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阳光,再一次降临在阴暗到难以行走的街区,照亮了因为潮湿而发出气温的积水潭。倚靠在窗台的蓝,正听着窗外清脆的鸟啼声,沉浸在静谧之中的她,却并没有发现,一个身影正悄手悄脚地朝着“新命侦探社”的前门接近着。
“请问,这里有人吗?我想报案。”粗厚的男声,从门的后面响起,把蓝的思绪硬生生拉了回来。皱起眉头的她只好服务式地说道: “我这里只接受电话预订——”
“您接受电话预订却赶走上门的顾客吗?太奇怪了。请开门让我进来!”
果然,对于蓝的闭门羹,那个怪客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用着越发急切的语气对她恳求起来。她急眼了——因为被更多的人看到自己患病的容颜,是她为数不多会害怕的事情。
“先生还是请回吧!我帮忙联系附近的警察行吗?”
“有些东西没必要惊动警察,求您开门吧!”
在迫切的语气越发急促之时,侦探社的大门忽然间传来“吱呀”的刺耳响声。年久失修的木门,被门后的人粗暴地推开,一双崭新的皮靴,油光发亮的公文包,还有烫卷得直翘上天的黑色披肩发,伴着烟尘和碎木破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潮湿感,还有霉变的木头混合着除臭剂的味道,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这里真是简朴啊……没想到,一个有名有姓的侦探也会住在这种地方。”
那张尖锐得好像木雕的脸,尖得快要翘上天去的鼻子,一下子勾起了蓝脑子里的回忆,一股厌恶感,从心脏直爬上了她的眉毛。她不由得压低遮住自己脸部的帽子,冷冷地说道:“左氏株式会社的社长左信彦。西装革履的大金主,怎么看得上这个破破烂烂的侦探社了?还是说您只是在平白无事的时候推开穷人家的门来无理取闹?”
听到蓝的说辞,他不屑地“啧”了一声,随边找凳子坐了下来,抬脸道:“对顾客还真是不客气啊,居然连脸都不露出来,而且就算面对我这样的人,态度也无礼至极,真是不识抬举。”
似乎并没有被刚刚蓝的无礼激怒,信彦轻轻拍了一下手里的公文包,脸上又一次挂上了商业式的微笑。
“我们开门见山吧,我想请侦探小姐帮忙找一下我昨天晚上丢失的东西——”
“如果丢失的是贵重物品,我建议您还是就近找个警局报案比较好。”
刚刚想要拉开话柄的信彦,强忍住自己即将爆发的嘴角,把那张微笑的假脸再整了一整,继续轻声细气地道:“那支钢笔的物品价值,也不过一星半点儿,用不着联系警察。不过它对于我来说,有着不一样的价值。作为报酬,我能让小姐您不出几天就离开这个肮脏的街角。”
说罢,他一拍手上的公文包,锁扣儿应声而解,一大片白花花的钞票,浮在了蓝的眼前。只是,这白花花的钱钞,似乎并没有信彦想象之中的吸引力。
“左先生是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拿钱和名利打发掉吗?愿意蹚浑水的私家侦探,色川还有很多很多。”
遮住少女黑色礼帽下冒出的话,让信彦微微咬紧的牙关在她的蓝眼睛里映了出来。只是,下一秒,那咬紧的牙关,又再一次变成了商业式的微笑。
“诶?是吗?不过我私以为,这起钢笔失踪的案件很蹊跷哦?”
就在蓝以为这个金主只不过是来无理取闹,想要轰出店门的时候,映着微笑的眼瞳,却在信彦说出的下一句话收敛了。
“就好像我听闻有一名普通的眼镜店员工,死在了操控寒冰的人的手里,但那个人却销声匿迹了。”
听到这句话,蓝的喉咙里不禁“吓”了一下,不由得再一次打量起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小声地回了一句:“……我听不懂。”
“当然了,凶手逃跑的时候和您一样戴着帽子,遮住了自己的脸,还特意破坏了眼镜店里所有的监控录像,就凭这么点证据,天下最厉害的侦探也破不了案的……”就在他滔滔不绝地讲着的时候,他忽然间注意到,蓝的脸上有了一些不自然。
“怎么了?您的脸似乎有些不自然?还需要考虑一下我们最开始提到的事情吗?”
“……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丢的东西,在哪里丢的,我马上过去。”
沉默了一会之后,蓝忽然站起身来,从衣架上扯下了外套,抛下一句话,便一溜烟遁进了房间里。
此时,信彦商业式的微笑,也终于在遁去之后炸裂开来,变成了扭曲的嘲笑。
“明明是个听了一点奇案就吓得抖腿的小侦探,却这么目中无人,真是不懂把自己的位置摆好呢。”
灼灼日光,反转推移,来到了一栋光辉亮丽的大厦上。那大厦的玻璃幕墙,还有架在头上的大大的“左”字,从这座城市的左侧方反射出近乎光污染的刺眼光线。
而就是在这令人难以直视的光线之下,戴着黑色礼帽,身穿黑衣的侦探,就这样在保镖们的窥伺之下,走进了金碧堂皇的大厅。
当信彦挺直腰板,领着蓝走进电梯的时候,他在瞥眼之中无意见发现,那张礼帽下的脸莫名其妙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苍白,于是便清了清嗓子,大声道:“看来侦探小姐很紧张啊……那么我们进入正题吧,我的钢笔,在昨晚大概十点整的时候不见了。”
只是,帽子底下的那张脸,其实并不是他想象的紧张无比,而是早已经开始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
“并不是紧张,只是被这么多人看着很不自然——能详细说一下经历吗?”
