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她孑身一人来到溪畔。

想要玩水、想要到溪流的对岸去——并不是带着这样目的性的念头,她只是由着性子,碰巧散步到这附近来而已。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在幻想乡的世界居住了几百年,也沉寂了几百年,她早就习惯于这样的随性和幽静,并深深兀自享受着。这漫漫时间一路走来,有花的陪伴早已足够。

开心地正常走路,一抬一踏。突然踏出去的左脚踩实地面,就这样接着踮起脚尖,以左脚为圆心完成身体一周的转圈,空着的左手也跟着摆动,再踏出右脚站稳。她的眼睫微张微闭,脸上挂着祥和又优雅的微笑,仿佛她很开心完成这个轻飘飘动作的自己,细长的棍状金属在她肩头闪烁着清光。

她喜欢撑伞。

幻想乡盛开的所有花,最高的才刚刚够到她的高筒马丁靴。既然只能在脚下欣赏花的姿色,那么其他的事物都没有去注意的必要,用阳伞隔离掉就好。这伞又永不凋谢,什么时候都可以拿来遮阳避雨,偶尔也可以躲开一些麻烦的小妖精的纠缠,隐蔽她的气息,真是件极好的物品。

就在她翘首回望,倾斜着把持阳伞时,她的红色眼瞳忽的一下怔住了。

「……哎呀,居然在这种地方……」

瞧见那光景的她没忍住嘀咕,发出了轻轻的叹声。

这里离她的据点,也就是太阳花田稍有些距离。从人类村落越过境界,进入妖怪居住的幻想乡后背对着巍峨的妖怪之山一直往深处走,就能目睹一片黄色的花的草原。在她那里,本来要正对着太阳光才能生长的黄色的花的本体——向日葵,由于她的存在,变成了无忧无虑的样子。枯萎也能复苏,凋谢也能重生,向日葵们长得葱葱郁郁,甚至到了可以让幼小的妖精们玩捉迷藏,转方向游戏的程度,还有夏天的夜晚举办的演唱会,那里专门是它们聚集的场所。

她本就是随和的,只要不做出伤害花的举动,她可以容忍这些。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这种不起眼的地方,也会生长着这么一株。

视线聚焦清晰,才发现那朵小花长得尤为小巧玲珑。呈五角形散开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寂静感,宝蓝色的光彩在上面流动。明明没有使用妖怪之力,周围也没有它的同伴,这朵花也独自地盛开着,像是在宣告它的生命力有多么强大一般,宁静而又美丽地。

长在这种谁都不在意的地方,一不小心被谁践踏的话,就会死掉啊。居然能长得这么漂亮,从泥泞中诞生,肯定吃过不少风吹雨打的苦难吧,这孩子。喜欢花的她不禁这么想到。

弯下腰来,保持双膝并拢的动作并且把阳伞端平,暗红色和红色格子交错的苏格兰长裙被挤出褶皱,搭在她的下半身上。仔细去看这朵花的话,她才发现见过各式各样的花,活了长久时光的她居然认不出这朵花的种类。

蓝色的花瓣,五角形的姿态,又是春天绽放的所以是麝香兰吗。但是香味明显又没有那么浓郁,样貌也有明显的差别。也不是桔梗或者牛舌花,边角的形状根本不对。没有花蕊也不属于沙漠蓝铃,花瓣又比鸢尾的要小,到底是什么花呢。她边用手抵住下巴,边若有所思地猜想着。

突然吹起了一阵风。

这风是从妖怪之山那边吹来的。这座山顾名思义,居住着杂七杂八的妖怪和妖精们,因为领域问题,因为气候变化,甚至只是因为撞见——妖怪们之间就会发生争吵,乃至动手打起来。尽管最后都以强者获胜而告终,但是也不会出现性命之忧,妖怪们都懂得处世的道理。

不那么做,就会过早地在这幻想乡的世界夭折,活了几百年的她更是深谙树敌有弊,她也只是喜欢花而已,基本上她都位于偏离争吵的漩涡的位置,在边上看戏。她的妖力也强,别的妖怪往往只是知道她就心存顾忌,不敢做越界的事。

没感觉到妖力她判断也不用出手,应该这是自然掀起的一阵气流罢了。只是想花的名字的思考一时间被打断,她略微不快地敛起眼睑,任凭风把她的短卷发撩动,望向妖怪之山那边的方向。而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来一样——

没有了。

直到刚刚还在眼前的那朵蓝色小花,那里已经消失得不见踪影。一丝焦躁的感受攀上了她的心头,她连忙站起身来用视线去寻找,把挡风的阳伞给拿开,偏到一旁。这是她第一次仰视,在天空里找花。

那朵五角形的蓝花随着风吹的方向微微浮动,像一片被击跑的落叶般,等到她终于找到目标,却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轻轻坠落到清澈的溪流之上。

「…………」

顺流而下。

水本就是流动的事物,完全不给她半点思考的时间。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一朵长得正值妙龄的花就那么死在了面前。她也不是柔情似水的妖怪,水过花落,风吹枝断,这只是大自然非常常见的一幕。换做从前,她也只是在心中哀悼一下这花的不幸,再悲伤点的话就会在原地把花立即给复活。可偏偏这朵花长得那么不值一提,她更是还没来得及了解这朵花之前,就被无情的命运吹散。一种出于对花执着的本能操控了她的意识,她不管其它,只知道再不动一切就来不及了。

一刹那间,她就做出试图力挽狂澜的举动。

扔下一直以来好好爱惜的阳伞,跌跌跄跄地迈动步子,踩进了没过她马丁靴靴面的溪流当中,寂静的月色下响起什么东西跨进水面的两阵响声,惊得鸟儿都逃走。

这溪水很浅,用她的体格在里面走路的话可能需要费一点劲,可也不算困难。要是在岸上追踪蓝花的迹象然后再判断进水的时机,这样的做法还比较聪明,偏偏她又不是那种聪明伶俐的妖怪。

视线还能捕捉得到漂走的那片蓝色,只要再走快点肯定就能追得上。她带着这样的自信,一时情急加大了步子的距离,手努力地往前去伸。

够得到。

她整个视线都因为聚焦在那朵蓝花上,边框都变得模糊起来。一种逐渐往目标靠近的错觉牵扯着她往溪水下流前进。再前进的话,她奋力去这么思考。连溪底并不是平坦的道路也抛之脑后,突然间她迈的步子一时过大,踩到凸出的石块上面把脚也给崴到,咵的一下摔了个踉跄。

又是一阵什么东西倒在水里的声响。

水渗进鞋子,打湿裙子和袋袜,衣服黏黏地粘在一起,那种不快感正从下体真实地传来。

这下绝对追不上了,如果有旁观的家伙的话,肯定会如此评价,刚才一系列她的举动实在很像个小丑。她似乎是跪在溪水中,伸开的手也捏成拳头,放在水中的膝盖上。

水终是无情的,不管她继续把落花带走。而这时,她却没来由地抬起头,破扯开嘴角,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水真坏啊,她不禁这么想。

风要是强到把花刮死的地步,那她也不会说什么,要是像蒲公英那样反而还得感谢风。水却是极坏的,落地的话花说不定还能汲取土地的养分,继续存活,可落到水里是指定活不成了。加上她连这朵无名小花的种类都没分清楚,水就匆匆把时间带跑,不容得她去思考,这一刻她便怨恨死了这流动的溪水。

抬起右手食指伸向天空,使用妖力导致她的红色眼瞳散发出一种漠然的光辉。稍等顷刻后,一道绚丽的光芒顿时从溪水的下方炸裂。

刚才收进印象的蓝色小花,像是变成了一团跳动的宝蓝色火焰,沿着水面烧了过来。火在水上烧——这个形容实在过于奇怪,可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花开遍了溪水的每一寸每一方,像是浮萍那般把水面占据得密密麻麻。水底下伸长的茎的旁边,居然也有小小蓝花的盛开。这花在溪流开得到处都是,可花就是不开上岸,仿佛把花的成长当做随心所欲的游戏一般。

