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有人在争论,在那永不停歇电车前的分叉路口,到底该往哪条路行驶,将“道德”和其他的什么放在一起,做着将黑白混在一起的色彩辨析题。

明明自己也给不出答案,却不断地追求着他人的解答,企图抄来一个大家都觉得合适的答案,并且将其奉行为真理。

然而这样只是放弃了思考罢了。

不管是再浓厚的霾,再绵长的雨,终是有放晴之时。

就如同此刻的战场一般,再没有遮蔽一切的灰与黄,翠绿的土地上生出了青色的短草与棕黑的树干,树干上则生出了翠绿的青芽。

我已经停止了歌唱,夕颜也已经合上了钢琴的盖子,我能看到她的手还在微微地发颤,她却只是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灿烂笑容,静静地注视着我,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似的。

士兵们早已放下了武器,只是呆然地盯着我这里,似乎都在等着我说些什么。

“同胞们,请允许我这么称呼各位,我是海伦·霍普,是雷缪尔的第四皇女,爱所认命的首席御用魔法师,此次前来这里,是奉了皇女殿下和兽皇陛下的命令,来结束这场不义的战争的,你们的指挥官在哪,海伦需要他们在这里,一同听海伦宣读陛下的旨意。”

士兵们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开始小声地低语着,然后从中走出了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绅士,他将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口,朝着我鞠了一躬。

“我是光荣的白玉瓦特城卫队长,柞木夏天,仅此代表白玉瓦特城卫队,为你的话做一个见证,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出具证明。”

“鬼扯,这还要什么证明,所以说你这个人真的是蠢。”

一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风风火火地从远处冲了过来,一个大跳越过了人群,在我前方不远处稳稳落下,然后粗粗地行了一礼。

“我是光荣的白玉瓦特城卫队长,茨木一龙,我相信你,圣女殿下……”

“我必须纠正,你是‘前’白玉瓦特卫队长。”

“等我们赢了,你就是‘前’了,纠正个锤子,别打岔,我在和圣女殿下说话。”

“你相信她就是那位海伦?”

“废话,你看看这周围,几乎和重生了一样,还有你那些蠢不拉几的魔法,全都消失了,懂吗?”

“我当然知道,甚至刚刚我也经历了‘共鸣’,但是你这个不会用魔法的麻瓜可算了,你真的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脏话),不许叫我麻瓜,你才是麻瓜,你全家都是麻瓜,会点魔法了不起了是吧,则么没见你用魔法做点好事?只会谄媚和投机倒把,呸,恶心。”

眼前面前的两个人之间逐渐剑拔弩张起来,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气氛又一次一触即发,果然皇族能下场挑起争端也是有其理由的。

“请停止无意义的争吵,两位,海伦带着兽皇陛下的口谕和证明。”

我从腰包之中掏出了那枚纹着龙纹的翡翠令牌,所有人立刻为之色变,众人齐齐地跪了下去,说着我熟悉的“天佑吾皇”之类的台词,这次我没有丝毫的意外,甚至还有些想笑,因为这块令牌是假的,皇女的确有一块,我看到,并且仿照着做了一块。

不得不感叹,有时候,假的反而比真的更好用。

“‘拿着这个,替孤告诉那些小家伙,不要闹了,孤还没有驾鹤西去呢’,以上,便是兽皇陛下亲口对皇女殿下所传口谕,由我代为转述,各位同胞,请停止这场战争,此乃兽皇的命令,不论你们之前做了什么,都可以既往不咎。”

“就算你说是兽皇的命令,但是要是这样就结束了,之前的兄弟们不就白死了吗?”

一龙猛地一拳砸向地面,将地上砸出了一个砂锅大小的坑洞。

“我也无法接受你的说法,海伦小姐。”

夏天也摇了摇头,一脸复杂的样子。

当然,我知道这样是不够的,仇恨这种东西,一旦被扬起,便如同被打开的房间中的灰尘一般,再次沉下已不知是何时之事了。

“两位,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沉没成本’这个概念。”

他们都摇了摇头。

我走上前,用魔力制造出了一个金色的杯子。

“假如说,这里有一个许愿杯,只要投入一个银币,就有五成的机会得到一枚金币,而你已经投了十几枚银币了,依然一无所获,那么你还会再投入更多的银币吗?”