看到蓝终于开始讨论起了案件,信彦松了一口气,看起了手上的表道:“昨晚十点,我大概在办公,吩咐秘书把我的钢笔和文件夹一起拿过来,但是,她拿错了钢笔,而当我们再去找的时候,那支我想要的钢笔却不见了。”
听到这里,蓝不由得抬起鼻子“啧”了一声,插嘴道:“这一支不能用,你是对自己的钢笔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我们这些经商的,总会有一些奇怪的癖好,就好比我,最喜欢的就是收藏钢笔,而其中那支我最喜欢的钢笔,就是我丢失掉的钢笔——它并不像别的钢笔那样雍容华贵,但那是我十几年前白手起家的时候一直用到现在还舍不得扔掉的,这么说,你能理解吗,蓝小姐?”
就在信彦想要反压一头,滔滔不绝起来的时候,电梯在“2F”的楼层“叮咚”一声敲响,于是他摆了摆手,示意保镖退下,随后便带着蓝走入楼梯,打开了一扇金色的大门。
大门之内的摆设,让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因为整整一扇墙面,都用着镶在墙上的盒子装着一支钢笔,而每一支钢笔,甚至编上了不一样的号码。而比这些更加吸引蓝的注意的是,与金碧辉煌的墙面强烈对比的略显脏乱的地毯。
“就是它,编号000810的钢笔不见了,它只是一支普通的抽吸式钢笔。”指了指空缺的位置,信彦吸了吸鼻子,低起头思考起来。而此时,蓝注意到,那个空缺的位置之下,一条浅浅的墨痕,连接直到了门外,消失不见。
“把您的秘书叫出来吧。”像是灵光一现的她抬了抬帽子随口一说,却只听到身后的一位抱着文件夹的红发女性微微鞠躬回答。
“我就在这里。”
“请您告诉我,昨晚您那个时候递给左先生的文件的时候,钢笔是夹在哪一页的?”
“诶……我……我刚拿到文件的时候,钢笔就丢了,所以我才拿了一支不一样的钢笔给社长——”
就在对话之间,蓝的眼睛忽然间扫到了她的面部不寻常的扭动,和从她的颔下流出的冷汗,她明白,事情有了一个很大的进展。于是,她顿了一下脑袋,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整个推论。
“您的面部表情细节告诉我您似乎在说谎,地毯上从这个位置开始就有了墨痕,抽吸式钢笔用久了难免有漏墨的毛病,所以我想,是您不小心把它掉在了地上,地毯上的墨痕是很难洗掉的,所以,您选择了把它藏起来,再拿一支新的给左先生。”
“这……”
秘书皱了皱眉头,嘴唇不由得打起抖来。一切的言行,似乎都切中事实了。见到秘书的异样,信彦微笑着扶住秘书的下巴道:“看来侦探小姐的直觉没错嘛……只是,为什么要把钢笔藏起来呢?和我相处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绝不会因为这点事情怪罪你的吗?”
“我……”看着社长的脸,秘书嘴唇的颤抖越发急促起来,她的双腿已经在乱动,抓住一个时机,她猛然挣开社长的臂弯,拔腿便朝着房间外跑去。
“哦,我明白了,你已经知道这支钢笔‘别的意义’了。”
伴着信彦的冷笑,让蓝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一条黑漆漆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混沌,出现在了房间之内,好像是一条乱舞的黑蛇,一直从信彦的食指根延伸到想要撒腿逃跑的秘书的背后,在不到毫秒之间贯穿了她的身体。伴之而撕裂出来的血肉,迷糊了蓝的双眼,也让那件裹得紧紧的制服扯裂开来,紧抱着的文件,和那支遗失的钢笔一起撒落在地。一大片的纸片之中,第一个吸住蓝的眼球的,是一份名为“关于【BWNT】收购合同”的文件。
“没想到我最信赖的秘书,居然真的是商业间谍啊……我的宝贝钢笔里面的重要信息,可不能给你拿到。”轻轻地走了过去,捡起秘书尸体上的钢笔,信彦照着蓝微笑道:“侦探小姐,你的眼睛太灵了,不过正因为如此,你可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话音刚落之时,洁白的地板,忽然以他为中心,好似点了一滴墨水似的扩散开黑色,随即,一股黑色的触手,从地表之中飞射而出,割裂了她头上的帽子,一张苍白的脸,浮现在了信彦的眼前。透着那无边的黑色,莫名其妙的恐惧感,爬上了蓝的心灵。
“怎么回事?……这股压迫感?”
帽子掉在地上的瞬间,无数的“嘴”忽然从黑色的地板上出现,开始一点点啃食起掉落的帽子。而此时的蓝,早已经漫脸都是冷汗了。
而更让她讶异的是,面前的信彦的身体衣物的颜色,一点点与地表的黑色同化,然后像爆炸一样地长出了棘刺与筋肉,变成了一个好似西方骑士的怪异生物。只是,对应“头盔”的地方,张开了蜥蜴一样的大嘴,粗哑而不同于刚才的声音,从嘴巴里伴着漆黑的唾液流出。
“作为你的委托人,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点的死法作为薪水的。”
然后,黑色的混沌,一瞬间吞没了蓝的眼界,留下的,只有那遗留在门外的一点阳光,一点点的暗淡,失去了白色的光芒,汇入了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