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下室,本应除了机械的运转声以外,什么都没有,但,在某一天,却突然像是乐队的紊乱般,发出了一声被斩裂的脆响。
在金属摩擦的凄厉叫声之间,一把长长的镰刀形武器断裂开来,两截断兵飞舞着,插在铺满钢铁的地道内壁。穿着宛如死神的机器人,被一把冰冷的太刀斩倒,冰冷的刀尖,在骷髅一般的面容之上“咔嚓咔嚓”地划着,仿若要活生生撕剥下那机器人的脸皮。
“我是不会让你接近【方舟】的——”
“检测【墓碑】仍有敌意指向,卸除装备开始。”
就在那被称作【墓碑】的机器人翻起身子,想要再一次捡起长镰砍击的时候,面前戴着狐狸面具的机器人,却一脚将那机器人踢飞到空中,那把刚刚斩断长镰的凶器,只在呼吸之间,便将伸出的两臂斩断。
脚踝、膝盖、腰肢,以至于未与声卡相连的下巴部分,都被笼罩在飞舞的剑花之中。零件的碎片和消失的刀光一起,在只有一点点灯光的地核仓库摔得粉碎。
当墓碑的残躯被面前的少女一脚踢开的时候,一声震撼地壳的震动,出现了。
“检测到目标反应,对敌开始。”
意识到什么的少女,丢开脚下踩着的碎金属,转而朝向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绑着双马尾,大致身高够到少女心口的女孩,从地下通道的尽头出现了。女孩长得直到腰间的马尾辫,和晶莹的眼瞳,还有身上的衣裙,都好像水晶一样透明。伴着女孩的呼吸,她身上宛如水晶的一切,都流动着彩虹一般的变化的光晕。
“你是谁?”
女孩空灵而辽远的声音,在地道之间回响着。
“我是……布丽萨德……【方舟】的电脑搭载人【雅可】……杀了你。”
“是吗?那就来吧,只要你宁可毁灭这个世界也要完成指令。”
然后,银亮的刀刃,刺破了彩虹色的衣裙,直入少女的身体。异色的血液,一瞬间宛如喷泉般洒满了杀戮者的全身。原本有条不紊运转着的机器,开始“噼噼啪啪”地四处崩坏,电火花,洒满了流成小河的血液。
然后,那起事件的凶手,愕然梦醒。周围,荒芜的平原,吹着刺人肉骨的寒风,仿佛在提醒着面前的人“这是你的杰作”。
她茫然而起身,望向月色之下的一片死灰。忽然间,一阵沙沙的拖动声,贯入了她敏锐的处理系统,循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去,她忽然间发现,博世的工具箱,正被一个陌生的黑影拖动。
当机立断的她,从腰间抽出刀刃,身上流通的制冷液,在瞬间冻结了空气中的水分,将之凝结成一根根锐利的冰针,在太刀的击打下如同利箭般“嗖嗖”飞去,将那黑影击倒在地。当她跑去声音的来源时,黑影的样子,在她的眼前慢慢清晰了起来。
某个不知名的机器人,满是锈迹的肢体,被飞射的冰锥牢牢地固定在了地上,偷窃而来的工具箱,只离他的手咫尺之遥,那代表纳斯卡机械师的标记,不知为何多了几道刮花。
当骷髅一般的面目慢慢清晰的时候,雪走才猛然想起,那个人姓甚名谁。
以守卫这颗星球为荣的名为【墓碑】的战士,拖着破破烂烂的黑斗篷,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早已经豁口了的镰刀,变成了支撑破损身体的拐杖。
“喂?你还好吧?!”
内心中一股无名的动力,驱使着雪走砍断插在墓碑身上的冰针,那破损的身体,在地面上重重地磕了一下,骷髅面具应声而碎裂,在那面具之下,是约十三四岁的人类女孩的脸——虽然,半边的脸已经烂掉得露出了机械结构,下巴也被铁锈侵蚀得近乎朽烂。
那女孩,揉了揉自己的黑色短发,睁开还没有被铁锈侵蚀的那双眼睛,往日的仇敌,正映在她的眼前,但茫然的她,只是歪着脑袋,说出了让面前的人意想不到的那句话。
“大姐姐……你是谁?”
茫然,无措而带着沙哑、中断与损毁的电子音,伴着空洞而无神的眼神,重重敲在了雪走的心上。
“记忆中枢……锈坏了吗?”
