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两把闪着银光的武器,在钢铁大地之上碰撞了起来,又一次把想要再一次睡下的少女的神经逼得跳动起来。放下还沾着自己体温的机器人,她着急地推开帐篷的布门,令人惊吓不已的景象,传入了自己的眼中。
持着冒出烈焰的斧头的凶恶的机器人,阴沉着脸,接近着被打翻在地的白发少女。倒在地上的目标,只是用手摸着脸上烧焦的浅浅痕迹,尽管她捏着手中的武器,却迟迟不肯还手。
“我做梦都在等着这一天呢……你就乖乖领命吧!”
那赤红的机器人,手中的利斧如同断头台一般劈下,脸上病态而扭曲的狂笑,将怒火沿着黑色的长卷发,从末端红色的挑染喷发到了空气之中。
“不要!”
博世惊讶,却又无可奈何地大喊,但无能为力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缓缓落下的斧子,一点点落向不知为何一动不动的雪走的身体。
就在忽然之间,在她枕边的名为【墓碑】的女孩,忽然间睁开了眼睛。像是回应着博世的呼唤似的,她一个箭步冲向逐渐落下的巨斧。遮盖面目的黑袍之下,弹出一把比她的身体还要长上许多的长镰,勾住了即将落到她头上的凶器。
当镰刀在空中画出长长的月牙,巨斧从索尔的手中脱离,重重摔在地上之时,雪走空洞的眼瞳之中,忽然间看到了一只锈迹斑斑、满是破损的幼嫩的手,正朝着她伸出。
“大姐姐……没事吧?……【泽雅】姐姐有说过,作为【园丁】,不能够容忍随意伤害生命的行为。”
尽管黑斗篷下,那张被铁锈啃食了一半的脸微笑着,但却依旧抚平不了面前的白发少女伤心且错愕的心情。雪走只是傻愣愣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另一张被镰刀划出痕迹的脸颊。
扶住自己的武器,索尔用手捂住脸上镰刀的划痕,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飘扬的黑发之下,血红的眼瞳仿佛要喷出火焰,烧尽面前的一切。
“守卫地心的机器人,不是应该已经被摧毁了吗?”
自言自语着,她的脚下,忽然间喷出一股火焰。雪走刚想追上去问些什么,但还没等她抓到索尔的手,那刚刚想要抓到的目标,便如同烟花一般飞走,只留下一地的呛烟。
“雪走?!没事吧?”
尽管感受到了博世轻触肩膀的温度,雪走依旧呆滞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站着,望着星汉隐没,朝阳升起。尽管女孩的笑容惹人怜爱,但在她看来,却如此地刺眼,就好像在这片大地上随处可见的她的“杰作”一样。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万千雪白花海之中,面前的墓碑不见了脸上的微笑,她只是顶着冰冷的脸孔,高举着镰刀朝着自己劈来。
“我会阻止你这邪恶的人,毁灭世界的野心的!”
不知是过了多久,一阵模糊不清的高喊声,忽然间击碎了她沉湎如同睡梦的幻境。回过神来的她,发现天色已然明亮,扎好头发的博世,正惊讶地追赶着那个穿着黑斗篷的女孩,随身的工具,被打落得遍地都是。
“等等……脚部部件还没有经过调试,不能乱跑啦!”
并没有理会博世的劝告,墓碑不知是怎么回事似的,欢笑着朝着某个地方跑了过去。哪怕她忽然间重重摔了一跤,她依旧纯真地笑着,看向了钢铁地表不知为何,格外亮眼的一寸绿色。
“哇,是小花!”
被女孩“咯咯咯”的笑声吸引着,两人的注意力,不知为何飞向了那朵在钢铁的裂痕之上生长出来的生命。矮小的花儿,尽管瘦小而幼嫩,但是,周遭雪白而如同星光散放的花瓣,和金黄的花蕊,依旧散发着生命的荧光,为那一片死灰,点缀上了生命的颜色。
被吸引的雪走,不由得慢慢地走过来,坐下身子,用自己的鼻尖轻轻点了一下花蕊。意料之外的【欣喜】与【香甜】,被电脑的传感器毫不保留地摄入,在脑袋里盛开。
就在雪走细品着花香之时,女孩忽然间站了起来,背着手微笑道:“大姐姐,很喜欢花吗?”