这就是她的妖力,她只要想做,连云顶之上她也能开花。

蓝花把脚边的间隙填满,却又规规矩矩为她让开道路,这光景任谁看了都觉得非常另类,她则很享受这一切。没有丝毫踌躇地,踏着湿掉的马丁靴,一步一步沿着花为她铺好的路径直走,踏上岸,捡起刚刚着急扔掉的阳伞。

这花开得真漂亮啊。

再一次回首,迎着月光和夜风的洗礼,她的身躯在夜色下微微晃动。俯视自己身后创下的伟大杰作一圈后,她极为不忿地想到。

呵呵,对了。在我没把这花的种类搞清楚之前,就让我保持这样,把所有的溪流都染上花吧。

这样不是也挺有趣的吗。

这是发生在幻想乡今年春天的事情。

「一大清早就起这么大的雾,这不是什么都拍不了了嘛!」

自妖怪之山的山脚流淌,途经魔法森林的一条溪流附近,密林之中,有个穿着洋服衬衫加短裙的妖怪正在大声发泄着她的不满。

妖怪的名字叫做射命丸文,是住在妖怪之山的新闻记者,也是鸦天狗。

飞翔的速度能让幻想乡所有的妖怪都叹为观止,同时也能驾驭风,例如瞬间吹起狂风,又让狂风立即停止。

最喜欢寻觅有趣事情的天狗小姐在幻想乡的凌晨时分,就发现了这起异变事件——河床长满了湛蓝之花,而且还在以可见的速度继续往上流和下流繁殖着。射命丸文很想用相机拍个照片带回去,甚至连异变的报道手法都想好了——

「试图席卷幻想乡所有溪流的诡异之花」

只可惜她所处的拍摄现场正位于魔法森林的深部地带。魔法森林气候潮湿,早晨雾气蔓延,走路时随处可见天然长成的巨大蘑菇。听说居住在这里的魔法使吃了可以补充魔力,不过对于射命丸文来说,这种生存环境是强烈抵触的,她可不喜欢羽毛被露水打湿的感觉。

「……嘿!」

右臂卖劲地挥动从腰间解下的枫叶状团扇,左手仍然端好旁轴照相机,准备随时伺机而动。这扇起的飓风应该连人类都抵挡不住,却没办法消散掉这讨厌的薄雾。射命丸文在连续出招数次无果后,只好放弃原本的构想。

腾的一下张开背后的漆黑色羽翼,这次改为挥舞团扇驱逐上空的雾气,达到预计后射命丸文用力扑打翅膀,往被刚才飓风掀开的,被雾气萦绕而组成的隧道飞去。

比起抱怨雾气没办法靠风驱散,射命丸文更把心思放在了猜疑是哪个妖怪闯出的祸端上面。

魔法森林作为射命丸文经常取材的地点之一,在此居住的人物她也稍微认识几个,可要说起「让花在水里繁殖」这种能力,和谁都对不上号。等下啊,说不定是那家伙搞出来的名堂。从妖怪之山到魔法森林,再往前走的话就是人类村落了,中间还有一间废弃已久的神社(有结界无法靠近),这都是可以排除的对象。而要说不确定因素的话,就是那家伙开设的香霖堂。

半人半妖的香霖堂店主,无论对人还是对妖都是一视同仁。那家伙售卖的商品不光包括魔法道具,冥界道具,妖怪道具,甚至还包括外面世界的道具,身上携带的旁轴照相机就是从他那里获得的,上次见到他还一副痴呆的样子,才想起来一样说:

「外面世界好像都进化到数码相机了,就是照片更清晰的那种」

自己则是一副闪闪发亮的眼神,像崇拜他的信徒一般连忙双手互握,作揖求他:

「有货的话请务必第一时间就和我交易!」

是那家伙的话,就算拥有个「让花开遍溪水」的什么道具也不为奇,肯定是贩卖给哪个不知好歹的淘气鬼,然后使用了吧。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射命丸文极力在高速驰骋的气流中展翅高飞。使用团扇掀开雾气的时间已过,雾气又慢慢地合拢过来,重新遮挡住视野,让射命丸文吃力地咬了一下牙关,她的脸上满是严峻的神情。

这下不做准备就要在雾的迷宫中转圈圈了。记得森林的高度应该再飞一段距离就能抵达……好,就一鼓作气地往上方去飞吧!

像是在内心给自己无声地呐喊一般,射命丸文抛弃掉身体的顾忌,在雾的空中二段加速,往上方那片,看不见彼方的朦胧白色冲去。

连绵不绝,像白色的海一样的浓雾,被射命丸文撞出一个突破口,又重新归于平静。黑翼的天狗扑打翅膀,飞在这片差点和云层连在一起的景色上空,俯瞰她眼下的一切。

而这时,眼前不清晰,忽明忽暗的视角才终于得到解脱。

远方的是山,妖怪之山。

山脚还能看得清些许端倪,山顶却穿梭在天空的白云之间,这从空中带来的第一视角更是会让射命丸文感受得到妖怪之山的高大和巍峨。

然后是颜色分明的绿色,夹杂着些许蓝色,褐色。绿色的是树林,线段形的蓝色应该是溪流,褐色是路。这绿色连绵不绝,看得出这座妖精之森非常广袤,人类要是来到这座地方不被妖怪吃掉也会迷路吧。主角的溪流从妖怪之山流出,穿过整片森林,而现在射命丸文能清楚地看到,那些白色掺杂着些许淡蓝的溪流,正从中间以蓝色的加厚感往两边扩散。

「……把重要的水源给搞成这副模样,该夸厉害还是没脑子呢已经不知道怎么评价了。现在这个时候,那些家伙们肯定已经知情,打算做点什么弥补的事吧」

魔法森林居住着的,射命丸文比较熟悉的两个人物,一个是沉迷制作稻草人偶,经常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安静的洋娃娃一样的家伙。

而另一个,则是射命丸文不怎么好对付的,捉摸不透的家伙。整天拿着根扫帚,打扮得神秘莫测,戴着顶大黑帽子,自称是魔法使,但是具体是干嘛的也不清楚,反正不是妖怪也不是妖精,更不是灵啊阎魔这一类的,总之就是个怪人。

「话说,我这么悠闲地呆在这里好吗?那花好像往妖怪之山那边长过去了啊,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要是连神泉里面的池子都——」

在妖怪之山的腹部地带,有着一口天然的小池塘,大蛤蟆之池。这里的水被称为神水,是做神事时不可缺少的东西,也是天狗们赖以为生的重要汲水处。那个池子里虽然栖息着守护作用的大蛤蟆,不过大蛤蟆能驱逐花的暴涨吗这也是个让射命丸文很在意的疑问。

一想到以后的生活都可能受到影响,射命丸文赶紧扑打翅膀,忙不迭地飞向妖怪之山的山脉那边,打算和大天狗大人报告这起「河花异变」的怪事。

悄无声息奔流的瀑布旁边,一块巨大的岩石隐蔽处,有个穿着白色露腋装,深红枫叶图案的裙子,手持剑刃和盾的妖怪正在安静地环视,阴影未遮住的半边面孔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她的名字叫做犬走椛。有着和白狼一样的兽耳和兽尾,是充当妖怪之山上天狗们的警备队一样的角色,也是和鸦天狗射命丸文合不来的白狼天狗。

椛似乎也发现了河水的不正常,毕竟那家伙的眼睛和鼻子就跟讨厌的狗一样啊。不过椛还没有出手的话,代表这花的繁殖并不是那么危险,是可以遏制得住的那种类型的异变吗。

而当射命丸文废了好大的劲,跨越碧青的长空,只身来到所担忧的大蛤蟆之池时——

「快走开!」「说了让你不要再过来了啊!」「干嘛往这边过来了啊!」

有那么一瞬间射命丸文怀疑声音的主人是在对自己说话,等她静下心来看过去,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喜欢恶作剧的幻想乡三妖精,「日之光」桑尼米尔克,「月之光」露娜切露德,「星之光」斯塔萨菲雅,各自长着昆虫、蜻蜓、蝴蝶般的薄翼,穿有轻飘飘的衣服,正在同池塘边缘一带繁殖的蓝花进行着对峙。