曾经被自己重重伤害的人,忘记了从往的一切。这个本应让她松下一口气的事实,不知为何却深深地绞痛着她的心灵。
就在此时,一声沉沉的叫唤声,从帐篷里响了起来。被刚刚的声音吵醒的博世,带着惺忪的睡颜走了出来,转眼便撞见了那抱着女孩,一脸伤感的雪走。
“博世……对不起……听我说些话吧。”
见到博世还没有睡熟的脸,雪走不知为何,哭泣着,关联着怀中的女孩的种种事情,从她的咽喉之中如决堤的洪水般流入了博世的耳边。
“是这样啊,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有意而为的……如果你感觉过去很痛苦的话,我和你一起承担不就好了吗?——把这孩子抬到帐篷里,我明天一早就开始修理!……不过嘛,现在我可是要睡得饱饱的才行!”
不以为然的博世,微笑着将散落在地的工具收入箱中,用自己的手像恶作剧似的狠狠捏了一下雪走头上的狐狸耳。早已经习惯了博世的态度的雪走,并没有为着博世的恶作剧而变得开心起来,她只是漠漠地看向周遭的荒原,听着女孩的身体一点点被博世搬进帐篷里的声音。
当周遭的声音再一度沉寂下来的时候,清朗的夜空,已是月明星众。群星,在她冰蓝的眼瞳之中起舞。在电脑的资料库之中,她明明确确记得一段传说。
每一颗星星,代表着一个死人的灵魂——而天上的满天星星,似乎也正是在提醒着她,她的手上,有着万万千千的生命。盘旋飞行着的诸星,仿若嘲弄一般地挤眉弄眼,诅咒着面前这个灭世的凶手。
“如果真的那么容易放下,就好了呢……”
自嘲般小声说着话,雪走慢慢地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了硬邦邦的钢铁地板。她是机器人,不需要像人类一样休息,但现在,她却觉得自己疲累无比。
正当她想要躺下休息的时候,她却忽然间,听到了某种不寻常的声响。
好像战马踩着地面,轰隆隆冲过来的声音,驱使着快速反应的电脑系统做出战斗的指令,让原本已经快要磕到地面的脑袋猛然抬起,收入鞘中的太刀,再一次腾跃在手,猛然砍向那猛冲而来的黑影。
“哐!”
金属的碰撞,激起剧烈的火花,让对手的面目,在冰蓝的眼瞳之中映出得明了起来——面前穿着红色甲胄的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如同黑火一般直到脚跟的长发,让她看起来和雪走显得迥然不同。如果说雪走是镜湖般的平水,面前的人,或许就是翻滚的烈火。
“终于……找到你了!”
宛如地表喷发岩浆的中性女声,好像是那人手持的重斧与太刀摩擦时喷溅的火星子,毫不留情地打在雪走的脸上。逐渐睁开的眼睛,宛如一摊血浆,黑红的哑光之中,死一般的粘稠与阴暗。
“等等……你是?!”
还没等雪走反应过来,高举的斧头之上,忽然间喷出夺目的火光。让群星都为之阴暗的烈焰,伴着陨星下坠般的重击飞落下来。即时判断的系统在雪走的脚下反应,全身的制冷液,从她脚底的木屐喷出,借助着气体喷射的动力,雪走的白发,仅仅只是和火焰之斧擦身而过,但那炙热的蒸汽,却让自己的全身都融化了。
“【索尔】——”
“你没资格喊我的名字!!!——同样都是为了毁灭这个世界而造出来的机器人,我要杀了你……这样,我就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存在了!【布丽萨德】!只要杀了你——”
“——只要杀了【布丽萨德】,机器人就可以重新夺回这个世界,然后,我会重新带领大家,走向光明!”
此刻,本应与索尔在一起的身披黑色斗篷的机器人,却站在不知道某地的高高的台上,激情洋溢地呐喊,台下,无数迷茫的眼睛,注视着那军帽之下,闪着荧光的眼睛。
“将军,您可以,拯救毁灭吗?”
人群之中,一个茫然而已经缺了手臂的机器人抬起头,大声却羞怯地提问。台上的将军,微微一笑,用更大的声响接话道:“我会弥补我的过错,拯救所有人的!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不是宁可浑浑噩噩地等死的人!对不对啊?”
这句话,就好像投入多眼喷泉之中的石子,起初,没有任何动静,直到第一个泉眼,喷发出了水花。
“我们誓死追随您!”
然后,无数带着锈迹和裂痕的手举起,就好像千千万万的喷泉,从泉眼之中喷流而出。
“我们誓死追随你!”“机器人帝国万岁!”
月牙,随着那些人的呐喊一起飘到了白云之上,夜间凄凉荒芜的钢铁大地,竟然在一句演讲落下之间,有了那么一点点生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