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的店小二,看着一片片晶莹的冰晶,从那奇怪的侦探四周“蹭蹭蹭”拔地而起,脸上既有惊讶,也有让蓝难以理解的喜悦。

“原来如此……制造冰……这是你的【残色】吗?”

“……什么意思?”

“看来你只是蒙在鼓里嘛?不过也好,什么都不知道地死去,也是一种幸福。”

不理会蓝脸上迷惑的表情,店小二冷笑着,撕开自己的衣服。随着固着衣服的扣子落到地上,脆弱的上衣,在猛力的拉扯下裂开,露出的却并不是人类该有的身体,而是一大片黑漆漆的混沌——就像是蓝当年遇到的那个袭击自己的怪物。

“就让我好好把你最后的颜色消化个一干二净!”

在那句狰狞的大笑之后,黑漆漆的部分,像是放烟花般炸开无数的触手,朝蓝包围而来,而蓝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被袭击之时的慌乱与懊丧,有的,只是冰冷的扑克脸,和那幽蓝的眼睛之中,放出的寒气。

在黑色的触手距离蓝只有咫尺之遥时,蓝随手拔开地上长出来的一块冰凌,只是一瞬间,那冰凌好像是变了魔术似的,在蓝的手中一点点塑形化为长剑的形状。

那之后,店小二只感觉,触手的另一边,传来了彻骨的寒气。

手起剑落之间,那一道道触手,随着冰剑画出的月牙成形,断裂开来,在断口处,惨白的冰凌,代替了混沌的黑色,随后,化作寒冰的裹布,将已然化作怪物的店小二缠绕而住。留在冰封之外的,只有一颗还在乱动着的脑袋。

将武器扔到地上,蓝紧捏拳头,走近了店小二想要盘问些什么。还没等她开口,那店小二忽然惨叫一声,原本乖乖听话的黑色触手,忽然间像是失去神智一般猛然翻涌起来。只是,触手的目标,这一次并不是面前的蓝,而是它们的主人——

“救……救救我!”

当触手反戈相向,冲向连接着自己身体的主人,蓝只是呆傻地站在那里,看着苍白的肉体被触手撕裂,流出透明如清水一般的、褪了色的鲜血,然后融入那片黑泥一样的混沌之中。

当人的形状,一点点从漆黑之中消失,呈现在蓝面前的,正是店小二口中所说的【混沌】——没有固定的形状、连意识都无法猜想,只有漆黑在蔓延着,爬向周围的墙面,将那些物体原有的色彩一点点吸入黑色之中,留下好似橡胶底片似的底色。

这般的景象,本应令人害怕无比,但蓝却越发紧捏着手中的冰刃,紧笼在自己帽子底下的苍白的脸,不知为何,咬紧了牙关。

似乎是发现了这个人似的,【混沌】忽然间调转了所有的触手,像是发现了猎物的鱼群一般,朝着蓝横冲直撞而来。就在那触手与蓝只有咫尺之遥时,蓝挥起剑刃,奋力朝着那片黑色,划出无数道泛着冷气的月牙。

晶莹的蓝冰,在挥砍之间从刀口覆盖了黑暗,包围了好似稀泥的混沌。原本运动自在的黑泥,却被蓝冰束缚住了手脚,乱舞的触手,仿若冰雕一般静止在上空,无力阻止黑泥般的本体,被寒冰一点点地覆盖,然后,在黑色完全被晶莹取代的一瞬间,伴着一声清脆的“咔吧”声,化作粉雪般的冰渣,散落在了这家寂寥的小摊。

望着那混沌化作乌有,蓝没有叹息,没有害怕,只是一言不发地捡起那张散落在地上的员工证,默默无言地收入了囊中。

当月亮,爬上当夜的最高空,侦探社的某间小隔间之中,氤氲开了热水的蒸汽,浴帘之中,一具纤细而洁白的少女身体,束起自己的长发,用脚掠开不温不热的水,一点点驻足而入。就在她刚刚想要放松休息的时候,不寻常的动静,让她的神经再一次绷紧了起来。

“出来!”

