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纠结了一下要不要从空屋里拿走一个容器,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毕竟寒鸦早上刚刚告诉我他们要“借”我的房车,如果到时候被他看到这东西放在我的车里,麻烦就大了。

我回到车上,床板还没坐热,寒鸦就敲起了车门。

大概是我今天特别和颜悦色的缘故,相比前几天,寒鸦的话也多了起来。虽然内容主要还是以假惺惺的嘘寒问暖和没有意义的闲聊为主,但我在给他开门之前想到一件事情,要想办成,只能先把他哄高兴了才行。

“……是吗。我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事。盐碱村里年轻人没有几个,阿强搞不好最后真会变成那个人的女婿。”

“说实话,要不是那个女孩子说了阿强的名字,我还以为跑到那边的是你家的夜枭呢。”

“哈哈,你开什么玩笑,夜枭在盐碱村可从来没出过什么风流韵事。”

我趁寒鸦正在兴头上,有点唐突地提了个要求。

“寒鸦,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寒鸦脸上的笑容稍微有点僵硬。我猜他以为我要说鬼门的事情吧。

“不是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只是……你看,我要把房车借给你们,可是这辆车也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如果报废了……”

寒鸦点点头:“你说得是。现在这么方便的交通工具确实不好找。”

“所以我想问一下,你们去突袭清泉镇的时候要把车开到镇子里吗?”

寒鸦笑了:“原来你是说这个啊。不会的,我们只用你的车把人运到清泉镇旁边的一个山洞里。把人运过去之后,你的车一直停在那儿就行了,毕竟我们回程也得搭你的车。”

“那我能不能一起跟着过去?说实话,我信不过鬼门那帮人。”

“嗯……我觉得可以。你跟过去之后就在山洞那边等着好了。如果有伤员你还可以搭把手。”

正合我意。

“那太好了,”我拿起拐杖,从床边站了起来,“那我给你写一张药单吧,毕竟这辆车要用来救治伤员,你把我单子上写的药拿回来一部分,到时候也方便救人。”

寒鸦的回答有点自以为是的心照不宣:“没问题。我们毕竟白拿了你这么多药,实在太不好意思了,现在还回来一部分,也是应该的。”

呵呵。

太不好意思了,但那也是应该的。

我翻出纸笔,草草列了张单子,药名全是用大写字母写的英文。

“平榛,你这里有的名字连我都看不懂,要不还是……”

我抬起头,对寒鸦笑了笑:“那些药的标签都是用双语写的药品名,但你我平常叫的基本都是商品名或者通称,那些英语翻译成了哪些字,我一时也想不起来,所以还不如写英文呢。我要是写上一大堆‘扑尔敏’‘稳可信’什么的,你手下的人反倒不知道是什么了。”

“唔……有道理。”

我边写边念,念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故意停了下来。

“寒鸦,你还记得阿奇霉素的英文是什么吗?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寒鸦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轻轻一拍脑袋:“是Azithromycin。”

我把纸笔交给他:“你光是这么念我也搞不清字母具体是什么,你自己来写吧。”

寒鸦毫无戒心地接过纸笔,用大写字母写下了“AZITHROMYCIN”。

我咽了一口唾沫。

寒鸦写“AZ”这两个字母的起笔,和那些容器上的“AZT-4”如出一辙。而“T”虽然被夹在“I”和“H”中间,我却也能依稀认出,寒鸦用的,正是标签上那个“T”的写法。

寒鸦写完之后没有立即把笔还我,自己反倒也对着纸上的“AZITHROMYCIN”出神。

“怎么了?”为了不露出破绽,我抢先跟他搭话。

“没……没怎么,就是突然觉得很巧,这个单词有点眼熟,”寒鸦说着,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大概是这几天看你的药的标签看太多——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得……”

“没关系没关系。”

送走寒鸦后,我像脱力了一样,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伤口凑趣般地痛了一下。我没管它。

现在可以确认的是,那些容器上的标签,确实是寒鸦写上去的。

既然他写的是好多个相同的“AZT-4”,而不是“ABCD”“1234”或者“甲乙丙丁”,那“AZT-4”就不是编号,而是名字。

他一定知道这一串字母是什么意思,但我不知道。

单凭三个字母和一个数字,可能性多到让人绝望。

不去考虑这个名字的意思了,从另一个方向入手吧。

KSG。

寒鸦手中有数个印着KSG商标钢印的、看起来很难打开的容器。他还知道容器里的东西叫什么。

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要么这名字是别人告诉他的(说明书一类的东西也算是“别人”),要么,他就知道打开那些容器的方法,或者有专用的工具,他知道自己灌进去的是什么东西,所以才会给瓶子贴标签。

