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拉古,平民窟)

叙拉古的烈风呼呼啦啦的吹打着老屋已经没有了玻璃的床框,阴沉的黑云洒下瓢泼大雨,雨水斜斜的落入狭窄的屋内,能天使头顶着一块老旧的毛巾,忍不住的哆嗦起来。

即使在不会下雪的叙拉古,冬雨依然冰冷刺骨。

屋内的氛围十分奇怪,原本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疲惫不堪。可居然没有有人愿意闭眼休息,也没有人说话。

能天使和德克萨斯被弑君者挟持以后,又遭遇了叙拉古几个家族的包围,这时候白天与能天使、德克萨斯交换情报的拉普兰德突然从巷角冲了出来,引着三人左弯右拐绕了不知道多少街道,甩开了追击,来到了这里。

拉普兰德解释说,这是她曾经和德克萨斯年少时流浪时的栖身之所。原本狭窄的空间,现在足足塞了四个人,按龙门的话来说,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伤势最重的德克萨斯躺在墙内侧的硬板床上,

其他三人靠着墙,席地而坐,腿都伸不直,

除了德克萨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其他两人的目光都打量着这位“黑道公主”。能天使近距离的观察,令她感到很意外。茵海茨平静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凛然杀神,而像一个娇弱的贵族小姐,她低垂着修长的睫毛,因为受伤的失血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疲惫。不过这样掩不住与生俱来的美丽,玲珑精致的五官、身材匀婷、曲线动人心魄,比那个和她“同床共枕”6年的搭档更胜一筹。她的脑袋里,不禁胡思乱想起来,难道神族血裔的基因还能加强颜值和身材?

“不管怎么说,谢谢。”德克萨斯望着对着天花板,率先打破了沉默。

茵海茨知道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其实她本来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这几个人,可现在却没有什么心情。

“救你们只是为了不让她清除线索。”

“可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能天使终于把这句话吐了出来。

“天使小姐,你们也许不清楚,不过派你来的老板一定知道些什么。”拉普兰德露出一个玩味的微笑

德克萨斯和能天使心里一惊,她们在白天的讨论里分明避开了“老板”这个人。只说是龙门近卫局和罗德岛的委派。

能天使不禁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屋子里,三个鲁珀族,各自心怀鬼胎……当然她觉得德克萨斯的鬼胎应该是让拉普兰德摆脱这里的纷争。

“你在为谁卖命?”茵海茨看着拉普兰德。

“我?我只效命于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生存,然后复仇、杀人。”拉普兰德对茵海茨说话时,没有任何笑容,寒气瘆人。

“拉普……你病的很重,离开这里,我能救你。”德克萨斯想了很久说道。

“德克萨斯,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你在害怕,你只是找复仇的借口,用杀戮来掩盖内心的恐惧。”

“哈?我为什么要害怕,你错了德克萨斯,我的命可能只有几年或者更少,与其接受你的怜悯苟活,不如留在这里,让他们付出代价。”

“人做错了事就应该付出代价!不管他是谁”拉普兰德看向了茵海茨。

这一次居然是茵海茨错开了目光的交视。

“你其实心里明白,埃文斯家族身为黑道的至尊却扔下了叙拉古的烂摊子,让其他家族自相残杀。我的姐姐为了让家族能够在战乱里活下去,以附那些大家族,出卖了一切,以容貌闻名的她把自己献给了一个家族的族长。”

德克萨斯面色僵硬的听着,他的确知道这些,在给能天使讲述的时候,刻意的略去了——她希望能天使看到叙拉古真正残酷的一面。

“我的姐姐只是成了那个族长的收藏品之一,平日里依然操持着家族的事务,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我意识到了姐姐变了,像是一只被项圈套住的母狗。直到有一天我在屋檐上,从缝隙里看到那个族长趴在我姐姐赤裸的身体上,肆意张扬的玩弄她,而她只能默默承受。”拉普兰德语气很轻很淡,但其他人都听出来那种咬牙切齿的恨。

“可到头来,家族终究是不在了。”

“很抱歉。”

“抱歉太迟了,况且你没必要道歉,你是埃文斯家族的公主、神族血脉的继承者,这种事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你不需要知道,因为你高高在上。你们想让谁灭亡,就让谁灭亡。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拉普兰德说的这些,如果是以前的茵海茨应该会反驳,但是她没有,因为她脑海里浮现的是红那张孤独又恐惧的脸。