“我……”
即使望着女孩甜美的笑脸,雪走依旧梗塞着话语。忽然间,女孩从斗篷里摸出一朵花来,插在了她的头发间。
“给,这是姐姐的花哦。”
循着头上痒痒的触感,雪走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朵小小的花,正架在自己的耳朵边。尽管花瓣已经干瘪,但雪走却总是觉得,那朵花有着不输这朵从地上长出的花的鲜嫩。
一旁的博世,像是赌气般鼓了鼓腮帮子,拉了拉墓碑的黑斗篷问道:“那……我的呢?”
“博世姐姐……适合这样的花!”
咧嘴笑着,墓碑又从斗篷里掏出一朵干瘪瘪的花来。虽然花瓣已经脱落,但她却丝毫不在意地,将那光秃秃的花杆,插在了博世的眼镜片上。
看着女孩纯真的笑容,博世微笑着,将她的头罩轻轻地脱下。头罩之下,那张被铁锈啃噬得生了锈的脸越发的明显,黑色的短发下,金属开裂的刺眼裂痕,露出了里面已经有着铁锈味的机械结构。她的微笑,在分秒之间,变成了苦笑。
“这……已经坏得不能修理了啊,如果是在工厂里,估计早就会被当成废品处理掉了吧?”
“嗯?”
女孩歪着脑袋,似乎并没有听懂博世的话。她只是继续着那痴痴的笑容,猛撞开博世的臂弯,继续看向那朵鲜嫩的花。
“这朵小花……真漂亮!……要好好悉心照料啊!”
“墓碑……很喜欢花吗?”
像是在和女孩套近乎,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博世蹲了下来,轻揉着女孩的脑袋问道。
“当然了!和【泽雅】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是负责安保,还有照料地心入口的小花们的!听我说啊,泽雅姐姐的花园里什么都有哦!因为泽雅姐姐的力量,无论什么季节,花儿们都永开不败的呢!很厉害吧?”
丝毫不在意面前两人愁苦的面容,墓碑依旧欢笑着,轻轻玩着面前的小花,像是抚弄着新生的婴儿。
轻抚着墓碑的脑袋,博世站起身来,小跑到面前另一个呆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少女面前,轻轻地把自己眼镜片上的花梗拔下来,插到了她的头上。
“那孩子……不是很开心吗?”
被轻抚着头发的雪走,没有往日的回应。她只是沉默着,轻轻搭住了那被触摸的敏感处。
“我知道,你一直在为了这件事情自责,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与其活在懊悔之中,不如想想看,还能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我不知道!……事到如今了,我……”
“当然有——”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雪走接下来说的一切自暴自弃的话,一张数据投影的地形图,浮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复杂的地形路标上,用着红色的信标,大大地标志着【地心路口】这个地方。
“这是——”
“雪走你说过吧,你将小墓碑打倒了……但现在,她不是正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吗?如果她还在的话……【泽雅】也还会在的吧?”
“那只是博世你武断的推论而已——”
“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也不会放弃……你应该知道的吧?”收起投影,博世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脑袋,阴沉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笑容:“如果连自己挚友伤心的心都修不好,我也不当什么机械师了!”
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博世戴上眼镜,转头过去拎起工具箱,又一次追上了乱跑的顽皮女孩。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雪走不知为何,笑了一下,用手轻轻推了推头上干瘪的花瓣。
“我……果然还是要选择相信这样的话吗?”
当她苦笑着,看向微风吹向的远方时,此刻惦念着她的另一个人,却并没有像她一样这么平静,而是跪坐在地上,被一只坚硬的钢铁之足,踩着自己的手肘。
“啊!!!……”
“你——居然胆敢——”
武器被丢到一边的索尔,此刻只能弯下腰来,任由着那面前巨大机器人的脚跟,一点点把那本就已经锈蚀不堪的手掌,碾出金属的碎片。
正当女人躺在地上,痛苦惨叫的时候,她的头上忽然间走过一个戴着军帽的机器人,轻拍着施虐者的肩膀说道:“算了吧沃哈德,让她过去吃吃苦也好,这样子至少还能让她听话点——而且,我们的行动,也到了快要开始的时候了,不需要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可将军——”
“现在,我可是高兴得不得了呢,别被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坏了心情。”
说罢,【将军】一声仰天大笑,走出了阴暗的狭室。
在狭室的门口,两个卫兵,正向着他点头哈腰。从高台之上抬头望去,他看到,山崖之下,舞刀弄枪的人头,正密如蚁群般攒动。
一如,他曾经戎马之时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