无论哪种可能性,都说明寒鸦和KSG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而且是除了用药之外的很不寻常的联系。

假如KSG已经不存在了,那寒鸦恐怕是接触到了什么KSG留下来的实验项目;假如KSG仍然存在……那他多半就是KSG的一员。

这样的可能性让人不寒而栗,但两者毕竟还是天壤之别,我需要更多的证据,更多的事实,更多的……

我是不是应该先把注意力从这些诡异的瓶子上挪开?

在我和助手前去调查聚居点全灭事件之前,夜枭塞给助手一张纸条,上面警告我们,一旦踏足那里,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后来我们遭遇到生命危险了吗?

遭遇到了。

现在想来,这张纸条说明的情况是,寒鸦不想让我们去调查那里。他觉得我们还有拉拢的价值,不想让我们到那边白白送了性命。

当然,他也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不想让我们知道乔剑豪其实没对聚居点投毒——但这说不过去。

连乔剑豪自己都没搞懂在一夜之间杀人于无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假如他寒鸦完全没有牵涉其中,他怎么可能知道得比乔剑豪还多?他最多也就能知道惨案“不一定是乔剑豪做的”,怎么可能知道“肯定不是乔剑豪做的”?

他确定惨案和乔剑豪毫无关联,所以才用那么强烈的语气吓阻我的调查。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盘踞在那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知道,我不知道。

同样,那些瓶子里装着的AZT-4到底是什么?

他知道,我不知道。

迄今为止,他知道、而我不知道的物质一共有两种——

真的是两种吗?

到底是两种,还是一种?

我额头上的汗慢慢汇聚成涓流,身上的颤抖停不下来。

时间也对得上。封条上的时间是半个月前,那时惨案已经发生,之所以封存起来,很可能是因为寒鸦自己也不知道AZT-4居然这么厉害。

更可疑的是,假如AZT-4是什么人畜无害的营养液或者抗病毒剂,寒鸦为什么要把它扔到这么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里,还特意贴上封条?毕竟,整个盐碱村里,有可能懂得这玩意儿是什么的人只有他一个。就算把那些容器扔到鬼门眼前,鬼门恐怕也会在发觉根本打不开之后随手把东西扔回箱子里。

那么,现在可以推断,寒鸦是AZT-4的拥有者——甚至制造者。这一结论找不到任何与现状矛盾之处。

我甚至还可以从他看着AZITHROMYCIN的英文出神来猜测,他恐怕对AZT-4有着过于深刻的印象,才会在看到那三个字母扎堆出现的时候表现得那么不自然。

我甚至还可以从雄黄对所谓的“同类”的描述来猜测。雄黄说它那个同类可以抑制个体攻击行为,催化高分子降解,我当时还猜测那是不是某种用来对抗丧尸病的疗法——

等下。

对抗,丧尸病,疗法?

对抗(Anti),丧尸(Zombie),疗法(Therapy)?

A、Z、T?!

我汗如雨下,一阵恶寒从脚底直升起来。

虽然这样解释AZT这三个字母简直就像在开玩笑,可此时此刻,这个解释和所有的状况证据都完美地嵌合到了一起。

AZT-4是寒鸦手中的一种对抗丧尸病的治疗方案。

寒鸦在某次药物实验的过程中,有意或无意地殃及了那个聚居点,导致其中的居民一夜之间尽数暴毙。

寒鸦的伪君子性格让他自责万分,因此他把AZT-4封存了起来,还在看到阿奇霉素的英文拼写时显得很不自然。

也是因为他的伪君子性格,他没选择自己站出来承担责任,反而把整件事嫁祸到乔剑豪头上,让乔剑豪吃了个哑巴亏。

他知道AZT-4可能还保存着活性,又怕我和助手发现真相,因而试图阻止我们去现场调查。

……

现在我不能确定的只剩一件事:寒鸦、AZT-4、KSG,这三者之间,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线索到此为止,秘密仍旧隐藏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