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伏到朱砂身上,耸着肩痛哭起来,连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有点不知所措的朱砂反应了一会儿,温柔地抱住我的脖子,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抚摸着我乱糟糟的头发。
“哭吧,哭吧。我们都没事。老大和我都没事,哭出来就好啦。”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永远伏在这里,再也不去管清泉镇里那些尔虞我诈的烂事,雄黄之类的异型也让它们自生自灭去好了。我只要能和助手一直在一起——
可惜,现实并不允许我这么做。
我泪眼迷蒙地直起腰来,使劲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我哭够了,来说正事吧。”
“嗯。”朱砂也把自己从床上支了起来,把枕头竖着放到自己背后。
“现在能把丹砂叫出来吗?虽然对不起你,但是必须得确认一下雄黄的状况。”
“我试试——可以的。丹砂虽然还是困,但是交换控制权还是没问题。”
“那就麻烦你们了。”
朱砂闭上双眼,几秒钟后,瞳色又从我熟悉的棕褐变成鲜红。
“哟。”我抬起手,算是跟丹砂打招呼。
丹砂显然还没从昏迷中缓过神来,心神不宁地跟我点了点头。
“我哭相挺难看的吧?”
“噗。”
再怎么心神不宁,丹砂还是笑了出来。还能笑出来就算是好事。
“所以雄黄现在怎么样了?”
“给我的反应仍然很微弱,但好歹算是有了。还不能变成扬声器的样子伸出来,不过稍微等一会儿应该就可以了。”
我递给丹砂一瓶柠檬味汽水:“喝了吧,补充点体力。”
“谢了。”丹砂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地灌了起来。
居然没抱怨“怎么是柠檬味”,看来刚才的事情对丹砂的冲击真的不小。
“现在可以叫雄黄出来了吗?”我等丹砂把一整瓶汽水都喝光之后问道。
“急什么。”
恢复了这种说话方式的丹砂,精神上的冲击应该也缓解了不少了吧。
“先不说雄黄的事。你刚才除了困,还有别的感觉吗?”
“嗯……怎么说呢,主要的感觉就是困吧,困到站都站不住的那种。非要说有什么其他症状的话,就是腿发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和我的症状没什么区别啊。”
“区别大了。要是我们俩症状完全一致,你和我在车门口倒在一起,现在就双双见阎王去了。”
“这算是夸我咯?”
“算是吧,”丹砂白了我一眼,“当然,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你的症状比我轻。”
我苦笑道:“总之你没事就好。”
“我看,是‘朱砂没事就好’吧!你这家伙,对待我们俩的温度差可真不小。”
“诶?!你刚才……没睡?”
丹砂终于完全恢复了平日里那种一半挑衅一半挑逗的表情:“没睡啊。朱砂一醒,我就跟着醒过来了。虽然还是困得要死,不过一个大男人在自己身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哭得一塌糊涂,不管换成谁都要恶心得精神起来了吧。”
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虽说就算知道丹砂醒着,我恐怕也要哭一场,不过再怎么说,这也太尴尬了点。
“行啦,瞧你那没出息样。雄黄似乎能出来了,你等一下。”
一条软趴趴的触手从衣领里伸了出来,前端的扬声器像一截烂线头一样垂在丹砂胸前。
“雄黄,中午好啊。”
有气无力的男低音响了起来:“完全不好。”
“不跟你扯皮了,能跟我们解释一下刚才是什么情况吗?让我们俩昏倒的到底是不是你的同类?”
“然。”
我凑近扬声器:“可以确定?”
“确定。”
“那怎么没见触手?难道你这个同类还能隐形?”
如果雄黄的这根触手上有个眼睛,他一定在翻白眼。
“该问题过于愚蠢。同类并非同形的同义词。”
“我蠢也好怎么也好,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
“此寄生体缺乏宏观形态,以气溶胶形态散布在空气中——必须承认,该认识是在其被觉醒因子激活后获得的。”
“也就是说,其实你的这个同类跟空气传播的细菌病毒、甚至是毒气一类的东西差不多?我们之前没有症状的原因是它没有被激活,今天它一被激活,很快就起效了?”
“然。”
“那它寄生在我们身上了吗?”
“宿主体内的寄生体已被彻底清除。”
“助手体内?你清除的?”
“然。尽管清除尝试于初期受到寄生体压制,宿主应激反应开始后,清除进程随之开始,现已完全结束。”
“那我呢?”
雄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由觉醒因子尚存活之结果倒推,寄生已被清除,原因不明。”
虽然预想过这样的结果,听到雄黄的亲口证实,我还是出了一身冷汗:“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不给自己打那一针肾上腺素,恐怕现在我和助手都已经死了?”
“然。”
一直没说话的丹砂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对了,你的这个同类像你一样有意识吗?”
“意识?”
轮到雄黄来反问我,这倒是头一次。
“对啊,你不就和我和朱砂丹砂一样有意识吗?”
