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马形的机器人奔腾着朝面前手无寸铁的人类杀来的时候,一把太刀,忽然间从远处飞了过来,横在机器人的身体与博世藏身的废墟之间。
“不许伤害博世!”
属于少女的澄澈之音,从远一瞬之间移到了近,伴着白发飘飞,那用于伤人的骑枪,在声音的主人双脚落地之时,便一刀两断,闪亮的银光,和折断的长枪一起悲鸣了一声,然后随着沙土飞扬熄灭。
穿着青蓝和服的少女,阻拦在那个人马似的机器人面前,周围,用于快速飞行的气体冷凝的蒸汽,如同雨滴般将空气变得凝重无比,也给面前机器人银亮的战铠画上了点点水珠。
站到博世的身前,雪走看着那银亮的战甲,忽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机器人会这么崭新——”
还没等她疑问的声音落到地上,面前的机器人扫描了一下面前的敌人,随即架起断枪与手中的盾牌,朝着雪走冲了过来,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说着些什么——
“遵从……【方舟】的旨意!”
颤抖着的声音,一点点清晰了起来,伴着破开风的长枪接近雪走的面门。早已经计算好长枪径迹的雪走,背后喷出一股气体,将自己推向那机器人的右臂,手起刀落之间,看起来坚实无比的盾牌,在霎时间便缺了一角。
见到救援来到的博世,抱着工具箱想要从废墟之后逃走,可正当她没跑出几步的时候,她的脚步,忽然被牵绊住了——
远处,数个和面前的机器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举着长枪大盾围了过来,其中一个机器人手中的长枪,拆解为九节鞭的形状,活生生绑住了博世的脚腕。
“放开博世!”
情急之下将其中一个机器人踢到一边,雪走的背后喷出气体,驱动着她飞速接近着受困的博世。但就在此时,那些机器人的右肩上,忽然间“咔嚓”弹出一根枪口,冰冷的寒芒,一瞬间便将两人包围了。
而令雪走感到惊讶的是,这些机器人无一例外地全都是崭新无比的材料——就好像是刚刚出厂的东西似的。但这个世界,理应不再会有工厂正常运转了。
思考的间刻,夺目的枪焰,从林立的枪口之间倾泻而出,“吱呀呀”啸叫着贴近毫无防备的人类肉体。高速的计算之下,雪走挥舞刀柄,将刃端架在子弹的飞行轨道之上,将任何一颗可能伤到博世身体的子弹毫不犹豫地拦开。被斩切的子弹碎片,按着计算好的径迹飞行,打台球似的没入每一根喷射着火焰的枪口。没入异物的枪膛,在瞬间如同放烟花般此起彼伏地炸开,在周围掀起了一片浓烟。
趁此机会,雪走抱起已然吓得无法行动的博世,借着背后喷出的制冷气体冲破烟雾,飞入苍穹之中。浓烟散去的那刻,只留下丧失目标的机器人,歪着脑袋,困惑地在原地打着转。
坐在轮椅上小憩着的欧妮科,忽然间看到天上脱开一条长条形的云彩。身穿蓝色和服的少女,从云彩的头端落下,平稳地落在地上。在她的怀里,抱着工具箱的博世,好像是受了惊吓的小猫,把自己的脸埋在了箱子的侧壁。
“我们平安逃脱了,博世。不用害怕了。”
轻轻揉着博世颤抖着的额头,安抚着这只受惊吓的小猫,雪走分明是冰蓝色的眼中,却放出了一种暖色的光芒。
那股暖色的光芒,让欧妮科的心震颤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那个举动,一下子让博世挣出了雪走的怀抱,把她按了下来。
“欧妮科小姐,现在还不行!……锈坏的腿部件还没有完全更换,现在站起来腿部会烧坏的!”
在博世的劝导下坐下,欧妮科愣愣地呆在那里,看着自己腿部的部件被拆卸下来,零件洒满一地。
久久,她弱弱地对远处的雪走说一声道:“在这段时间,能帮我把还没画完的画拿过来吗?这么好的时间,可不能就随随便便浪费了。”
循着她的目光,雪走注目向了一挂悬在岩石上的木板,在那里,刚刚拟好的线稿,正如一面军旗在木板之上“唰啦啦”地飞舞。
铅笔,此刻和螺丝刀一起在做工的地方起舞,随着明晰的机械结构逐渐成形,铅笔也一点点勾勒出了画家脑中的轮廓。
那分明,是一架战机的模样。
哼唱着歌曲,沉浸在绘画的世界之中的欧妮科,并没有注意到太阳正一点点落幕,直到她的眼睛再也无法捕捉到画的轮廓,她才从自己的世界之中站了起来。
那股久违的感觉,让她有点错愕——是的,她真的站起来了。
但值得庆贺的时刻,她却提不起笑容,仿佛有什么东西,她已惶然错失。
她低头,寻找着那迷失之物,忽然间,一个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对着那副画端详许久的雪走,从地铺上睡着的博世身旁小声地说道:“能够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我想到不会吵到博世的地方和你说说。”
当月光之下,两人的身影迁移到一处金属废墟之时,雪走的那句话,彻底扬起了她心中的死水。
“其实,心里有着放不下的东西吧?”
“你在说什么啊?……那些有的没的,我早就放下了,现在我只想要安静地画东西……我还要给这个世界染上自己的颜色——”
“你骗人,”打断了欧妮科支支吾吾的话语,雪走的话,直直捶打在了她的心脏上。
“其实,你还是没有放下战斗的欲望,对吗?”