不过它们完全称不上有战斗作用。拥有的也尽是些「折射光芒产生幻象」、「消除声音」、「感应生命迹象」这样的能力,体形也小,用来恶作剧,对不小心闯进幻想乡的外来人倒是个巨大的威胁。哎呀呀,该怎么办好呢。射命丸文停在半空中正犹豫不决,这时又从它们背后传来一个很嚣张的声音。

「躲开啦!没用废物三人组,就你们那样瞎叫能让花停止生长吗?笨也有个限度好不好!?」

「你说什么?!」

「别太得意了!冰之妖精!」

「你不也是一点作用没起到嘛!」

突然出现在妖精三人组身后,一样大小的体型,却一副高高在上样子的家伙射命丸文也认识,是幻想乡比较有名的冰之妖精琪露诺。

身穿蓝色衣服的她,背后长有冰锥形状的翅膀,力量在妖精当中也比较强,是妖精中领袖一般的存在。

还很好胜。

此时她双手叉腰,微微阖上双眼,冲恶作剧妖精们甩甩手,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嘛。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所谓的实力差距。尝尝这个吧,疯长的恶心花!」

说完这句耍帅台词的瞬间,琪露诺立刻挥舞冰之羽翼,纵身飞跃,来到了跟花快要接触到的极限距离。

就在这个恰当的时机,琪露诺露出一副自满的微笑。双手朝前使用冰冻之力,湛蓝的花一下子就从池塘水面处被冻住,结出轮廓的冰块。

虽然还只是停止了一部分区域花的生长,但如果和刚刚三个妖精比起来的话,琪露诺的冰冻力量是显而易见有作用的。

所以琪露诺看到战果后,马上自己也得意忘形的样子:

「怎么样!这下该承认——」

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条长长的红色脐带一样的东西从后面伸了过来,把她整个腰给缠住——是栖息在池塘附近,蛤蟆的舌头。看样子,蛤蟆似乎把琪露诺当做了驱逐对象,而且还想把琪露诺就这么吃掉,大蛤蟆就是这种感觉来守护池塘的啊。

一边大喊着「等!快住手!你在攻击谁啊臭蛤蟆!」,琪露诺一边晃动身子,企图从束缚中挣扎出来。和琪露诺一同嬉戏的伙伴,春之妖精莉莉,见状连忙叫喊琪露诺的名字,飞过去帮她。

之前的三人组则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现在才连接起思考回路,一个接一个说道。

「连胜利宣言还没说完就被蛤蟆吃掉了——」

「是靠花靠得太近,被蛤蟆当做敌人了啊」

「果然冰之妖精很强但脑子不好用」

现在琪露诺已经被蛤蟆整个吞了下去。是她的话,应该也能用冰之魔法从蛤蟆嘴里逃生,又不是第一次被蛤蟆吃,不过这种样子被吃掉也是第一次拍到,Lucky。

「……啊,我又擅自只顾着拍照了。明明那家伙也算帮山上的同伴做贡献……」

解决「河花异变」,山上的天狗们汲水的问题也会得到解决。既然如此,这次就先不顾「文文新闻」,稍微帮她一把好了。

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后,停在空中的射命丸文把已经拍完照片的相机给收好,卸下团扇。

接着聚集力量,以鸦天狗专有的高速往地面俯冲,终于在蛤蟆要把琪露诺咽下肚之前,把她给救了出来。

三途河。

在妖怪之山的内侧,有一条分叉的河流的存在极其特殊,这便是三途河。在仿佛是钟乳洞一般的山谷隧道中,河被永远无法驱散的浓雾包围,不分昼夜。河中也会凸起许多长出苔藓的石块,像倒刺一般挺立着,波光粼粼地闪烁着幽绿的光。

这河没办法游泳经过,更别提钓鱼。河底根本就不会有活物,反倒是死者的幽灵,鬼等经常在这边逗留。每到需要引渡外面世界死者的幽灵时,有妖怪便会架着船,从三途河渡过,到幻想乡的境界处,将死者的幽灵统一带回。每到那个时候,三途河两岸就会很热闹,因为会有很多灵或者妖怪、鬼开店铺。

不过现在明明不是带回死者幽灵的时间,妖怪却破例在今天乘船外出,手持船桨,在三途河上巡游。

架船的是套着青色短褂,系有黑色领带,同时又穿着裙摆为白色花边,主色调为青绿色裙子的半人半妖,名为魂魄妖梦的幽灵管理员。

妖梦是冥界掌管者的贴身护卫,也会外出购物,处理冥界事务。另外妖梦还会修剪花草,剑术也十分高超。一把长刀名为楼观剑,另一把短剑名为白楼剑,不用时就交叉背在身上,让灵们看见她的存在就颇感压力。

妖梦今天的工作不止架船巡游这么简单。看见三途河的石块附近长有宝蓝色的花群时,妖梦便要发挥自己敏捷的身手,跳跃到临近的苔藓岩石上,拔刀一斩,将侵染这条划分彼岸的河流的异物剔除干净,再借力跳回船上。

这样来回几次后,纵然是年轻气盛的庭师也有点招架不住,脸上挂着很为苦闷的神情。

「……居然都长到冥界来了,这花」

每一次都斩得非常干净利落,倘若有妖怪目睹妖梦斩花行为的话,肯定会被她那连续位移和精准砍击惊吓到吧。

可妖梦一点也不开心。她的工作实际上一点都没有减少,倒不如说还增多了——这花好像怎么砍都砍不干净的样子。将河面上的茎砍掉的话,花就应该死了才对,毕竟三途河里不可能有活物,花的根没办法在河底生存。

那为什么砍掉,又会永无休止地继续长出来呢,妖梦想不通。

「幽幽子大人,这花到底是——」

「阿拉阿拉」

一袭粉色的及肩短发被象征亡者的天冠给紧紧包裹住,精致的脸上是一副悠然的天然气息。蓝白相间的和服,松松垮垮地穿戴在她的身上。这位鹤立在船头的大妖怪,正是冥界的亡灵公主,也是西行寺家的大小姐,存在了将近千年的时光。

幽幽子管辖的冥界区域,如今被这异样的蓝花侵入,她却没表现出来半点恼怒的样子,反倒是一副千年的孤独被解脱,很高兴能有陪她玩耍的妖怪一般。

身旁漂浮鬼火的亡灵公主,轻轻摆弄着手中那把蒲纸扇,顺便去遮住嘴角快要暴露出来的笑容。

「到底是谁干出来的事呢~」

倘若幽幽子大人坦诚一点,把发动这花的暴动的妖怪名字说出来,自己就能堂而皇之地去兴师问罪了。自己说有点那个,妖梦自认为她的剑术和妖力都很强大,不然的话也没办法好好管理冥界的工作。

可幽幽子大人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想过分干预这件事。主人是这个玩味的状况,身为护卫的妖梦也不好越权行动。

明明有着一下子就能解决烦恼,一劳永逸的办法,幽幽子大人却宁愿让自己劳累过度,那到底是出于对发动花之异变的朋友的礼让呢,还是对自己稍微有点恶作剧性质的捉弄呢,真是琢磨不透啊。

无奈之下,妖梦只得无可奈何,「啊哈」这样,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边继续检查三途河的两侧,一边划桨推开波浪,让船在雾的河中往前方驶去。

在这幻想乡的其他地方,「河花异变」也在确确实实地在造成蝴蝶效应。

无论是山。

无论是湖。

无论是山丘。

无论是竹亭。

无论是地底。

无论是森林。

无论是庭院。

无论是阁楼。

工作繁重、喜欢唠叨的妖怪也好,躲在暗处、喜欢黑夜的妖怪也好。

思考为什么不能死掉的人也好,不知世俗,刚到幻想乡还有些天然的人也好。

玩弄音乐的骚灵也好,淘气爱恶作剧的妖精也好。

有为此感到困扰的妖怪,灵,人和鬼,也有为此感到有趣的妖怪,灵,人和鬼。

奇怪的是对异变现象毫无作为,这批幻想乡的居住者们。是在忍耐?是在愉悦?还是说,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一个救世主的出现呢?

