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魔头冯薇薇与第一名死者
要说风华中学有两个是绝对不能惹的女性,一个是前学生会主席白绫秋,一个是没什么官方头衔可加的冯薇薇。前者像是施了粉黛、华冠丽服的恶魔,上一秒还跟你谈笑风生,下一秒就华丽丽地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后者则根本就是不加任何修饰的修罗厉鬼,要是得罪了她,那二话不说立刻就把你给挫骨扬灰了。
冯薇薇算是一个标准的不良少女,翘课打架抽烟烫头样样不落下,普通学生见了就要绕道走,老师也不想管她。大概是个野惯了的孩子,据说大一开学没来几天就跟班主任约法三章,内容是只要冯薇薇不影响到正常的教学秩序,班主任就不可以用任何借口来责难她。班主任倒也是硬气,在报告了德育处领导和学生家长之后,嘴上大呼师道尊严何在,身体却十分老实地签字画押,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学校唯一没有劝退冯薇薇的原因大概是此女计算机水平极佳,屡屡斩获区市级甚至省级国家级的大奖,给学校赚足了名头。因此有些传言里也包含了“冯薇薇其实是一名顶级黑客”、“已经拿到了国外知名大学offer”之类的的秘闻。
至于学科成绩,冯薇薇倒也不是完全无所谓。每次联考下来,她的年级排名都保持在中上游的位置,应该是有在家里自学。
——我听到的传闻,大概就是这样了,不知道里面有几成夸大的部分。在这一天之前,我与冯薇薇的生活并没有一点交集,可硬要说印象,我觉得她像是一匹骄傲而自由的独狼。说实话我很羡慕她,不光是因为她的才气,还因为她那足以孤身一人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白绫秋提到“冯薇薇”这三个字的时候,毛亦非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而后面部肌肉抽搐,仿佛他十几年的人生静止在了这一刻。
“你没开玩笑吧?”毛亦非问。
“当然没啊。”白绫秋歪了歪头,她耍坏心眼的时候就会歪着头然后故作疑惑地说些什么话,大概这也是她能够被学生们列为可以与冯薇薇相提并论的危险人物的理由之一。
“不,我的意思是,你能把那位……呃,‘传说中的人物’请出来?”毛亦非声音颤抖,可这下他又不好下台。话说到中途他停顿了一下,大概是下意识地抗拒那个名字,又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指代冯薇薇。
“你要知道她那样的人嘛,总是不太适应集体生活的。那我作为学生会的前主席呢,秉持着‘为同学服务’的原则,曾经给她行过一些方便。”白绫秋单手卷着一侧的姬发轻描淡写地说,“真要请总是请得动的,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嘛。”
“我算是明白了,真不知道你手里还捏着多少人的把柄,果然他们私底下说你是恶魔根本就没有在冤枉你吧!”毛亦非痛苦地抱头。
“啊?我没听清?”白绫秋微笑着向前凑了凑。
“女侠,你饶了我吧!”毛亦非一把抱住罗庭,作势要躲在他的身后。
“起开起开!”罗庭却拒绝了毛亦非的拥抱,把他一把推开,“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啊,你不是不行吗?我们白主席能请来这么厉害的强援,一定就能找出幕后黑手。”
罗庭的想法相对简单,可说的也是大实话。如果有冯薇薇的帮助,我们追查犯人和“红墨”真身的成功率将会大大提高。
被推开的毛亦非就倒向了我,虽然我很想拒绝,但要是再被我推开他就太可怜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放任他顺势倒在了我的膝盖上,并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说不定白主席手里也有你的把柄。”我对他说。
“可恶啊!”他捂着耳朵痛苦地扭动。
“别闹了,说正事。”白绫秋拍拍桌子,“毛亦非你给我起来,你到底能不能行?我说实话,我是能请得来冯薇薇,但我不了解她,单要是交给她去做我也不放心的。我跟孙宇泽还有罗庭都不懂电脑那一套,能盯梢的只有你了。”
“听起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毛亦非缓慢而机械地坐了起来。
“嗯哼,那我发信息给她了?”白绫秋拿出手机,双手拇指在屏幕上飞快地跳动。
“不是,你等一下啊!喂!”
毛亦非站起来要去夺白绫秋的手机,白绫秋也大大方方地把屏幕展示给他。看上去白绫秋已经完成了键入,按下了发送键。联系人的一栏写着“冯薇薇”,信息的内容只有一句话:“下午在学校吗?有个朋友想请教你一些计算机方面的事拜托啦!”