“理解不能。”
“那我换种说法,意识也就是所谓的‘自我’,这个你总明白的吧?说到底就是所谓的‘我’嘛。”
话一出口,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一词作为第一人称代词的用法理解。其余理解不能。”
“这么说来,你从来没有用过自称,不管是‘我’还是‘自己’,你甚至连‘本机’这种词都没说出口过。”
“事实准确无误。理解不能。”
虽然这件事追究下去大概能知道些别的什么,但那就离题太远了。
“我再换种问法。你的那个同类能像你一样讲话吗?能像你一样和我们闲聊吗?”
“否。”
“即便这样还是你的同类?你凭什么断定的?”
“……解释不能。”
我叹了口气。看来这家伙虽然懂得一大堆“人中白”“人中黄”一类的玩意儿,却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无所知。
“这个同类和你一样几乎杀掉了一个聚居点里的所有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暴走了?”我接着问道。
雄黄的声音听起来终于精神了一点:“于被激活时发生的大量杀人,其主要原因为失控暴走无误。唯前日未更换宿主时,由于持续之暴走行为,所有尸体均被吸收,即便如此,仍旧难以供给大量攻击行为所致的能量消耗,因而几乎导致了原初宿主的死亡。”
这段话听得我一头雾水:“你的意思是,我们一开始遇到你的时候,你自己暴走了,所以把那个聚居点里所有人的尸体都吸收了,转化成了自己的能量?”
“然。”
吸收得可真是……够干净的。
“那你这个同类和你一样,也暴走了?”
“否。适才被清除之寄生体所导致之症状,据推测,其目的并非掠夺能量,而是抑制个体攻击行为的发生。”
啥?抑制攻击行为?
“据刚刚收集的寄生体信息,携带者死亡后,该寄生体有加速尸体溶解、及催化高分子降解的倾向。”
溶解?高分子降解?
我用力拍了拍脑袋,对雄黄说:“虽然听起来很扯,但你觉不觉得,你这个同类简直像是在专门对付丧尸病一样?”
“该假设与现有材料不矛盾。”
“所以……你的这个同类,事实上可能是被设计出来……治疗丧尸病的什么东西?!”
“猜想可能性未知,但不为零。”
我一时张口结舌。
见我和雄黄都不再说话,丹砂终于开了口:“老大的意思是说,雄黄的同类是人造的?”
“然。”雄黄替我答道。
“那你既然是它的同类,你不也是人造……”
丹砂代替我问出了这个问题。
雄黄干脆地回答道:“分析不能。”
丹砂还想追问,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不要接着问下去了。假如雄黄真是人工设计的产物,恐怕从一开始它就没有关于“自我”这种概念的建构吧。就算再怎么穷追猛打,它也给不出答案的,没准还会问出bug来。万一出了bug之后它要大开杀戒,我和丹砂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那你这个同类,现在还在这片废墟里盘踞着咯?而且是处于已激活的状态?”我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然。”
“而且如果没有你的话,一旦被它寄生,下场就只有死吧?”
雄黄迟疑了一下,答道:“然。事实上,即使身为宿主,也无把握能确实清除同类之寄生体。”
我点头。雄黄是在助手被我打了一针肾上腺素、恢复意识之后才清除掉寄生体的,要是助手一直昏睡下去,恐怕最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换句话说,你现在事实上是无能为力?”
“……然。”
这就麻烦了。
我的想法是,先回清泉镇,把情况报告给乔先生——当然,人工产物和雄黄什么的肯定要瞒过去。毕竟调查是他交给我的任务,现在既查出了部分原因,又遇到了单凭我们没法处理的问题,回去找他似乎合情合理。尽管细节他肯定不懂,但在危险区周围剿一剿丧尸、阻止人员进入之类的事,凭乔先生的实力,应当是不在话下。只要把这段时间拖过去,那个生物就又会进入休眠期。
而且,既然不是投毒而是某种寄生物,乔先生要洗脱别人栽赃给自己的罪名也就理直气壮了——虽然他没否认夜枭的其他指控,但手段至少没下作到投毒杀人的地步,不知为何,让我有点欣慰。
雄黄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在得知我不会告诉乔先生自己的存在后,表示支持先回清泉镇。
丹砂倒是一直不大赞同回去找乔先生的选项,但又没什么好办法,最后烦躁地两手一摊,表示不再过问此事。
因此,作为我们商议的最终结果,我启动房车,驶向了清泉镇,把一片死寂的聚居点废墟抛到了脑后。
抵达清泉镇时天还没黑。我决定直接去找乔先生,刚把车开到了乔先生家院子门口,却被男仆挡住了。
“乔先生今天身体不适,早早睡了,医生先回去吧,有事请明早再来。”
我愕然。太阳还没下山,人就睡了?
男仆的态度并不粗暴,但坚定得吓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我只能暂时把车开回清泉镇广场西侧的常驻地。
“这死老头子,今天连饭都不送了吗。”
也不知道丹砂说的死老头子到底是乔先生,还是那个男仆,不过都没差。
“要不你下去买点东西吃吧。顺便给我带点,市场还没散呢。”
丹砂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我走了!”
“等等,你自己去?要不还是换朱砂——”
“多管闲事!”
我在心里默祷小贩们生意兴隆,不要在丹砂这家伙的气势压制下从原来的半价改成白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