——幻想乡的异变物语,这才刚刚掀开帷幕。

*

「呐呐,蓝大人。神社是什么东西啊?」

「我刚刚不是告诉过你一遍了吗,橙」

日值晌午。

从妖怪之山径直进入妖精森林。高高悬挂的太阳洒下万丈阳光,透过稀疏的丛林杂叶后,变成许许多多随风就会发生变化的,光斑的路上,有两只像是伴侣的狐狸——或者说是像猫科动物的妖怪在行走着。

树荫在它们的附近婆娑起舞。枝叶被吹动,发出飒飒的声响,有几片就禁不住吹拂,缓缓飘落到地上。

高的那只长有狐狸的特征。道士袍的屁股后面居然飘动着九条巨大的尾巴,头上即便戴着帽子,也能看得出狐狸耳朵的轮廓。可单纯说是狐狸也不恰当,因为她明明走路时恭恭敬敬地把手揣在宽大的衣袖中,背也挺得耿直,说是「狐狸」不如说「有狐狸外表的机器人」还比较用词准确。

至于矮的那只,则是和高的那只行为完全背道相驰。

一张口就能瞅见锋利的獠牙。猫咪形状的竖耳时不时地会抖动一下,像是在表达喜怒哀乐一样。尾巴却只有两根,她也不在意,稚气的脸上流露出人类小孩子般的天真烂漫。

这两只妖怪,狐狸的名字叫做八云蓝,猫则叫做八云橙。

她们之间的关系,属于「式神」和「被式神」。八云蓝的妖怪之力就是可以式神化妖怪,然后驱使其行动。被式神化的八云橙,从一只简单到只会发动物理攻击的妖怪猫,变成了能使用妖术的妖怪猫。可以说,妖怪式神化是一种增进感情,互帮互利的能力。

因为式神的原因,八云橙对八云蓝的话洗耳恭听,尊敬地称呼蓝为「蓝大人」。蓝也对橙疼爱有加,毕竟已经将其收为式神,作为支援橙也非常靠谱。这世界上,几乎不会有对自己式神不好的家伙……除了式神八云蓝的那一位之外。

八云蓝的式神能力,是从她的上级那里学习,并实践过来的。那位上级很少在幻想乡露面,也很讨厌白天。加上她妖力也强,索性干脆式神了九尾妖狐的八云蓝,把她当做棋子去操控。也可以说,八云蓝就是那个上级在幻想乡,白天时分的分身。

现如今,她们离开妖怪之山的定居处,走在森林中的羊肠小道,感受风声、阳光、泥土、树荫等等带来的生活感和使命感,就是拜那个上级的指示所赐。

那个上级的指派是「前往废弃已久的神社,带上贡品去祷拜」。

这对八云蓝来说是个十分简单清晰的任务。在选贡品的时候,八云蓝也因为苹果和馒头能放置比较长的时间,考虑到利益得失,毫不犹豫地选取了这两样。和橙没有必要藏着捏着,告诉给她实情后,橙就因为搞不清楚一些生僻字词,跑来询问八云蓝,果然是普通妖怪的智力太过低下了吗。

今后也有必要好好锻炼橙的基础知识,把她养得更有作用一点——八云蓝心思缜密地考虑着,同时不忘再向橙解释一遍。

「听好了啊,橙。所谓神社,是人类认为这世界上有神的存在,而去主动为神量身打造的,一座住宅般的建筑物。不同的神社,也是人类也认为有不同的神明存在才建造的。心存善念去祷拜的话,神也许会听到自己的愿望说不定……正是基于这种精神信仰,才会有神社的存在」

「但是神不是根本不存在不是吗……我又没见过。蓝大人见过吗?」

「……没有喔」

一瞥到八云蓝欠身,眼神微闭的动作,八云橙连忙感叹出「你看吧!」,探过去的身子上空,那对竖耳颇有生气地抖动了一下。

「外面的世界有人类关于神的各种传说,到底神存不存在,是什么样的存在,事到如今人类自己也没办法确定。不过人类那边,相互之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宁信奇游……不信起舞……」

看到橙艰难地扳起手指头数数,靠着这个肢体动作帮助思考,八云蓝那本来毫无生气的脸上,不觉浮起一丝笑意。

「这句话的含义是,对于自己尚且不能分辨真假的事物,宁愿去相信那是真实的,也不要去相信那是虚假的。要问为什么的话,你看。如果神是存在的,那么相信它的人肯定会获得报酬,抵制它的人就会什么也没有。辩论起利益的话,还是相信的那一部分人比较划算,毕竟人类只要相信其存在就可以了,实际行动什么也不用去做」

「这是说,在思想上装作屈服的意思吗?」

「与其说是屈服,倒不如说,是因为相信才幸福吧」

「可是我也有看到,人类村落那边,有人会给送香火钱啊,送贡品啊这样」

「那大概是把神当做,或者说联想到过世了的家人吧。并不是下和上,而是平等,和睦,家人,想要和神缔造出这样的关系……明明连其是否存在也不清楚。像这样意外地很顽固,又可爱的人类,在人类村落中也有一部分生活着。不管怎么说,总比那些什么都抵制,除了自己以外什么也不相信,活得浑浑噩噩的人要好些。毕竟人类的寿命只有几十年,非常短暂啊」

发表完长篇大论的八云蓝,在橙还在为此冥思苦想时,突然间又转换了话题。

那双闪烁着妖怪光泽的黄金瞳孔,随之从身旁的伴侣上瞟走,望向了森林漫延无尽的前方。

「神是否真的存在……这个暂且先不论。至少,管理神社的巫女是绝对存在的」

「巫女?」

「简单来说,就是负责神社的卫生管理,人类探访时的招待工作,还有就是杂七杂八的一些杂活。巫女是人类为了守护神社才提选出来的,不尽到这点职责可说不过去」

「……那紫大人要我们去拜访的那间神社,也有巫女啰?」

双尾的猫妖怪从八云蓝那沉默不言的态度读出确定的讯息后,低着脑袋闷声吐槽「那间神社我也经过不下上百次,有结界没办法靠近,都破成那个样子了哎!」,那对竖耳也垂成丧气的样子,是想说此次旅程会无功而返吧,这家伙。

并不是在反驳自己的话,单单只是宣泄着自己身为妖怪的所见和传闻不一样罢了,这只猫妖还是一如既往地可爱。不过橙口中的「紫大人」,却是勾起了八云蓝的另一番遐想。

把八云蓝充当式神去支配,那位上级的名字就叫八云紫。

说起八云紫的话,幻想乡里不会有不认识她的家伙。

本来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妖怪也好,通过「间隙」被带领到这里,从而适应生活,建立自己领域的人类,西洋的妖怪,东方的幽灵,还是鬼,阎魔,亦或是月之人也好。正是她,通过自己的力量,一手建筑了幻想乡。

纵然强大如九尾妖狐的八云蓝,也没办法摸清紫的妖力深浅。到目前为止,紫所暴露出来的妖怪之力,有「间隙之力」。在任何有间隙的地方来去自如,无视体积,紫就是使用这个把外来生物带来幻想乡的(以前还只能是湖面、镜子这种有明显间隙和境界的,现在好像空气也可以了)。

