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行了。」
圖書館一隅，阿克提畢連對米凱爾纏繞著紗布的手腕露出滿意的眼神。
解決掉被稱為「章魚」的怪物後，一二三便將米凱爾扶進圖書館的大廳。
當米凱爾一坐下，他就感覺到一陣毫無來由的倦怠感迅速擴散到全身。
他的右手也一塌糊塗，傷口腫大得如同海鞘的同時，連遠離傷口的、手指的末端都開始紅腫發熱。那些觸手或許有毒，米凱爾用僅存的模糊意識做出結論。
「先幫你簡單消毒過了，醫生明天早上會來，這之前你們就在圖書館過夜吧。」
阿克提畢連轉身，從角落的大書櫃底部拉出兩個裝著睡袋和枕頭的置物櫃。
「肚子餓還可以去吸菸區的販賣機那裡買吃的。」阿克提畢連將睡袋丟在地板上，「不過我沒有牙膏，牙齒就忍到明天再刷吧。」
「那個⋯⋯我有問題。」
一旁，舩曳一二三默默舉手。
「怎麼了？」
阿克提畢連一臉困惑，但他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甚至沒有抬頭。
「我說，米凱爾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一二三看向米凱爾纏滿紗布的右手，「都這個樣子了，不至少叫個醫生嗎？」
「今晚不行，你們這種不聽話的菜鳥，死掉幾個不算什麼。」
「啊！？」
「就是在說你們兩個。」
阿克提畢連把兩個枕頭抽出來，丟在米凱爾和一二三腳邊。
「這裡最大的規定，就是『入夜之後絕對不能在戶外活動』，但每一季都會有不守規矩的菜鳥，我之所以要24小時值班，也是因為這座圖書館是開放給你們的『避難所』。每次出事文森都會故意把我的早餐換成他親手做的難吃黑麵包跟難喝得要死的手沖咖啡，你們知道我今年吃了多少難吃麵包了嗎⋯⋯」
「對不起（對不起）。」
阿克提畢連的一字一句之間，幾乎毫無停頓。
連珠炮般的發言，甚至讓一二三和米凱爾都不約而同地紅著臉低下頭，但一二三越聽越不服氣——誰知道等待著他們的，會是腹部朝上、四肢爬行，活像恐怖片角色的章魚怪人？
「但、但是如果這裡這麼危險，為什麼我們還在這裡參加訓練？這不合理啊！？」一二三結結巴巴地問，「應、應應應應該要把基地整個封鎖起來吧！？」
「沒有這種必要，那些怪物只會在晚上出現。」
阿克提畢連從身後摸出一個保溫瓶，擰開蓋子，輕輕抿上一口熱茶。
「只要我還醒著，圖書館還開著，而且宿舍的門鎖沒壞就沒問題。」阿克提畢連繼續說，「那些鎖有鍍銀，每間宿舍也都有應急用的鹽和清酒，至少能把不好的東西隔離在外面⋯⋯話說回來你們是怎麼出來的，又有人去偷文森的萬能鑰匙了嗎？」
「宿舍的門鎖生鏽了，所以我就⋯⋯」
米凱爾維持著低頭的姿勢，完全不敢把頭抬起來。
「啊，我是爬窗爬出來的，男廁所窗戶的符咒我撕掉了⋯⋯」
旁邊的一二三也好不到哪裡去，他雖然抬著頭，眼睛卻不敢直視阿克提畢連。
「又來了？」阿克提畢連放下保溫瓶，「凡赫辛三天前才把門鎖全都換新，符咒也重新貼了一遍，你告訴我門鎖又壞了？」
「我以為那個鎖在那裏很久了，對不起⋯⋯」
「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不需要道歉。」
阿克提畢連看向米凱爾，又看看一二三，無奈地搖頭嘆氣。
「因為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我沒辦法怪罪你們，但是既然你們都來了，我就告訴你們這座外島基地的秘密吧。」阿克提畢連攤手，「還想活命的話，就給我豎起耳朵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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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奇隆市自治警隊的外島基地，最開始是機場用的人工島。」
西裝革履的元小說家公務員，用激光筆指著幻燈片的投影。
面對阿克提畢連，當年的舩曳一二三連大氣都不敢喘，但經歷了數年的歷練，那種青年特有的青澀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公務員相符的氣場和果敢。
「模因災難之後就成為奇隆市自治警隊的訓練用基地了，不過這座基地最要命的地方還不是因為沿海鬼故事特別多，結果永遠清不完的模因。」一二三輕輕嘆氣，「雖然我不能說明全部的細節，但你們只要知道在建機場之前，就有人埋下了『復合模因』出現的隱患就行。具體我就不細說了。」