“那当然啦,都那么多次了,肯定下一次就能中了。”

一龙迫不及待地回答道。

“当真如此吗?不论你投下多少银币,下一次中奖的机会依旧是一半一半,假如你继续投入银币,之前失去的银币也不会回来,最后的最后,不过是不断地不断地为之前的行为投入更多更多的成本罢了。”

我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杯子倒置,松开手任凭它落在地上,化作魔力消散。

“两位,我知道你们会感到难以接受,毕竟自己的同袍兄弟也死去了,必须要为他们负责是吧?但是你们有想过,这场战争继续下去,自己的周围会再少掉多少人吗?你们当真能为了已死之人,置仍活着的同胞于不顾吗?从一开始,大家的死就毫无意义啊。”

我越过他们,面对着依旧带着迷茫的士兵们,心中五味杂陈,造就了这一切的,正是皇族,此刻我却要以皇族代理的身份站在这里,实在是太过于可笑了。

“请各位好好想想,自己是为何而战,难道自己真的值得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吗?各位也有家人吧?到底有多少无辜的人在这次战争中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失去了性命?又有多少家因此破碎了?你们在战场杀死了本是自己的同胞的人,这只是在叠加本就不存在的仇恨罢了,或许我的确没有办法拯救已经在战场逝去之人,但是已经没必要再增加了吧?”

“那按照你的说法,到底谁应该会这些牺牲负责呢?”

“而且我是绝对不会和这种害了老城主的人同流合污的。”

“这句话正是我想说的。”

“你说什么!”

他们又一次陷入了争吵,我不禁闭上了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场战争的源头,我已经从云一那里得知了。

兽皇对外称病重,几位皇储立刻进入了夺权的模式,各大城邦纷纷站队,然而白玉瓦特的老城主却拒绝做出选择,而是坚定地等待着兽皇本人的命令。

然而皇储们断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在非常日常的一次集会上,他被人在水中下了毒,虽然救治及时而勉强留下了一条命,但也陷入了昏迷,再也没有醒过来,靠着魔法吊着一口气。

而在那次集会上的议会成员们也就此分成了三派,其中以工会主席为首的“理性派”和以原城卫队长为首的“激进派”,两派都宣称是对方下的毒,并且因此发生了许多的流血事件,而这正是背后的策划者想要看到的。

明着下场的,是“理性派”所支持的,有着诸多贤明事迹的三皇子;与“激进派”所支持的,虽然平庸但确是“长子”的大皇子。

除了忙于处理尼尔瓦特的战乱的第四皇女,以及讨伐过“魔龙——乌恩·萨斯”之后便继续云游四方的第二皇女以外,剩下的两位皇子虽然没有直接动手,但也在暗地里支持着两股势力内耗。

还有一小部分的议会成员,则是为了避祸离开了这里,同时带着一部分的百姓离开了,这一部分,和之后逃出白玉瓦特的难民们,便成了盘踞在白玉瓦特和赤火瓦特之间各处的流匪。

七个月的战争,几乎毁掉了整座白玉瓦特,只剩下“理性派”的大本营——原议会的所在处,以及两派心照不宣,不曾涉足的老城主现在所在的一座工坊还几乎维持着原样。

果然,仅凭我一人,要消除这份不断叠加的仇恨,是不可能的。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远处传来了“爱”的声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夺去,马车急速地向我们驶来,然后在我们面前停下,我立刻跑到了车旁,牵着穿着漂亮白色礼裙的“皇女”下了车。

“皇女陛下。”

右脚后撤三分之一步,半点地,提起裙摆半俯下身,行了一个与在塔瓦罗时稍有不同的贵族礼。

“免礼,海伦,你做得很好。”

她一摆手,看都不看愣住的两个卫队长一眼,径直走到了士兵们面前。

“各位,孤乃雷缪尔的第四皇女,爱,代父皇至此,是来解决这里的争端,让一切恢复原样,顺带教训一下那两个不成器的皇兄的。”

她扫视了一眼鸦雀无声的人群,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

“道歉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这一切也并非是本皇女的过失,但是不可否认是因为皇兄的愚蠢才导致了这一切,所以本皇女在此保证,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的,然后首先……”

她又看向了还互掐着对方脖子的两个卫队长。

“老城主在哪里?麻烦为我们领路。”

“放开我。”

夏天率先反应过来,挥开了一龙的手,然后整理了一下衣冠,单膝跪下行礼,但是眼神中却毫无尊重的含义。

“皇女殿下,恕我未能远迎,我是……”

“你是谁不重要,你想问本皇女要找老城主干嘛是吧?”

她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本皇女要救他,让一切恢复原样,你明白吗?”

“胡扯,老城主他……”

“当然不是本皇女来做,但是本皇女可以以性命与皇女的荣耀,海伦可以治好他。”

说着她拉着我的胳膊,将我又一次推到了人前。

迷茫、喜悦、愤怒、怀疑、悲伤,情绪开始分流,然后又一次流入了我的身体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坦荡地看向人群。

“只要还活着,海伦就能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