「境界之力」。制造大结界,在幻想乡的最外侧隔离掉试图闯入幻想乡的生物和事物,也把幻想乡里的生物给困在了幻想乡(这个听说是和博丽家的巫女联手)。

「式神之力」。可以将妖怪印上标记,变成式神的棋子,提供妖力,供自己恣意使用。

其他的还有喜欢华丽衣服,知识渊博,讨厌白天,思想古怪等等,被居住在幻想乡的人类叫做「神明」、「贤者」,被其他家伙们则呼为「大妖怪」、「神隐」、「境界之妖」。

然而,这都只是明面上而已。

实际上,由于紫的独断专行,擅自创造结界,擅自带异物进入幻想乡,大家对紫是深恶痛绝的。至少,跟着紫的八云蓝在这几百年的岁月中,没见到过多少愿意和紫打交道的妖怪。人就更不用说了,看到她从间隙中突然冒出来,大人都要被吓哭。能和紫聊得上几句话的,除了被式神的自己,橙,还有一些同样生活了几百年的强力妖怪,博丽家的巫女,就再无其他。

一想起还在外面世界,在中国被叫做「九尾妖狐」,在日本被叫做「玉藻前」,反正都是大妖怪的自己时,八云蓝的心里就五味杂陈。偏偏就惹上了紫的纠缠,不服输地和她打赌,比试妖力,结果被她坐在身上,扯着自己的尾巴叫嚣「输了可不要反悔哦~小狐狸。从今天起你就给我当式神。名字都给你起好了,叫八云蓝。接下来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那时八云蓝心中的耻辱感和烦闷感简直要把脑子充到溢血。

可是,烦闷归烦闷,紫是强大的,这点不容反驳。身为她式神的自己,能做到的也只有尊敬和遵从,再加上一点怜惜而已,怜惜紫的孤独。

那样的紫,成就了现在扑克脸,不善于流露感情的八云蓝,也许只有在这孩子的面前,才会稍微变得欣喜一点吧。

把自己和那位上级之间几百年的波折快速过了一遍,八云蓝的嘴角边不由得挤出一丝生涩的苦笑,又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摸了摸旁边最为器重的妖怪,那毛茸茸的头发当做慰藉。

「到了,蓝大人」

「嗯」

沿着经常来往神社,而被践踏出来的道路前进一会儿后,八云蓝它们的目的地便在眼前一览无余。

博丽神社。

被人类的巧工能匠精心打造出来的地板砖嵌进地面,铺成了一条有着典雅气息的参道。入口便是红漆的木料制成的鸟居,往前走上一段距离的话就会是社殿,放有一个颇有存在感的塞钱箱,写上「奉纳」两个大字。梁上排列地挂着许许多多写有「博丽」、「神社」这类黑色文字的方形木块,被风一吹就会来回往复地飘动。

似乎是好久没有人打扫的样子,参道上满是落叶。社殿也有些陈旧,虽有斜阳,可用灵敏的鼻子去嗅的话,就能嗅到仿佛木头泡在水里才会有的微妙气味,记得前几天正好下过雨。破成这个样子,橙还真的没说谎啊。

「——喵!」

橙突兀地叫喊一声,双手呈猫爪的形状扑过去,把锋利的指甲也用妖力露了出来。刚碰到空荡的鸟居那里,就仿佛被一道隐形的墙给堵住一般,再也没办法前进。似乎是为了展示出这个困境,橙这才煞有介事回过头来,略带无奈地看向八云蓝。

「蓝大人,果然还是有结界,没办法进去」

「这个我早想到了」

毫无波澜地来到了鸟居面前,用手轻轻一碰,马上就有硬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空气中还充斥着符或是字的异样图案,泛着白色的灵光。毫无疑问这是博丽家的现任巫女,为了外出神社也不被打扰而设下的结界。

「如果是以前的我,估计会和橙一样,被关在外面一筹莫展吧。但是现在是式神的我的话——」

一边说着,八云蓝一边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掌,去触摸这无形的结界之门。

妖怪居然能篡改巫女设下的结界,这绝对是最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巫女和妖怪的地位本身就互相对立,结界也正是巫女为了退治妖怪才创造出来的。

可不要忘记,紫大人也识遍人间文字,通晓人情世故。紫大人拥有的智慧早就超越了人类,何况博丽家的巫女,区区结界的撰写文字和布置程序,被紫大人日夜熏陶的我也能篡改,立马就破给你看。

「蓝大人……你在干什么?」

「在破除结界哦。虽然做不到完全废除,不过稍微改动一点还是比较惬意的」

「改动了的话,就能进去了?」

「对啊,橙」

「唔……可这样我好无聊啊。我也知道我不对,明明蓝大人正在干正事,可我就是闲不住」

「那,要我陪你玩猫草游戏吗?」

将基本的文字功底和妖力输入进结界,改动一点边边角角,发现意外地过于顺利时,八云蓝饶有兴致地用剩余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逗猫草,在橙的面前来回伸了伸。她的颊边,已经隐隐露出了笑容。

单纯的橙立刻就和八云蓝手中的草较上了劲,用手不断地去拨动。这种趣事,八云蓝经常会和橙玩。当初收下橙时,她一脸怕生的样子历历在目,还是用的逗猫草才终于打开了橙的心结,和橙的关系也逐渐变得亲密起来。

改动结界完成,那白色的符纸和咒语像湖泊中渗进一滴水,起了微微的涟漪。之后,就化作为灰尘,消失得无影无踪。八云蓝的手已经可以穿透鸟居,接下来正常走进去也不是问题。

「橙,抓住我的手。我改动的结界现在只对我开放,进去的话要和我一起」

「嗯嗯!知道了,蓝大人!」

「……我说的是抓住。不是抱住啊,橙」

「对、对不起!」

被八云蓝皱起眉头,淡淡地一提醒,橙立刻卸下把八云蓝的手拉到怀里的姿势,转而小心翼翼地把手探过去,八云蓝立刻一把牢牢地握住。

穿越结界,像从漩涡中现身般,两只妖怪来到博丽神社的参道上。

或许是第一次见到结界被破除,自己可以无拘无束在神社活动吧,橙立刻张开双臂,在地板砖铺就的道路上,像个小孩子一样欢呼。八云蓝只是静静端详这神社里所有的一切,才慢慢移步到社殿那边。

「这样就好了」

从袖子里掏出高足碗、馒头以及三个苹果,摆成山的造型,就放在塞钱箱的旁边。这样一来,紫大人交代的任务就完成了。弄好这一切的八云蓝,眼睛又瞥到别的东西。

「偷吃是不行的哦,橙。回去我给你准备别的」

「……呜,我知道了」

拿起摆好的贡品——最上方那个馒头,正准备往长有犬牙的嘴里塞的橙,被八云蓝及时制止了。本来就是计划给博丽家的巫女,也不好在她家光明正大地吃东西,神社也会顾忌这个。话说回来,橙还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光凭着本能行动啊。看来教育橙的工作刻不容缓。

「好了,我们回去吧」

站起身来,再次温柔地摸了摸橙的头,重新把手揣到袖中的八云蓝,心绪变得非常不宁。

并不清楚紫大人为什么安排这么做,也不知道这么做会引起什么牵扯——首先就是巫女会很开心吧,会觉得是哪个人类送来的,这样的发展稍微动点脑筋就能明白。可紫大人并不是那么热衷于调解关系,让巫女感谢人类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可以让巫女变得勤快,把神社打扫得干净一点吗?真是难以揣摩。

说起来,最近魔法森林发生了异变,两者莫非有什么牵连……这应该也不会。

魔法森林发生的异变,还远远没有殃及到人类村落那边,巫女根本没有动机。那个人平常就懒得不成样子了,这次连保护人类的利益都算不上,她怎么可能出手。

用高速的思考回路计算着种种因果的八云蓝,最终还是纳闷地摇摇头,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与此同时。