因为你,很多人生来是错误的,因为你,很多人没有办法生存。

能天使觉得拉普兰德言重了,可茵海茨什么也没有说,暗红色的眸子里是浓重的悲意,整个人像一个背负着山岳般沉重罪孽的恶魔,却依然在前行。能天使突然有些好奇,是什么信念让她苦苦支撑了这么久。

“我出去走走。”茵海茨撂下这句话,起身离开了小屋,静静的站在雨幕里,任凭冰冷的雨冲刷自己。时而划过夜空的闪电,照亮她孤峭的身影,像是裹着黑旗的长戈。

能天使突然有些心疼这个“敌人”。室内的三人也再没有说什么,气氛冷若坚冰。

(拉特兰城)

天空湛蓝,微云。朦胧的金色阳光从云后透出,映着绵延展开的城市,哥特式风格教堂塔楼,如巨剑的锋芒,扫过天际的流云,鎏金外壁映衬着五彩斑斓的光,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想要摩拜的冲动。

建筑内部的轻盈、裸露的棱线,支撑着肋骨架状穹隆,拉特兰族的女孩身上光芒涨落,站在十字架前,喃喃自语。

“主,那么多人追寻你,向你摩拜,希望得到你的救赎。可你是假的啊,真正的神就要降临在大地了,这个世界要改变了。”

“亲爱的教皇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吗?”W有点不耐烦。

女孩有点犹豫。

“快点,晚上请你吃豪华拉特兰炒饭,附带苹果派哦。”W用一种哄小学生的语气。

“没有出过远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女孩轻声问。

“外面的世界……”W心头有块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到了,记忆里有个男孩在满是机油的仓库里问她,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她把原本肮脏丑陋的世界诉说的很美好。“外面有很多人,他们会忘记曾经美好的愿想,会因为种种利益欲望互相残杀。”

“……这样啊。”女孩的眸子有些黯淡。

“走吧。”

(地点未知)

“我们的天使小姐已经出发了。”

“索绎斯廷娜,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喂,你叫她的名字不都是用爱称吗,需要这样正规吗?”女孩狐媚的笑。

男子没有理她,幽幽的说道,“千载难逢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别这么激动,开启神国之路的钥匙有很多,我们如今只是掌握了其中的几把。”

“莫妮卡,你期待的世界是怎样的?”

“我对于世界怎么样不感兴趣。只要他能够……”

(龙门外围,距离移动城市20公里。)

黑色飞行器的旋梯打开,卡斯特族女孩的鞋跟敲打着阶梯,滴滴答答的作响。她忽然停滞了脚步,极目远眺,她没有望向龙门的城市,而是望着另一个方向,那里黄沙漫漫什么也看不清。风沙吹起她齐腰的淡金色长发,如同流淌的星河。

“大人,这是龙门的监控系统的外围边界,我们只能陪您到这里了。”侍者恭敬的说。

“我分明知道一个和我有相同血脉的女孩注定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却不去救她,是不是很冷血。”女孩没有理侍者的话,自顾自的说。

“……大人,您没有错。”

女孩下意识的去摸胸口冰蓝色宝石项链,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她苦笑了片刻,“当初……不应该给你。”

(切尔诺伯格废城-14区,距离龙门移动城市10公里。)

“动力核心装置,找到了吗?”霜星对着高大的黑影发问。

“拿到了,带回切尔诺伯格,就可以驱动核心城,以及,为城防舰炮的供能。”黑影的声音断断续续、沙哑低沉,像是一个老旧千疮百孔的风机在鼓动。

“你不觉得塔露拉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吗,她是怎么知道这座分城逃离到了这里,还知道它载着动力核心。”

“我不清楚,但是她的确做到了,之前承诺的一切。”

“你不可能意识不到,塔露拉如今种种反常的行为,切尔诺伯格的屠杀清洗、进攻龙门作战对于弑君者的隐瞒,以及亚历克斯的战死……”

“……”

“况且,我不觉得龙门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的敌人应该乌萨斯帝国,如果塔露拉是为了一己私怨,那么她不配做领袖。”

“整合运动是感染者,能听见的、可依靠的,首个名字。无论整合,去向何处,我们都不能直接破坏它,整合运动崩塌,会让感染者失去信心,斗争的信心。”

“老顽固,你真的认为这样下去,感染者的枷锁能够被打破吗?”