我们刚读完短信内容没多久,没想到那边也是秒回:“可以。放学后在机房见面。”
毛亦非再次抱头。
“总之就这么定下了。孙宇泽你和毛亦非在一班,放学之后督促他一起去机房,我处理完班里的事也会赶过去。罗庭……”白绫秋看向罗庭。
“噢,我外婆生病了,放学之后要回家帮忙,可能不能陪你们一起去了。”罗庭有些沮丧。
“没事,毛亦非搞得定。”白绫秋向毛亦非递了一个眼色。
“行吧,我尽力。”毛亦非拍了拍罗庭的背,不情不愿地回答。
这就算是在计划上达成了共识,老实说我还是没有什么实感。该怎么说呢?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自己的朋友在去世一个月之后被人拿出来消遣,又与另几个朋友一起发誓要为她正名什么的。
我们没有再说话。距离上课还有大半个小时,看上去大家都选择在咖啡厅度过午休时间。白绫秋靠着沙发椅玩手机;罗庭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看起来最近他家里的事情真的够呛;我和毛亦非出来的时候都背了包,此刻就拿出各自的作业来写。
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查看,是来自白绫秋的消息:
“感觉好些了吗?”
我有些错愕,抬起头去看她,她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发出了第二条信息。
“装傻!我看不出来李小姐走了最难过的人是你吗?我们多少年朋友了?心里有事还自己憋着,亏你还是学心理学的,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愣住了。
我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掩饰,装出一张笑脸或者捂住面孔深呼吸,其实都没有用,因为有人早就把我看穿了。
因为她是你最亲密的朋友。在你最亲密的朋友眼里,不管你是不是假装得无所谓,她都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汹涌的悲伤。
原来如此,明明可以在社团教室里解决问题,非要把我们约到咖啡厅来,因为这里没有李小姐生活过的痕迹,也许我就不必再那么伤心。罗庭和毛亦非没有对这反常的聚会提出异议,想必也是跟白绫秋通过气的吧。这两个活宝大概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尴尬,后面逐渐熟练起来,也不知道有几成是本色出演,几成是故意逗我开心。
原来如此,我明明在收到通知之后就赶了过来,他们却还是要先我一步,原来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我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我的好朋友们在鼓外边商量好了才让我入席,就是为了让我不那么难过。
可他们就不难过吗?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像个小孩子一样”吗?像个小孩子一样别扭?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固执?小孩子总是觉得自己才是天底下最孤独最伤心的人,谁来劝他他都不听。
我的心里有些涩涩的。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对着聊天窗口发了很久的呆,才缓缓地打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不客气,你请我吃顿饭就好啦。”
白绫秋发完消息,把手机熄屏,悄悄地笑了一下,然后撇过头看向窗外。顺着她的目光,雨落在花花绿绿的伞上,穿着校服打着伞的少年少女们踩着年轻的步子走在人行道上,一切如日常般平静祥和。
李小姐,你还有我的朋友和我。我在心里说。
2.