「躲开!躲开!都给我躲开!被撞到可别怪我!我可是冒着时间限制,用了超超超超高速的魔法燃料在加速航行!速度和威力250%DAZE!」

在魔法森林,随处可见的巨大蘑菇和枞树之间,有个戴着大黑帽子,踩着扫帚的家伙正在一边用富有渲染力的嗓音咆哮着,一边凌空飞翔。

她说的话也是真实的。有树的躯干和她仅是擦过,就被烧得焦黑,嗞嗞作响。在当做交通工具的扫帚的后面,喷出了混杂几种色彩的,非常华丽的光芒。

她的名字叫做魔理沙,是最近住在魔法森林的魔法使。

早晨起来,跑去森林摘可食用的蘑菇,结果被河中长出湛蓝之花的情景所震慑到的魔理沙,立刻便投入到清除蓝花的工作当中。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魔理沙怎么可能无视得了。

使用自己的魔法道具,对河花进行了复数次的光芒攻击,效果却不值一提。蓝花就像吸收了超级生长素——类似这种魔法道具,没完没了地充斥着河床。

去找一起进入幻想乡,同为魔法使的爱丽丝寻求帮助。爱丽丝是魔理沙在外面世界时,就结识的好友。当初穿越「间隙」,来到幻想乡魔理沙就是和爱丽丝组的队。

在爱丽丝家的窗户边,敲打玻璃引起她的注意。好不容易等到她揉完惺忪的睡眼,把自己迎进门,魔理沙赶紧把事情的一五一十告诉给爱丽丝。爱丽丝接受能力很快,她立刻断定这是来自妖怪发起的异常现象,从规模和成效来看,还是个很强大的大妖怪。

「事到如今,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是没办法解决这件事的。要跟大妖怪协商……搞不好对方不愿意让步,弄得动手打起来。不知道对方战斗力深浅的话,去找妖怪谈判的魔理沙绝对会很危险!」

「已经打算让我去谈判了啊」

完全无视魔理沙的吐槽,爱丽丝的眼眸忽而变得温柔,又充满觉悟。

轻轻地呼唤了魔理沙的名字,爱丽丝从椅子上徐徐起身,来到坐在床边,魔理沙的面前。

拍掉裙子上的灰尘。继而蹲下,像是要把希望寄托给魔理沙一样,爱丽丝用一只手握住魔理沙的手,反复婆娑。

「跟你一起进入幻想乡的世界,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决定永远都不会踏出我的屋子。你是知道的吧?有什么需要稻草人偶也能帮我,不外出也能生存。已经不需要外出了,我也绝对不会外出」

「可是……可是现在是紧要关头DAZE!河水被花占住了,搞不好以后就要少一条溪流,少了汲水的途径DAZE!」

「那也没办法」

无论魔理沙声调再怎么激昂,爱丽丝摇着头,始终不会妥协。

她站起身来,撇过脸去,不敢正视魔理沙的视线。宛如洋娃娃般精美的脸上,眼眸中透露的色彩发生变化,变得孤独又深邃。

「看上去很像逃避责任,事实上我也只能尽到这点作用。人偶们要是能帮你战斗,或者除花什么的,你就不要客气全部带走吧」

「带走吧」「带走吧」「带走吧」「带走吧」「带走吧」

以爱丽丝这最后的字词为媒介,她的身边漂浮起好几个奇形怪状的稻草人偶,聚在一起发出喧嚣的声音。

金黄飘逸的长发用红色蝴蝶结固定住,仿佛雕刻精美的艺术品般的脸。服装是黑白相间的西式女仆风格,长有透明的薄翼,手里的武器或是骑士枪或是盾牌或是弓矢。

这是爱丽丝创造的战斗型人偶,上海人形。爱丽丝的人偶,她自己操控威力会大大增强,不过放任去自主行动的话,人偶们也不容小觑。

「魔理沙。赢不了就记得逃跑,知道吗?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了。你最擅长的不是吗?所以,今后也要记得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你」

一字一顿说完真情流露的话语,爱丽丝把随身抱着的人偶——蓬莱人偶,也交给了魔理沙。魔理沙先是不愿意,但是被爱丽丝这么一本正经地嘱咐,真的是有点难搞,只能先接过来,嘴巴却在抱怨。

「真受不了啊。我最讨厌这种认真的气氛了」

魔理沙是个由着性子胡来,喜欢开怀大笑和华丽的魔法,偶尔也会犯蠢的魔法使。认真战斗?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忘记的,早就记不清了。在幻想乡也只是热衷专研魔法道具,为释放魔法时那华丽的姿态而兴奋,只是这样而已啊。

拼上性命,这种东西根本不适合我。幻想乡不是大家和谐相处的地方吗?真是头疼DAZE。

就在魔理沙满脑子胡思乱想之际,爱丽丝仿佛是想到什么好主意,脸又侧回来,眼神泛出亮光。

反常地抓住即将离开的魔理沙的手臂,声音急促地从口中漏了出来。

「好像,其实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你先等下!」

爱丽丝的主意,是去拜访住在幻想乡附近的人类们。

既然他们也在生活,弱小的他们既没有对抗妖怪的手段,也没有和妖怪抗衡的本领,那为什么人类还安稳地延续着。

肯定是有哪个救世主一样的人,在舍身保护着人类,维持人与妖怪之间的平衡。

「去寻找吧,魔理沙。肯定有哪种存在,在保护着人类。向她请求的话,这个花的异常也能被制止」

「说得很有道理……我这就去找找看!」

被爱丽丝一语道破问题的关键所在,魔理沙的脑子瞬间清晰许多。连和爱丽丝的告别也没说完,就急冲冲地驾驭扫帚从窗户离开,飞向无垠的天际。

知道怎么做接下来就轻松多了。

因为我,可是最有行动力,魔法最华丽的魔法使DAZE。

嘴角绽放出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魔理沙踩着喷射华丽光芒的加速器,像终于找到目标,无上限加速的追梦者一般,把层层密林抛在背后,驶向她想要去的地方。

「从魔法森林来的?魔法森林是哪里啊?」

一手提住篓子,把春耕的锄头扛在肩头的中年男子顿住脚步,一脸狐疑地看了过来。

就在五分钟之前,魔理沙来到明显看得见人烟的地方。

这里农田划分完美,空气清新,土地肥沃,还能依稀看得见几座草料搭建的临时农屋。人类把劳作的土地划分在跟妖怪临近的境界位置,想必是考虑到倘若受到妖怪袭击,妖怪更会处于风口浪尖的位置,被所有的生物指责。

再往前的地方魔理沙也有去过。毕竟魔理沙又不是妖怪,解释清楚身份就可以在人类村落畅通无阻,甚至还可以在生活区的酒馆买到美酒佳酿,或是药物衣服,或是甜品小吃。只是这里人类的科技水平完全比不上外面世界,人口也稀少,所以魔理沙更热衷于去逛贩卖各类流行商品的香霖堂。

「大姐姐,你打扮好奇怪」

「是什么妖怪啊?是天狗吗?是的话请你吃枣干,再给我们看看有意思的新闻吧」

「刚刚我看见你会飞哎!好厉害!」

似乎是外面世界的魔女打扮在这里过于张扬,一些跟着大人外出的孩子往这边聚集了过来。个别孩子则躲在树干后面,怯生生地望向这边。

跟陌生人打交道,友好地亲近关系,这可是魔理沙的性格强项。

「我是来自魔法森林的魔法使DAZE!魔理沙,这是我的名字」

比起大拇指,露出一口阳光的笑容后,大人和小孩的戒备心也渐渐缓了下来,面面相觑一阵,表情也没原来那么严肃了。因为有事要询问,魔理沙说话也很真诚,村民们都很积极地跟魔理沙交流。

搞清楚事情原委后,刚开始的那位中年男子双手抱胸,若有所思地沉吟。

「原来如此……根据你描述的情况来看,你住的那里毫无疑问肯定是撞见异变了」

「异变?」

把石头当做椅子坐着的魔理沙,身边聚集着十几个村民,都围绕着她在互相讨论。有调皮的小孩子攀上魔理沙的肩头,摘掉大黑帽子,嘻嘻哈哈地玩闹。

把小孩安稳地抱住,放下地面,魔理沙把魔女的帽子重新戴上并调整时,男子再次开口。

「我们住在幻想乡附近的人都是这样叫的。你也知道,在幻想乡,有很多很强大的妖怪,她们只要稍微一生气,就要发生地震啊暴风啊之类的灾难。据最初居住在这里的人,他们那一代人的流传,管理幻想乡的博丽巫女就明确地说过」