“我不知道,不这样做,那么的枷锁会更沉重。”

爱国者迈着沉重的脚步,正准备离开,可走到门边,又问了一句,“西北荒原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那里什么也没剩下,她早已经离开了。”

“你认为她的力量和塔露拉还有弑君者的力量很相似对吗?”

“虽然三者源石技艺差别很大,但是那种感觉很相似。”

“之后的作战,多加小心,不要勉强自己。”

“知道了,不必担心。”

霜星看着那个黑塔般高大的身影渐渐远去,轻轻叹了一口气,“老爹,真不知道这样做守的住什么。”

霜星沉吟了很久后,伸手去摸胸口那颗冰蓝色的宝石项链,这种精致的工艺,看起来不应该属于一个在荒原上辗转作战的军旅生活的战士。

“你……究竟是谁……”

(1090年,乌萨斯西北边陲荒原)

乌萨斯的国境西北边缘,是一望无际的冻土带,大地是灰白色的,天空也一样。可怜的苔藓和地衣也被霜雪覆盖了,从这里到乌萨斯帝国最近的移动城市需要300公里的路程,被流放至此、在矿场做苦役的政治犯,在漫长的严冬里,常常熬不下去而自杀。

这是一片没有光与热的土地,这里是被神遗忘的土地。

铁黑色的卷层云从西北当平铺过天空,熟悉这里气候的驻防军都知道那是暴风雪到来的前奏。

白色的雪尘裹着着附近十几个矿场废料燃烧的黑霾一起翻腾扑进。黑与白扬洒翻飞,天地混沌。

边防驻地站岗的乌萨斯士兵从厚重的棉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劣质的烟卷,掏出打火机点了三四下,也没有火苗腾起。

“真是见鬼。”士兵把打火机捂在手心里,再将手重新插回口袋。温度已经降的很低,把打火机的机油都冻住了。

他叼着没点燃的烟卷,左顾右盼打发时间,突然间,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光点,在阴云的阴影下敏捷的穿行,氙气射灯的光刺透了重重雪幕。

那是某个人驾驶着一辆雪地摩托车在高速逼近。

敌袭?第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士兵脑海里闪过,西北荒原游击队的频繁出没让驻军时时绷劲神经,不敢有所疏忽。

可游击队应该没有这样先进的雪地交通工具,何况那只是一个人。

不过处于军人的警觉和机敏,他立刻集合了周围岗哨的10名士兵,他们半蹲在掩体后,端着铳枪和弓弩,瞄准着转眼间近在咫尺的雪地摩托。

可摩托车就像进自家大门一般,径直刹在驻地的门口,将一米高的雪尘抛在身后,而驾驶者居然是一个卡斯特族女孩,让人眼前一亮。她一身米色的呢子风衣,踏着高筒的长靴,摘下护目镜梳理了那头淡金色星光般的长发。这身打扮是乌萨斯国都很时髦的冬装,可这里是零下20℃的西北冻原,这身服装实在是太单薄了。可女孩并未露出对这里的气候不适应的表情,反倒是站岗的士兵们冻的瑟瑟发抖。

随后她敏捷的翻身下车,走到门边,递出证件。

乌萨斯士兵的队长急忙接过证件。眼睛里是一闪而过震惊,随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证件上写着,乌萨斯帝国情报局,特别行动组,索绎斯廷娜·摩卡拉少将。备注:职业术士,级别5

乌萨斯帝国为了应对特殊作战的需要,会有专门的术士部队配合作战,并且依据法术运用的威力和实战能力分为5级,第五级意味着她的法术可以在正面战场起到决定性作用。

“机密任务,需要调查。带我去见你们的军事主官。”女孩用澄澈悦耳的声音简要的说明来意。

在西北冻原驻扎的乌萨斯士兵,一年到头,除了到临近的镇子巡查,才能见到几个女人。

士兵们的目光本应该有所悸动,可女孩身上带着高贵的威仪,眉宇间杀伐决断,一副年轻的权力者的样子,打消了寂寞士兵们春意的念想。

女孩露出高雅谦和的笑意,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阴刻着雷霆双头鹰徽记的纯银打火机,轻而易举的点燃,递给面前的队长。