“我听不懂——”
面对着一步步接近的雪走,欧妮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用着几倍于雪走的速度后退着——直到自己的头,狠狠磕在了后面不小心撞到的断梁。
“战争用机器人的欲望,是嵌入程序的内部深处,无法被改变的,这件事情你自己应该清楚无比——这么多年,你都是一直在压抑着这股冲动的吗?……和被重新编写程序的我不一样,你的良心回路里镌刻着这种意念啊!——既然你想要实现你的梦想,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拜托博世把你的程序改写啊?!”
“我……”
再也无力吞声的欧妮科,话语忽然间哽咽了起来,一时间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忽然间,她捂着自己的脑袋,“噗嗤”地笑了起来。许久,她才慢慢回答道:“我听说……你之前毁掉的星球核心电脑【方舟】,事实上还没有完全瘫痪。”
“……什么?”
“【方舟】现在,似乎有了全新的旨意——她想要赐予在这个星球上的事物永生的机会……现在的生命,都对她趋之若鹜哦?作为【战士】的本心,本来因为和朋友的约定被我压抑了这么多年,但现在……我忽然间有了为之奋斗的理由……”
原本温柔的语气,在文字一点点吐出电机的时候,变得越发的强韧,直到最后,歇斯底里的破音。
“你——”
“就算再怎么更换零部件,在这样的世界早晚都会因为气候的越发失控,因为越来越严重的锈蚀而停机的……我才不要!……我要一直活下去,才能够完成那个约定啊!……【方舟】的旨意,就是要杀了你!让世界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布丽萨德!只要杀了你,就可以获得永生了!”
“你冷静——”
还没等雪走说完,顿失仪态的欧妮科忽然从自己的长裙之中抽出军刀,劈面朝着雪走砍来。刹那间,雪走连忙抽出刀鞘一迎,相接之处,雷鸣般的金属碰撞声,宛如乐队演奏的三角铁一样,贯穿了月间的静寂。
如此往复地回击着,两片银光闪闪的剑花,在空中相接碰撞,直到雪走忽然间虚晃一招,露出自己的心口。被战斗的本能,驱使着欧妮科将军刀刺向雪走的小腹,就在此时,雪走扭开身体,用刀鞘架住那持着军刀的手,与此同时,她旋转刀身,将刀柄瞄准了欧妮科的小腹,重击之下,欧妮科的遍身,弹出过载的电流,双腿一下子瘫软着,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月光,如同薄薄的云雾般在欧妮科的脸上笼罩,伴着那张微笑的脸,下起了伤心的雨。她想,如果她是一个人类,现在一定会泪流满面吧?
“果然……我的梦想只是笑话啊……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她闭上眼睛,仿佛那死亡已然近在眼前。而当一个东西突破风压,伸到自己的眼前的时候,她却发现,那东西,并没有刀刃的锋利与弧度——一只伸出的手,正悬在她的脸前,跟着手的主人说出的话,不断地颤抖。
“能够压制住那种恶毒程序的人,不可能会在这种地方倒下的……你不是,还有没画完的东西吗?!我……很想看看那副画,完成了以后是什么样子……求你了。”
此刻,欧妮科傻愣愣地坐在了地上,仿佛能够从雪走冰蓝如镜的眼中,看到那以前的自己。
她笑了,翻起身来,跑到晾晒画板的残垣,拿下那副幅刚刚勾勒好线稿的画。但接下来,令雪走惊讶无比的事情发生了。
欧妮科拿起了那刻画着【Valkyrie】名字的战机的纸张,将那幅画作,撕开成了两半。
“这幅画,不是我自己的颜色……所以,耐心等待我的新画作吧。”
望着那撕得粉碎的纸片,如雪花般落下地来,雪走不知为何,欣慰地笑了。
日子,如同流水般过去,伴着画上的线稿一点点紧凑,色彩一点点丰富,在画幅竣工的一刻,博世紧拉着雪走的手,两眼放光着惊叫起来。
仿佛是镜子之中的她们,正相拥在一起微笑着,朝着看着这幅画的人,伸出自己的手。
甩了甩刚刚浸到水里的笔刷,欧妮科一股得意洋洋的样子,朝着博世说道:“这幅画当做是给你们的饯别礼和酬劳了——你可一定要实现你的梦想啊!”
“嗯!润滑油要一个月上一次,不要忘记了!”
抛下那句话,博世小心翼翼地收起画轴,拉着雪走的手,两具人影,在轻慢的步伐之下,与那飘扬的金发越行越远,直到,终于看不见了地平线的人影。
闻着画轴的墨香,哼着轻歌的博世,在不经意之间,却瞟见了一旁人的异样——低垂的眼眸,用自己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冰蓝眼瞳之中忧愁的波动。
“怎么了?舍不得欧妮科小姐吗?”
“不,”博世不经意间的提问,只是让雪走淡淡地答了一声,半晌,她才回答道:“我只是……害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听着雪走低沉的电子音,博世“噗”地笑了一笑,仿佛在嘲笑着她的过分紧张似的回答道:“怎么可能呢?明明我们一路平平安安地走过来了,不要太担心了——你看你看,这幅画上你还在笑呢!”
打开画轴,仿若镜中的自己的笑脸,映在自己的眼瞳之中。她沉默着,从心里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