「那个对吧!『幻想乡四季风平浪静,居住勿需多疑。但凡有风吹草动,便是妖怪异变』,我在小学上过课文,那可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

刚刚请魔理沙吃红枣干的男孩抢过话头,把重要事项解释给魔理沙听。男子没多言语,瞥了他一眼,继续对魔理沙说明关于异变的事情。

「实际上异变发生的频率也很稀少,也有可能是我们人类的感知太过弱小,说不定发生过异变,结果很快就被解决了,时间很短暂就没感觉到」

「那果然是有什么在保护着你们吧?之前说过的那个……博丽巫女?」

「你说那个啊。博丽神社可是存在了将近几百年的历史,巫女也是一代沿袭一代。我们也有见过巫女的真面目,现在这一代的巫女……唔,怎么说呢。是个不怎么靠得住的家伙,感觉就是工作很不用心,从一周才打扫一次神社就看得出来她的态度啊。不过现在我们想要活下去的话,就要依赖她。很矛盾对吧?」

「矛盾啊」

「反正这幻想乡由于八云紫神明的原因,什么奇奇怪怪的家伙都给放了进来。妖怪,幽灵,还有月球的人。这么多家伙凑在一起,我都不知道怎么评价了」

「哈哈,那还真是糟糕啊」

现在魔法使也被放进来,还把森林给占据当作生活区域了哦。

魔理沙很想这么跟人类阐明身份,想想还是算了。中年的农民男子似乎也能猜到魔理沙是由于什么原因进入幻想乡,握拳咳嗽了一下,用低沉的嗓门说出结论。

「总之你找博丽神社的巫女商量,问题应该能得到解决吧?位置的话,你沿着那条小道前进,看到岔路口就往左边方向。应该有三个岔路口,最后一个是往右,前两个都是往左走」

「那真是谢谢你DAZE」

甚至连具体位置也能推心置腹地告诉给不相干的自己,魔理沙深深被这股质朴的民风撼动。

不愧叫做幻想乡,根本就没有什么动坏心思的人。妖怪也是,居住在森林几个月,什么变故也没有发生。大家只是种族不同,渴望和睦共处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或许,那个把蓝色花开遍溪流的妖怪,也只是一时意气用事,其实心肠意外地很好也说不定。

带着对接下来发展的殷切憧憬,魔理沙先是骑上扫帚飞走,直到与白云相接的晴空中才把姿势调整回来——踩着扫帚。明明飞都不会飞的地面魔法使,却敢在半空转换,那是因为魔理沙想起,这样她更能发挥魔法使的实力,什么时候打起来也不畏惧。

神社的巫女,很有可能不会帮忙。

毕竟,谁也没说协商就是大家坐在一起互相理解互相包容,有些东西就是要打一架才能明白。不那样的话就见不到最真实的性格,最真实的自我,包括那个神社的巫女。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请求别人就会伸出援手」,这样的想法太过于天真,魔理沙可是身经百战的魔法使。

不管如何,哪怕赖也要赖住对方。决策出这个主意后,魔理沙狠狠攥拳,叫声「好DAZE!」,往村民所指的,视野中那栋挺然矗立的建筑物飞去。

「……玻璃,不对。博丽神社?」

控制扫帚的飞行高度临近地表,即将落地之际,魔理沙灵活地一跃而下,身子站稳的同时又马上把右手伸出。

背后那只承载魔理沙的魔法道具像得到某种引力般,旋转出好几个圆圈,自动把扫帚柄端伸到魔理沙的手中。就这么自然握住,踏出步伐,神气十足地站在鸟居的前方。

一会见到巫女要怎么说呢。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吗,「森林发生异变了!请帮帮忙!」这样。总觉得太过低声下气,显得自己很无能有点不快啊。那像「你好,森林那边有不妙的事发生了,你能来看看吗?」这样子去表达来意。可对方是一个星期才打扫一次神社的家伙哎,把选择权交给对方求援肯定没戏。唔,实在不行就嘲讽她吧。既然幻想乡很久没出过异变,说明对方也有点本事。就使劲嘲讽她,逼她动手,最后再来一句「你真厉害!」,满足她的虚荣心应该就会帮忙才对。

「好,就这么弄」

在内心敲定主意,哪怕待会见到的是再怎么温柔再怎么不情愿的家伙,也要骂她骂到她雷霆发怒。预计好这么做后,魔理沙径直迈向鸟居,结果——

「当!」

「好痛!」

清脆的响声和魔理沙叫疼的声音接连响起,在森林中不断地回荡,最终消去。

好像走不进去。这摆设的大门似乎有堵无形的墙,把神社和外界相互隔离。

一边摸着刚刚撞到的红润前额,魔理沙一边回想着来之前,村民的男孩跑过来,煞有介事的询问。

「对了!神社好像布置有结界,只能允许人类才能进入,妖怪只能止步。大姐姐你没问题吧?」

啧。那时候说的结界就是这东西啊,真棘手DAZE。

虽然也能想明白巫女设下结界的缘由,无非就是为了守护神社的建筑。可现在魔理沙也有要紧的事情背负在身上,时间紧迫,哪还有心情顾及得了巫女理所应当的做法。

「给我打开啊!花都要把幻想乡的河流长遍了啊!我又不是妖怪,我都进不去不是很奇怪吗?!真是可恶,干嘛弄结界啊!」

用肩膀使劲去撞,左边撞累换右边撞,魔理沙的嘴巴也由于被关在外面的苦闷而大发牢骚。每次魔理沙撞击一次,那符与字组成的图案就会出现一次,发挥挡住作用的符咒也因为撞击,产出灿烂的白光。

不管怎么撞也不会有作用,这结界设置得很牢固。

用实际行动领悟这一点后的魔理沙,再也压抑不住暴动的情绪,往后大跳了一步。

她的脸颊,满是激烈运动,大口喘气带来的阵阵红晕。散开,和怒喊的嘴,倒翘的眉形成强烈的生气表情。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怪我出手了!」

扬起右手像是要把右手当做战斗的武器一般,正对着无法突破的大门。在那掌心抓着的,是一个迷你八卦炉。

这是从爱丽丝那里获得的魔法道具。听爱丽丝说,是由幻想乡的金属绯绯色金打造。八卦炉以魔力为燃料,可以调节喷射出的光芒大小,威力也非常强大,过于集中的光芒射线甚至能爆发高温火焰,让被攻击到的地方全部化为灰烬。

像是要把怨气全部用声音发泄出来一般。

「——————Master Spark!!!」

森林突然发出轰隆的巨大响声。蒸汽,热浪,光芒,全部混在一起,掀起的声波把周围栖息的鸟群和兽类都吓跑。

同一时间,香霖堂的店铺当中。

「好大的声音啊。不去看一下真的好吗?」

正用毛笔记录下次预计从外面世界进货的名单和数量。听到动静后,戴着圆框眼镜的香霖堂店主,森近霖之助往他柜台后面的房间询问道。

森近霖之助是人妖混血。以前他在人类村落,一家名为雾雨魔法店的店铺打下手,后来闯进幻想乡,无意之中结识了大妖怪八云紫。

他和紫协商,利用紫的「间隙之力」,让外面世界和幻想乡进行货品交易,他自己也能造一些幻想乡独有的东西拿去外面世界贩卖。因为可以满足幻想乡妖怪的基本生活需求,紫便同意了霖之助的主意,帮他完成交易。

随着幻想乡居住的生物越来越多,幽灵,鬼,月之人,人类还有妖怪,需要的生活用品各不相同,霖之助的香霖堂也开得越来越像杂货店,什么都卖。只要客人提前预定,留下所需物品的信息,霖之助便会尽力去满足,收取的费用也尽是些对妖怪们来说不值一提的东西。

