是有一次同事跟我说他看到一艘船上跳下来一只比猫还要大的老鼠,朝河岸边游过去了,简直是……竟然比神明的使者还要大!一只老鼠!书吏大人,我是没上过学校啊,但是……”

“不是那种——波鲁,这两天码头上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传闻吗?”

“传闻?这两天没有,那大耗子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样啊。”

赛什听到这个答案,倒也是不算意外,在皇城里有固定住处,领着法老发下来的薪水的守卫,跟终日飘在水上饮酒度日的那些水手毕竟不太一样,他们一定程度上也象征着法老王的威严,很多事情是传不到他们耳朵里的。

“但是要说起来的话,也不能算是完全平常吧——”卫兵扭头四处看了看,“今天没有,但是前几天一直夜里有船在卸货,你说奇不奇怪?”

“夜里卸货?点火把吗?”

赛什有些意外地问道。

“可不是,成排的火把,一搞就是大半夜,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贵族,这么有钱。”

“贵族?你怎么知道是贵族的船,商人或者神官们也很富有啊。”

守卫波鲁缩起脖子,斜眼四处瞟了一圈,把手上的火把和长矛并到一只手上,鬼鬼祟祟地凑到赛什的面前,捂着嘴巴耳语道,

“赛什,我觉得你不是乱说话的人才告诉你的,那些船都画着神眼,而且都是从塞加拉或者赫瓦来的,吃水还特别的深。”

“工匠之城和矿山之城来的重船啊……难怪了,那两个城市的话,富商没有足够的权力在塞加拉大肆采买,而祭司又没有足够的钱在赫瓦这样挥霍,真是看不出来,波鲁你很敏锐啊。”

听到了赛什的赞赏,守卫脸上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哪里的话,书吏大人,我从你来这个港口之前就是这里的卫兵了,这点事情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况且不是法老亲族的船怎么会画着神眼呢?”

赛什拱起下唇,摇着头叹了口气,

“神眼这个倒真不一定。”

波鲁瞪大了眼睛,

“神眼还不一定?真的吗?可是神眼不是只有法老家族的船上才能画吗?”

“不,神眼作为神明的徽记能够保佑在安奈河上航行的顺利。但只要得到神殿的允许,任何人都可以在自己的船首绘上神眼的标记。事实上,现在在安奈河上航行的船只里,带有神眼徽记的大部分是来自于海的北边那些异邦人的商船,他们不理解安奈河的风水,非常依赖神明的护佑。”

“这……这样吗……哈哈哈,哎呀,幸亏赛什书吏你告诉我了,不然我还不知道呢,哈哈哈……”

波鲁扶着自己头上的头饰,有些面带红晕地笑了起来。

“没事,虽然我现在不是祭司,但是神事和礼仪的东西大多还是记得的,你以后再遇到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直接来问我。波鲁你毕竟是皇城的卫兵,这些东西还是多知道一些的好。”

“书吏大人说的是,那我就不接着打扰了,还有巡逻的任务呢,一会该挨骂了,告辞。”

语毕守卫转身离去,赛什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感觉自己背后又凉了起来,伸头四处张望一番之后,果然在码头靠北的地方,看到了一艘全身通红的巨大双层桨帆船,船首的侧面用异邦人的语言写着“阿尔贡”的字样。

书吏搓搓发凉的手指,向那艘船的位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