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阿重挑眉,「妳是不是搞錯了?」

「師傅就是師傅,雖然看不見臉,但是身上有墨水的味道。」

「等等,妳說什麼?」

——墨水的,味道。

明之宮重仁對這味道並不陌生,因為他身上也纏繞著相同的,礦物質的墨香。

那並非香水或香膏的氣味,而是從內而外、從身體發散開來的香氣。

他曾經好幾次被懷疑使用香水,但他知道,那股香味和模因一樣,都是這個世界的神明硬塞給他的咒詛。

「狐女,妳剛才說了『墨水的味道』吧?」阿重跑向蘇女,「那個人在哪裡?」

「師傅特別吩咐,絕不能將師傅的行蹤,告訴和師傅一樣髮色的人。」

「髮色⋯⋯果然是這樣。」

這樣一來,他記憶中的線索總算連在一起。

不論是警隊冷淡的態度,還是異母弟妹怪異的舉動,全部都有了答案。

「⋯⋯妳的師傅,是不是全身都是紅色的。」

「奴家沒必要回答你。」蘇女起身,「奴家還要去找顧英雄大人,先失陪——」

說時遲那時快,蘇女正要離開,就感到雙腿像是被灌鉛一般難以抬起。

「不能動了!?你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阿重冷笑,「只是用我的神通力固定住妳的腿關節而已。」

「什麼!?」

蘇女低頭,果然如同對方說的一樣,不管她怎麼使力,膝蓋都一動不動。

「我是『最強的子位』,就算是子位,能力也遠在類位甚至一部份型位之上。」阿重瞇眼,「因為我的模因,本質是某個型位的影打。」

「聽不懂!你說這些奴家不懂,也不會聽!」

「那換個方式說吧。」阿重不以為然,「妳口中那個師傅,很有可能是我父親。」

「什麼?」

師傅,是,父親——蘇女小小的腦袋,並不能完全處理這些字彙夾帶的信息。

雖然他們髮色相同,但那個偶爾會說點俏皮話,隨和得如同小鳥一般的她師傅,居然是眼前這惡棍的父親?

「我在好幾部電玩遊戲,還有桌遊裡,通常擔任『被我父親奪舍』的角色。」阿重十指交扣,「雖然知名度不如吸血鬼,但父親好歹也是型位中的強者,作為『強者』偽造品的我,自然承襲了型位的力量⋯⋯哪怕是子位,我也不會輸給妳。」

因為他明之宮重仁,本身就是父親的完美複製品。

按照縮寫,那名型位名字應該是A.S,或者A.A。但不管世人給他的編號如何,記載在各種文獻裡的事蹟也不會改變。

「通常看到我的姓就會知道我是誰,但看來那個人什麼都沒告訴妳⋯⋯不,可能是覺得妳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才會收妳當弟子吧?」

「不准亂說師傅的壞話!」蘇女的雙手迸發出火焰,「你這卑鄙小人!」

「被人謀殺過一回了,總是會有些『卑鄙』。」阿重攤手,「就算妳說我卑鄙,在妳給我我要的答案之前,我也不會放妳走。好了,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

「不知道!」

話音未落,一團火焰便襲向阿重。然而阿重只將頭撇到一邊,就閃過那團火球。

「⋯⋯不知道?」他皺眉,「既然會收妳當弟子,就一定有什麼讓他願意這麼做吧?妳也真可愛,居然會拜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為師。」