下午的课程很轻松,一节语文一节历史两节自习。由于明天是周末双休,今晚学校也没有安排晚自习。下课铃一响,自习课坐班的老师离开了,教室里的人声就沸腾起来。
我整理好书包,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落下作业。毛亦非已经在教室门口等我了,我连忙说了声“抱歉”,就跟他一起往机房走去。
冯薇薇把地点约在机房,大概是觉得需要用到电脑吧。学校的机房在名义上是不对学生开放的,可实际上去却没有看管得那么严。负责机房使用安全的老师姓潘,四五十岁的样子,去年教过我们VB的编程语言,印象里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人,期末给分非常高。我自己是没有怎么关注,但据说大部分情况下机房都不会锁门,如果锁住了,只要学生以“查资料”为借口去隔壁的办公室找潘老师,基本上也都会放行。
因此也有一些人在午休或者放学后把机房当网吧使,只可惜电脑配置差了些。但几乎没有什么风险,如果被发现在玩游戏,顶多就是被说几句,潘老师也不会通知班主任或者德育处。
“孙宇泽,你可不能笑话我,说实话我还是有点紧张。”毛亦非目不斜视地说。
他尽量装作闲庭信步的样子,却欲盖弥彰,僵硬得像是在走一套踢歪了的正步。这幅景象着实有些可爱,我尽量忍住用手机录成视频传给白绫秋他们的冲动。
看来他真的很紧张。
“说实话我也有点,但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了。”我附和道,一半是实话,一半夜是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减轻他的心理压力。
“你跟冯薇薇打过交道吗?”毛亦非问。
“没,我都没见过她——也许曾经在路上碰见,但也认不出来。”
“啊……那我也差不多,只听过她的传说。你说主席怎么不自己上呢?这约人的是她,结果去的是我们,这多尴尬嘛!”毛亦非抱怨道。
“主席现在的主业是二班班长,最后一学年了可能比较忙吧,腾出手来不容易。”我解释道。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
毛亦非没有再说话,也许是我的发言有些不合时宜。带着微微自责的情绪,我们走出了教学楼。
经过操场,绕过体育馆和花圃,我们向实验楼走去。
机房就在实验楼。说是实验楼,其实也只有一楼有实验室,二层是机房和老师办公室,三层是心理咨询中心和校史馆,最后的第四层直通天文台,但一般都是不向学生开放的。
周五的这个时间,出了教学楼就看不到什么人了。大部分学生都会直接回家,学生宿舍在另一个方向,所以也看不到需要整理行李的住宿生们。
目光所及,只有去操场训练的体育生三三两两地经过,除此之外,就只有负责打扫公共场地卫生的同学了。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就已经没下雨了,但地上还是湿湿的。小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枯萎的梧桐叶沾了水黏在地上。
“孙宇泽,我还是好紧张。”毛亦非突然说,“但我知道害怕是没有用的,我要鼓起勇气,像个男子汉那样。”
“哦……哦!”我连忙附和道。
他在距离实验楼楼梯十米左右的地方停顿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活像个说完遗嘱就要英勇就义的勇士……这是他的坏习惯吧,一紧张就容易说烂话什么的……话说见个人而已至于吗?虽说他确实有些“社交恐惧”,可这也太过头了吧?看着毛亦非的样子,我自己反倒不那么紧张了。
我连忙跟了上去。实验楼的采光很差,本来就是老建筑,向南的窗户几乎都被绿植覆盖了,加上今天天气不好,也没有人开灯,一踏进实验楼的门,整个视野就都暗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实验楼还要比外面更冷一些。
这样想着我突然觉得有点阴森……但我又立即阻止自己的思绪进一步地发散,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大胆的人,从小到大恐怖片我都没看过几部,虽然很丢人,但我得说在唯一一次进鬼屋的经历里,还没见到鬼我就从入口跑了出来。
毛亦非走在我的前面,步伐坚定铿锵有力。
“你……”我想问他此时的所想所感来缓解气氛,刚蹦出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别问!问就是我叫不紧张!”
这是一个很无聊的笑话,是说有一个学生性格内向,有一天要去上台演讲,他一直对自己说“不紧张不紧张”,等到了自我介绍的环节,他脱口而出就是“我叫不紧张”。
他还能说冷笑话,看起来要比我强一些。
我们走过了一楼的大厅,穿过走廊,走上楼梯。这时毛亦非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我边问边走上前。
“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冯薇薇啊?”毛亦非突然抓住我的胳膊。
我向前看去,在我们目的地的机房门前,一个个子不高、留着齐耳短发、穿着校服的女孩子正一步一步地倒退。借着微弱的光照我只能看到她大概的形貌,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她的脚步却透着某种惊恐的气息。
很快女孩的后背就抵到了墙上。
毛亦非用询问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耸耸肩表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请问你是……”毛亦非壮着胆子问。
“先别过来!”女孩的声音颤抖,“你们是白绫秋叫来的人是吧?打电话给110!”
看来她就是冯薇薇。
“啊?”毛亦非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我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事发生了,急忙走上前去。
“喂,我说你先别过来……”冯薇薇想拦下我,可我已经什么都看到了。
机房第一排的其中一个位置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趴在桌子上,耳朵里塞着耳机,紧紧的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可她的脖子被人划开了——我不能确定她的脖子是被划开了还是被整个砍断了,大量的鲜血从那血肉模糊的部分、顺着头发泊泊地流淌下来,流到地上,汇聚成了一片鲜红的水洼。
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着一行字:
“我将报复你的罪,以眼还眼。”
我的腿脚发软,控制不住地跪了下来。
“孙宇泽,怎么了?”毛亦非远远地问我。
“死人了。”我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