用着不带起伏的语气,她抓起手边的香皂,看也不看地便朝着那声音窸窸窣窣的方向扔出,只听一声“哎哟”,那香皂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墙上,爆出一个让她意想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声音来。

就在香皂打在墙上的一瞬间,瓷砖的线缝忽然间扭曲起来,在那砖墙旁边,仿若变魔术一般,一个摔倒在地的人形一点点显现出了身体,变出了有着长金发女孩的模样——和蓝不一样的是,那个模样大约是十五六岁的女孩的皮肤并没有任何的褪色,呈现出一副无比健康的状态。但自打看到那个人,一股厌恶的表情,便爬上了蓝的脸颊。

“打哪来回哪去吧,无证游医,我正烦着呢。”

面对蓝毫不欢迎的言语,那个女孩并没有一点点的愠怒,反倒变本加厉地吐了吐舌头道:“怎么了怎么了?我们的名侦探蓝大小姐,陷入了棘手的案子吗?”

“不用你管。”

“别这么说啊……身体心理都医个遍,这是我作为专攻褪色病的医生的职责!……再说了,我还不是出于好心,才撬门来到侦探社里头看你的嘛。”自称医生的女孩,扑闪着自己翡翠一般的眼睛说道:“毕竟作为还残有颜色的特殊病例,你是最有希望能够治愈的病人嘛!”

望着医生的大眼睛,蓝敲着她的脑袋说道:“作为冒犯的赔礼,告诉我,【混沌】到底是什么东西?”

仿佛是遇到了答案似的,办案得到的一切印象,从蓝的嘴里毫无遮拦地滑了出来,一字一句之间,那医生像是听得清楚似的,敲了敲浴缸的侧壁,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从褪色病人身上诞生了怪物啊……这个病历,几年前我有受理过呢。”

“什么?——”一听到案件的眉目,蓝便出自本能似的从浴缸里站了起来,抓住了医生的手:“快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重重盘问之下,那自称医生的女孩依旧是挂着一副咯咯咯的笑脸对着她说道:“要说看到的东西……你可都被我看光了哦!两只大白兔摇来摇去的哦!”

被她的言语挑逗的蓝,像没听到似的接续道:“再说和案件无关的事情,我就把你赶出侦探所。”

“果然是褪色病的作用,让你连玩笑都开不起呢……”无奈地拍了拍脑袋,那个女孩毫无忌惮地揭掉了身上的衣服挂在挂钩上,一脚扎进了浴缸里,又恢复了那套娓娓道来的神情。

“一般的病人只是会通过接触传染褪色,在不明病原体的影响下,管理感性思维的神经会逐渐退化……但是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病人……在给他做理疗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然间有一部分变成了黑色的泥状不明物质,然后整个人变成了类似黏菌的生命体……不过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只清楚,那个变成奇怪生物的人溜出诊所以后不知所踪了。”

一下子沉重的语气,让蓝的头脑一下子“嗡”地运转起来,她的眼睛一睁,闪出了那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意义的光芒。

“宇佐美,把那份详细的病历发到我的电脑上,我会仔细调查。”

“啊……又要开始不顾身体地死干了吗……注意身体哦,毕竟你是我的患者,拿我宇佐美诺埃尔的名号做赌注,也要治好你——那份病历,我会和药方一起发过来的,记得抓药!”

不知何时,被称为“宇佐美”的女孩已经从浴缸里站起身来,身上早已经裹上了外出的衣服,她的脸上多出了欣慰的笑容,和氤氲着的温暖空气。她像是猿猴似的一跳,便蹦出了窗台,伴着稀疏起来的脚步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恍惚若失的蓝,坐在逐渐失去温度的温水之中,静静地看着外头的月华,在白云的浸润之下,一点点深邃。

名为“宇佐美诺埃尔”的女孩样的游医,实际上比她整整大了七八岁,在年纪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姐姐。

她还记得,当她的侦探所开办的第一天,是这个游医,衣衫不整地披着白大褂,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了侦探所,让她接下了第一桩案子;也是这个人,在侦探所难以坚持的时候,丢出了一大笔现钱,逼退了咄咄逼人的收租人。

就算对她好恶作剧的行为厌恶无比,蓝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来头不明的游医,就是患病的她为数不多的支柱,也是点亮了她枯燥无味生活的颜料。

只是,这种色调淡薄的生活,似乎就要在今天不复存在了。

“【残色】……【BWNA】……这些案底,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挂在脑子里了。”

她这么叹着气,看着月亮旁边印在白云上的七色光华,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但却又害怕她的病症让这份难得的光华褪色。

对于她来说,无色的难解之词,就在今夜开始,从她的心底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