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
……
“大小姐?您有在听吗?”
……
“大小姐!”
“啊、啊?”
弥赛雅懵懂惊醒。
女孩自沙发间爬起,右臂直直地拄在柔软的皮革间。面色迷茫,眸子中亦隐无神采。
“怎么?”
她起身。左手迎着魔法灯那太过晃眼的色泽,遮住眼脸。
她仍有些晕眩。
“不。你待会儿再说。”
弥赛雅僵硬地抬起手来,“我有些渴。”她道:“德尼莎,你,去给我倒点儿水。”
“嗯?妹妹,你醒啦。”
不远处,洛南巴夫人侧坐在靠近栏杆的红木软椅边。
她将手慵懒地搭在灯光下泛着暗橙色的栏杆边。伴随着浅回眸时的低笑,她柔软的手臂,也顺着水波一般的摩擦声轻缓滑下。
“你那女孩,她大概还不知道我家的水壶放在哪儿。”
有一位女侍站立在软椅后边的角落里,深灰色长裙上映着亮色的被魔法灯投过去的光晕
洛南巴夫人轻轻扬手,“尤默娜,去把杯子取来。为弥赛雅小姐找点儿饮品。”
女侍恭敬点头,她就像洛南巴夫人的一道影子。
“不必劳烦姐姐你。”弥赛雅心中百味杂陈。
她强撑起身子,令自己坐正。再一瞥自己身边那额上泛着微汗的德尼莎:“我有我自己的仆人。”
顿一声后,“可不能让她倦怠了。”
“嘻,也好。”
应一声后,洛南巴夫人再不言语。
她重又将视线弩箭似的深深扎进底下那一众贵人们之间的舞台——这会儿,弥赛雅却想。这个女人,富足的女人,不幸却又过度幸运的女人,对那个她自己口中的男孩——她真有那么爱?真有那么希望得到?
弥赛雅没法理解,她只是口渴地厉害。
她真心理解不了这女人的疯狂……
却能理解,或者可说是唯独能知道的是,自己不败却败,未战便输。
但是,这样也好。毕竟这次交易可以为芭莎家族,同时更可以为自己赚取极大的收益……
“德尼莎。”
弥赛雅道,“怎么还没动起来?我叫你做事,你瘸了还是哑巴了。听得到我在说话吗!啊(质问)——?!”
德尼莎打了个冷颤。
她立即向那位名叫尤默娜的中年女侍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后者低垂着视线,眼角略跳,表示理解德尼莎的感受。随后,这女人便将视线往室内一处不起眼的小盒子那儿一扫——尽管那看着并不像水壶,德尼莎却还是相信对方。她赶紧踱去,将那一方有着高耸外观,且明显是由专业工匠雕绘而成的有着多重螺纹的盒子打开。
方形的盖子下,里面盛放着的是一只椭圆形的青色蛋状物。
德尼莎试着碰了下那个的顶端,发觉到它是可以打开的,便将之启开。
“大小姐。”掀开盖子的瞬间,牛奶的鲜香味扑面而来:“不是水,是鲜奶。”
“其实是椰汁。”
洛南巴夫人不经意接了一句:“峡湾那儿的特产。妹妹你兴许没见过,可以尝尝看。”
弥赛雅一愣。
讶了会儿,她勉强笑着。“椰汁,椰汁……哈。我记得,曾经有喝过。”
她道,“也不过是那个样子。滋味很浓,还有些甜的感觉,香味却完全比不上牛奶。”
“也算是另一种新奇罢。”
洛南巴夫人一回眸,弥赛雅便立刻扫去了眼底所有的犹豫和不悦。
因而,这个女人能看到的,便只是个温顺低调的女孩。
洛南巴夫人瞧着她。笑了下,道:“妹妹你可以试试。峡湾货和别处的不同。要是你喜欢,我待会儿会叫人给芭莎家送去些;如果讨厌,姐姐我这里还有其他饮品。”
“其他饮品?”
“尤默娜。”洛南巴夫人摆一下手,“咱们这次都带什么了?”
“回禀夫人。”尤默娜将手置于身前,先向洛南巴夫人施礼,又恭敬转向弥赛雅,再次施礼:“芭莎小姐,请允许我为您介绍。”
“您现在品尝的是产自峡湾瑟毕波镇的椰汁。”
“在我右手侧桌子下方的高柜里,还有麻醉果的果汁;酸甜豆磨制的饮料,以及产自南部山脉的泉水。”
“如果您喜欢甜味浓香的饮料,椰汁是很好的选择;如果您喜欢微醉却不含酒精的饮料,可以尝试麻醉果的汁液;倘若您对酸甜的滋味有嗜好,可以品尝一下酸甜豆,磨制的豆子都是我们洛南巴家族在农园里自己种的。至于南部山脉的水,因为夫人她很喜欢,洛南巴家族每天都会从南方运来一些。”
“……”弥赛雅听懵了。
她试图说话,却没法开口。好半晌,终于,“德尼莎。”
“啊、啊?”