这样的举动让队长愣了几秒,这才意识到自己嘴里还叼着那根没点燃的烟卷。

队长堆起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凑到女孩身边,点燃了烟卷。近距离的接触,他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心想应该是女孩用的某种香水。

“长官,您也抽烟?”队长有些惊讶。

女孩摇头,“只是对于火焰的温暖比较好奇。”

队长一时间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回过神来,女孩已经进了营地。

“你就是这里的军事主官吗?”索绎斯廷娜望着一个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的军官,旁边桌子上放着几个倒的伏特加酒瓶。

“头儿,这是乌萨斯情报局的执行人,你醒醒。”一旁的士兵赶紧推了推这位防务军长官。

中年的乌萨斯人从桌子上爬起来,揉了揉酒糟的鼻头,歪带着军帽,看了一眼来者,眼中闪过一瞬诧异。

“你的酒醒了吗?”索绎斯廷娜问。

军官猛然间从座椅上站起来,行了一个军礼,动作可笑而夸张,像是舞台上的小丑。

“我们不负责处罚你这种玩忽职守的情况,所以不用担心。”女孩淡淡的说。

“长官!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把18号矿场开采源石的资料给我。”

军官愣了一下,随即说,“瓦洛佳,带长官去档案室。”

“是!”

入夜之后,军官们发现这位“钦差大人”很好说话,也就向往常一样推杯换盏。酒也是临近镇子上打来的劣质烈酒,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冰原上驻扎,寂寞是可以杀人的,而酒是治疗寂寞最好的药。

乌萨斯人血液里都流淌着酒,即便今晚醉了,明早也能起来去“例行公事”。

索绎斯廷娜在临时的营房里,打开了通讯器。

“你那边好像很热闹。”通讯器另一头的男声年轻悦耳。

“人类总喜欢借用酒精来麻醉自己,脑海里幻想一些可望不可及的事。”女孩冷冷的说。

“你说话的样子,越来越像你的祖先们了。”

“不想问问正事吗?”

“听你比较轻松的语气,应该没什么事。”男子淡淡的说。

“共鸣元素释放反应微弱,疑似矿脉中含有微量的共鸣元素聚集晶体,在开采过程中被短暂激活。基本排除有融合基因的承载者,不过矿场普通的源石检测设备有些老旧,无法进一步判断。”

“是吗?真扫兴。”

“接下来几天,我将进行实地探测。”

“辛苦你了,毕竟这种机密任务没法派给别人,不过这里曾经是你祖先的封地,整个浩瀚的西北冻原竖起一座座冰雪铸就的城市,圣缇斯雪山上有一座冰清玉洁的宫殿,那里是你的王座。”

“听起来比眼前的冻原要有趣一些。”女孩依旧用淡漠的语气回应。

“我以为你会喜欢下雪,很美,就像你的源石技艺一样。”男人低声赞叹。

“我很讨厌下雪。”女孩的声音有种悲意,不过很淡。“因为在雪中,我感觉自己会被隔开,与这个世界隔开,孤零零的只有我一个人。”

“你并不孤独。”

“现在可能好些。”

“晚安,早点休息。”

“晚安。”

…………

“你愿意做我的搭档吗?”男孩对着趴在地上、遍体鳞伤的女孩伸出手。

“漂亮的女孩做我的搭档,我会很有神气,会很开心。”男孩有些窘迫却强撑着继续说。

“我能做什么呢?”

“喝下它,你能做到任何事,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负你了。”

男孩搀扶着女孩比冻土层中坚冰更寒冷的身体,把酒杯递在她面前。

“不冷吗?”

“不冷,因为我们是同类,见到你,我感觉很温暖。”

…………

“它可以给我们永远。”

“永远,什么是永远?”

“我也不清楚,大概在那个由我们创造的新世界里,时光飞逝几千年,而你是作为执法人,是永远不变的。”

“所有人都忘记了我,我也忘记了所有人,过去一切都被遗忘了,能叫永远吗?”

“至少还有和你一样的执法人,不曾被忘记。”

女孩的目光里没有了憧憬,她突然觉得即使自己握着力量,坐上王座,也没能得到什么。但依旧走着这条通往世界尽头的路,因为现在的世界不喜欢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