「你這卑鄙小人,快放開奴家!」

「妳的速度要先追得上天狗,我的反應速度比常人快七倍!」

他邊說邊閃過接二連三朝他飛來的火球,那些晃眼的青色球體,在他看來速度慢得可憐。

「你沒人性!不是人!」

蘇女怒喝,她尾巴上的毛,像松鼠尾巴一樣從根部一路蓬起到尾端。

「我確實不是人。」阿重苦笑,「因為我是食腐的畜生,這點我不否認。」

「差勁!!!」

「繼續罵吧,狐狸。我還以為『蘇妲己』會是怎樣的紅顏禍水,沒想到妳也不過是隻普通狐狸而已。真好笑啊。」

「差勁!沒人性!一點人情味都沒有還忘恩負義!」

「再多來點?」

「狼子野心!豬心狗肺!」蘇女指著他怒罵,「難怪老闆娘不想看到你!!!」

還沒說完,只見阿重臉色微變,隨即又變回先前波瀾不驚的樣子——當然,蘇女不會放過這微小的蛛絲馬跡。

「妳話說完了嗎?」阿重皺眉,「我可沒興趣聽狐狸叫⋯⋯」

「老闆娘最討厭你這種裝模作樣的人!老闆也是!果然是因為你個性太差了所以才被禁止進入蔦屋敷!如果奴家以後開了麵包店,你也會是奴家的黑名單!!!」

「妳說什——」

「奴家要是有你這樣的哥哥奴家也會覺得很丟臉,老闆娘都跟奴家說了,說她的哥哥是個裝模作樣又敏感,只會板著一張臉催眠自己是動物,到處亂殺人的騙子!!!」

「妳這個——」

「你沒有成為那個國家的王是理所當然,天意使然!人民只會在你手下受苦!你這『惡太子』!!!」

「給我住嘴!!!」

阿重的思緒隨著蘇女的一番話,徹底斷線。

他奔向蘇女,伸手抓向她唸唸有詞的嘴,卻不料腹部突然遭受一記重擊。

這怎麼可能,他想,難道剛剛那些話,其實是故意說來擾亂他的?

「少開玩笑了——」

幾乎是在膝蓋碰觸到地面的同一瞬間,他扶著搖晃的身體跪起來,但蘇女的速度更快,還沒等他爬起來,他就被一記強而有力的踢擊給掃到遠方。

他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像被踢走的易拉罐那樣伏在一堆瓦礫邊,放在襯衫口袋裡的手機也順勢掉落在地。

——不妙。

他試圖去撿,但蘇女反而搶先一步抓起他的手機

「⋯⋯。」

手機屏幕放出微弱的冷光,照在蘇女精雕細琢的臉龐,還有因震驚而縮小的瞳孔上。她呆站在原地,只是端詳著眼前屏幕中的,他的手機待機畫面。

「⋯⋯騙人。」蘇女劃著手機,「怎麼會。」

這不可能,她不應該能用自己的手機——難道說那個調查員,居然背著自己把屏幕鎖取消了嗎?

隨著這個念頭滑過腦海,他意識到自己無比痛恨那個調查員。

「你。」蘇女放下手機,「你的手機屏幕,還有相冊⋯⋯」

「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已經是全奇隆市的笑柄了。」阿重破罐破摔地靠在瓦礫堆上,「那群網路猴子,他們居然還在彈幕裡嘲笑我是什麼『被弟妹拋棄的弟妹控變態大哥』,聽起來很好笑吧?」

當世人看到他的手機屏幕,其實是蔦屋敷兄妹的照片,相冊裡還有一大堆不同角度、不同地方拍下的蔦屋敷的照片時,明之宮重仁就已經經歷了社會性死亡。

這些照片全都是偷拍,但除此之外,笨拙如他根本沒有和他們建立聯繫的方式。

「⋯⋯。」

「怎麼了?不是很好笑嗎?妳一定在忍笑吧?」

阿重抬頭望向蘇女,由於被手機遮住,他並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

「給我笑出來,笑啊?」他爬起來,「別假惺惺了,快給我笑啊!」

「⋯⋯師傅說了。」

「妳那師傅說了什麼了?」

「師傅說。」蘇女伸出拿手機的那隻手,「無論如何,都不能嘲笑哭泣的人。」

——誰在哭了。

他剛想這麼說,就看見手機屏幕的反光裡,淚眼婆娑的自己。

原來自己還會哭嗎?從殺第一個人開始,他就以為自己不會再哭泣、也不會再害怕任何事。

隨著自己自暴自棄地殺死越來越多的人,心似乎也有一部份逐漸壞死,本該是這樣——本該,是這樣的啊。

「我才,我才沒有⋯⋯」

「你在哭。」

「就說了沒有了!」

阿重粗暴地拿衣袖擦乾眼淚,從蘇女手上奪過手機。

「⋯⋯不,奴家對你沒有任何同情。」蘇女泰然自若,「但是奴家知道,你很難過,而且你其實很喜歡老闆娘他們。」

「那又怎麼樣?他們是我唯一的家人,和我是怪物這件事有衝突嗎?」他大吼,「反正我就是個影打,是『那個人』的拙劣複製品!妳根本不會懂!」

「師傅是師傅,你是你。」蘇女輕抿嘴唇,若有所思,「你很討人厭,而且全世界也只有你是這麼討人厭。」

「⋯⋯妳在挖苦我嗎?」

「不。」她搖頭,「這是奴家的肺腑之言。」

「⋯⋯妳真是個令人討厭的女人。」阿重背過身去,「但是謝謝妳沒有笑我。」

「你要去哪裡?」

「還能是哪裡?」他轉身,「當然是去找我們的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