——回想起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
當然，同樣的事他也不想經歷第二次——他跟米凱爾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蹟中的奇蹟，光是回憶當年就讓他脊背發涼，為了不在講台上被自己的妄想嚇死，接下來的演講篇幅他決定能省就省——
當然，「複合模因」的部分還是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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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隆市，曾經有神社。」
讓我們從一二三的母校，回到外島基地。
外島基地的圖書館大廳，阿克提畢連翹腿坐在沙發椅上講古。
「那間神社祭祀著非常不得了的東西，早在人工島蓋起來之前，神社就因為海嘯被捲到海底。」阿克提畢連把頭靠在椅背上，「然後模因災難就發生了，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我想你們也明白。」
「也就是說，外島基地底下有海底神社，外面那些怪物會跑出來都是因為祂？」一二三試圖釐清思緒，「那些怪物是類似於使魔和眷屬的生物嗎？」
「你說對了，葛萊芬多加十分。」
阿克提畢連抓起身旁桌上的水壺，又抿了一口茶。
「雖然具體的細節我不能說，但海底埋著的是相當危險的『複合模因』，祂吞噬了這一代的軍隊怪談，還有沿海鬼故事的模因，把祂們轉化成自己的眷屬，每晚都會像這樣跑出來覓食。」
「『複合模因』⋯⋯？」
米凱爾有氣無力地看向阿克提畢連。
直到被襲擊之前，「複合模因」這四個字，對米凱爾而言只是停留在書本上的知識點。
但眼前的圖書管理員，卻能像面對日常茶飯事一樣平靜地解釋「複合模因」的存在，甚至能輕而易舉地解決掉一匹——詭異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具體的細節我不能說，但是這棟圖書館，門上的紅漆在你們眼裡看起來像什麼？」阿克提畢連又抿上一口茶，「提示，兩個字。」
「紅漆？是指門上，還有門框的那個嗎。」
一二三回憶起進到圖書館時，通往大廳的門上，那兩條莫名的紅色油漆跟刻意油漆成紅色的門框，看起來就像是⋯⋯
「啊。」他拍手，「是那個。」
「什麼⋯⋯」
米凱爾有氣無力地看向一二三，他只有盡全力集中精神，才能勉強聽懂兩人的談話。
「就是那個啊，鳥居。」一二三轉向米凱爾，「紅色的油漆在門的內側，把門打開之後紅色的油漆跟門框就會形成上短下長的『開』字裡面的那個形狀。」
「對了，就是鳥居。」阿克提畢連靠在椅背上，「這座圖書館是人工島的中心，在島中央建立神社，或多或少能減輕『復合模因』的兇暴度。」
「也就是說，這裡的『復合模因』有可能是某種『崇神』。」一二三看向阿克提畢連，「藉由『崇拜』來轉變性質，這樣兇暴的荒神也會搖身一變成為基地的守護神，我說的沒錯吧？」
「Bingo，完全正確，葛萊芬多加五分。」
阿克提畢連打起響指，一二三雖然不覺得自己是個葛萊芬多——不是瑞文克勞至少也該是赫夫帕夫——但被人讚美的時候他還是會坦率地接受的。
「但是我說，如果海底有那麼危險的東西，那果然還是把基地封鎖起來比較好吧？」一二三眉頭緊鎖，「我可不想在這裡死掉，事前預定的手機遊戲出來之前我還不想死喔？」
「說得簡單，如果那東西有那麼簡單就能封印就好了，至少我也不用三天兩頭就消除別人的記憶跟篡改醫療紀錄了，每次都要想受傷和退隊理由，我也很困擾。」
「⋯⋯你是不是說了什麼很可怕的事。」
一二三背後一涼——能在這裡長期駐紮的基本可以確定不是一般人，但阿克提畢連的「工作」，說白了不就是幫忙煙滅證據、粉飾太平的「髒活」嗎？
「這是我的工作。」阿克提畢連面不改色，「總得有人做這些事。」
「但是啊，篡改醫療紀錄這是不是過份了——」
「這是必要之惡，作為外島基地的圖書管理員兼菜鳥的守護神，我有保護你們的精神不受污染的義務在。」
「你是哪門子的守護神啊，開門放槍就算了，改記憶和醫療資料這真的越界了！？」
「那我大可以把你們鎖在門外。」阿克提畢連攤手，「你們被吃掉對我一點損失都沒有，你們又不是我兒子。」
「⋯⋯屑，太屑了。」
一二三小聲碎碎念，這老男人大概是他人生中見過最符合「人間之屑」形容的人，他甚至找不到其他字眼來概括這掛著沈重黑眼圈，面無表情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