德尼莎也有点儿糊涂。
“你去把我今天……”
弥赛雅将手指在空中画了个虚弱的弧度。
抬了一下手,略放低,她便再度扬起:
“去把我今天,要你从家族带着的那个……就是那个,熬的那个香浓的蚌汤。你去找找,我也想请姐姐尝尝。”
“啊?”德尼莎犯了难。
但只一顿,她便意识到了弥赛雅的用意。
“是,小姐。”
垂眸之后,她迈小步刚要走出去,却是一滞。
“呀。”
她佯装惊讶地掩嘴道,“小姐,我忘记了。蚌汤今早虽说熬好了,我本来也带上了——最后却忘了拎那个匣子。啊,您瞧我这记性……”
“没用的东西!”
骂了一声,弥赛雅这才瞥一眼洛南巴夫人的方向。
然而,那个女人却早已将注意力放回到了下面的拍卖会中。
就好像,她对弥赛雅格外在意的这一切,根本就没留心。
……弥赛雅抿着嘴,再挪开视线看一眼那紧闭着的柜子。却终究没提起去验证真假的勇气。
“姐姐你真懂得享受生活。”
一边如此佯装赞叹,弥赛雅一边目色示意德尼莎为自己倒椰汁。
乳白色却又在灯光下泛着淡淡星晕的椰汁,在杯中静静荡漾。弥赛雅抿了一口,感觉味道是真的还不错,却又不好对这一点做任何评价,便只得假装转移话题:“我突然想起了。”
她道,“那个人,究竟有何魔力,竟能让你在乎到这种程度?”
她多喝了几口,非常怀疑这椰汁里加了糖。
“他长得特别高?特别有型?还是说特别帅?”
话才刚问出口,弥赛雅便意识到了自己这一问题的浅薄。
深吸一口气,“理所当然的,绝不可能是因为如此浅显的原因。”她自问自答,将杯子重新递给德尼莎,叫她拿着之后,这位不合格的大小姐便假装正经地交叉手指:“这么说,他一定有非常特别的气质,才令姐姐你对他如此在意。”
“特别……”洛南巴夫人的声音明显一滞。
她那纤长的小臂,在灯光下透过轻薄的体毛闪烁着华彩般的亮泽。
“那孩子,的确是很特别的人。”
女人低着眼眉,眸子中竟润着层温柔的水色。
“就像是,一直活在梦中的精灵,本该一直就那样活在梦里,本该陪着你,一直走到地狱去……却在某一天突然降临到了生活中。我当时就那么在镜子里看着自己,我是真的很庆幸在自己即将变老、变丑、变臃肿之前点亮了梦乡。”
她的笑颜说是温柔也好,说是侥幸也好,却还隐隐有那么一丝异于凡俗的惋惜。
“所以,我会这样做的。我会尽可能地弥补过去——这一次,绝对不再让自己的生命留下任何遗憾……”
“我原本还以为姐姐你一定没有烦恼。”
弥赛雅道,“现在想来,还是我看得太简单了。过去的你就像是实现了人生的九成九,像是钱啊、生活啊、权力啊、美貌啊、人们的尊敬啊。该有的你都已经得到了,而他则是你即将用来填补这剩下百分之一的部分。这才是你的心里话。(拍掌)我说的没错吧?”
“过去的我?九成九?”洛南巴夫人一怔。
她再度回眸,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困惑:
“过去的我拥有过那么多吗?”
她略摊手,“我拥有的这些都很平常。”
“我是个很普通的女人,侥幸长得漂亮,侥幸有钱,侥幸有一颗聪明的头脑。”
“侥幸有了庸人们眼中值得羡慕的一切。”
“啊?”弥赛雅懵了。
“妹妹你一定懂我吧。正是因为我们这种人生来活得高贵,所以,才总是能看到下等人们瞧不见的世界。”洛南巴夫人意味深长的说道,“他对我来说不是百分之一,而是百分之百。我过去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以我的运气和美貌理所应当的——倒不如说,这些烂俗的东西,反而压得我肩膀很痛哩。”
“…………”
弥赛雅哑口无言。
她恐慌了,生怕是自己太过奇怪才没能理解洛南巴夫人的这番高论。可当终于挨到那个人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回拍卖会时,当她求救似的眺向自己忠诚的女仆德尼莎——这才意识到,小女仆她眼睛里燃烧着咒诅的熔炎。
“烂俗的东西啊……”
渐渐地,弥赛雅愈发认清自己从来到这房间后,所感受到的一切拘束、不快、压抑与折磨的源自何处。
渐渐——她的记忆,重又飘浮回了年幼时。她回忆起了在刚被父亲教导过人类生来便是要不断伤害同类的瞬间,以及在那个瞬间之后的,些许无关紧要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