踏上一层阶梯,就能看到挂满琳琅满目用品的两面墙壁,戴眼镜的店主就在那小小一张柜台桌上忙碌。由于霖之助不喜欢幻想乡的日光,因此整个香霖堂除了柜台都是黑漆漆的,根本没办法看清商品,想要什么只能亲自问霖之助。

当然,对于有夜视能力的家伙来说,就无需多此一举。

此时此刻,香霖堂除了忙碌的店主之外,还有一个客人占据着内堂,把身子倚在透射出折光的窗户边上,手里捧着茶杯。

不透明设计的窗户挡住光线,没法分辨得出这个人长什么模样。只有几道透射过的折光,染上尘埃,照亮了这人身上的红与白。

「不要紧。那个结界除了妖怪老太婆,没有妖怪能破的了。话说,我喝的这个是什么茶?」

被她反过来询问的霖之助拿毛笔顶端抵住下巴,奋力思考了一会,然后犹豫地说道。

「记得好像是绿茶。上次你说带的茶叶不喜欢喝,就又换成以前的老样子。怎么了?」

「没什么。因为是妖怪老太婆带的,就要戒备一下」

「她很喜欢捉弄你啊」

「哼」

她不高兴地把脸转了过去。

霖之助明白,她口中所说的妖怪老太婆,指的就是八云紫。

身为维护人与妖怪平衡的博丽巫女,她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据霖之助所知,她很不情愿和妖怪走得太近,她的任务就是治退那些得意忘形,损害人类利益的妖怪。

只是幻想乡的世界本身就是矛盾的,人类愚昧无知,不知道也就算了。谁又能想得到,人类教科书上所谓创造幻想乡的「神明」八云紫,真实情况是她没办法治退的大妖怪呢。妖力经过几千年的修炼和沉淀,达到了巫女难以企及的高度。

历代博丽巫女都有过治退八云紫的念头,也只是有过而已。跑过去和她动手,说不定还会被她用笔在记录册上写「正」,记录巫女们每一代输掉的次数,这也太过羞辱。除了骂八云紫一句「妖怪老太婆」之外,她也没有别的泄愤方式。

「毕竟她也活了那么长时间,没什么妖怪陪她玩。搞不好是把你当朋友了」

「我可不想跟一个大自己几千岁的家伙做朋友」

她停顿一会儿,细细地啜了一小口刚泡开的热茶。又像是在跟店主发牢骚,把茶放置一旁。仰起头看向漆黑的天花板,光着脚丫子摆来摆去,接着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很没意思。从输给那个妖怪老太婆一次后我就明白自己的职责是多么可笑……可是不带这样的吧?为什么把我选为博丽巫女,又不告诉我真相呢?我又想起我第一次和妖怪老太婆见面的时候了。我真是个笨蛋」

「你喝的是茶不是酒啊,别把心里话漏出来了」

「那你卖我一瓶,我现在喝」

「请你在晚上的时候再喝吧。女孩子大白天就喝酒可不好……何况你还是个巫女」

「谁是巫女啊?」

她突然这么反问,噎得霖之助说不出话来。沉默的气氛在香霖堂静静流转,过了好久,霖之助才从后面的房间帘子,听到她沉着又懊恼的声音。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接下这个烂摊子。一直保持愚昧无知,呆在村子里多好」

抱怨归抱怨。了解她的霖之助知道,一直以来,她其实耐着性子,把工作完成得井井有条。

虽然人类来神社她的招待无精打采,神社也是一星期才打扫一次,不过有妖怪作乱她还是主动担起责任,和妖怪战斗。但是总是没干劲的话,恐怕后面不到妖怪直接攻击人类她都不会出手了吧。

按人类年龄来算,她还只是个不满十八岁的女孩子啊。在这片幻想乡生活也有百年之久的霖之助,笑着想我的岁数都可以当她爷爷一辈。

可惜我是人妖混血,还要见证她从生到死。

「那个,你真的不去看一下吗?」

用食指指向她管理并居住的地方,提醒她不要大意,妖怪们还是有机智的。她没说话,又端起茶杯啜了口。

冰雪聪明如她,肯定能明白霖之助的一番苦心。不然她也不会信赖霖之助,呆在霖之助的店里和他闲聊。

搁置在墙边,倚靠着的那柄有白色雪花般纸片的御币,霖之助瞥见她用手拿走的痕迹。

同一时间,使用耀眼的星空魔法,把鸟居那层严实的结界给击穿的魔理沙,正一脸得意地,「嘿!」这样灿烂笑着。

气流把她的金发和裙摆阵阵掀动,用手压住帽檐以免被吹跑。正午的太阳在魔理沙的后背方,为她镀上一层炙热的光辉。

面前的鸟居——那两栋红漆木围绕成的口型的门,像玻璃当中裂开了一个窟窿,边缘正嗞嗞地冒着白光。符咒和文字一会出现,一会消失,闪烁个不停。

这结界不管从哪里,都再也起不到挡住的作用了。

不小心把人家的结界破坏了,怎怎怎么办啊——像这样愧疚的情感一丁点都没有,魔理沙现在满脑子都是终于能进去和惹巫女生气。本来的打算就是讽刺巫女,让她显露真功夫再拜托她帮忙,弄坏她结界正好当个逼她发怒的炸弹。

「喂!有人吗?」

踏步进去,穿过参道,魔理沙一眼就看到那个显眼的塞钱箱,旁边还摆放着些许贡品。重复喊了三遍,不管社殿,里屋还是庭院,都没有声音回应。灰尘随风飘扬,意料之外的寂静感充斥着这座神社。

这怎么搞。

本来依托村民的帮助找到了神社,家中却没有主人。魔理沙没想到巫女的警惕性这么低,把代代相承的神社随便设置个结界就外出。也不知道是贪玩还是有事,反正就感觉很随便。没有朋友吗,幻想乡妖怪这么多,随便抓一个都能看家不是么。

在这里等主人回来也是个办法,可魔理沙是个好动的人,目前花在溪水中不停歇地生长,她哪有心情等待。

不可能等得下去。再说,破坏人家结界还在原地等人家回来,是有多蠢才干得出这种事。

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的魔理沙,狠下心来,顺手拿走了塞钱箱旁边的贡品——最上面一个苹果。

并且为了宣泄心情,特意跑到鸟居的前方。像是为了示威一般,大大方方地,扬起拿住苹果的手。

「什么博丽神社的巫女啊,结界都被破坏了也不敢出来抛头露面!窝囊,没用,胆小鬼!就这么害怕我魔理沙大人的魔法吗?!真是意外DAZE,没想到保护人类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废柴。不出来也没事了哦,就那么一生躲在黑暗里就好了!」

以后也会和巫女发生正面冲突,干脆先在这里预先演练一遍,惹她发怒。

魔理沙一边慷慨激昂地把能想到的讽刺话都说出来,一边颇具深意地把最重要的讯息,留在了末尾。

「这个神社的贡品,我魔理沙大人收下了!不甘心的话,就来找我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破坏结界又带走贡品,再温柔的家伙也会变成恶鬼,追着吵着要找我报复吧。正好,到时候就等她主动登门拜访。

嘴角露出一丝隐晦的笑意,魔理沙打了个响指,扫帚听从命令,放倒方便去乘坐。把这间神社的大致印在脑海中,魔理沙便驾驶扫帚飞翔离去。

远处一颗枞树的上空,有个妖怪把一切都尽收眼底。包括枞树的树荫下,被魔理沙的举动气到巅峰,那个用劲把树皮给捏碎的巫女的身姿。

真是看到了一场好戏。

射命丸文刚从异变的拍摄地点回来,这次没有大雾的阻扰,把最新动向给拍了个里里外外。碰巧经过废弃许久的神社时,看到那个不好对付的自称魔法使的家伙喊出绝招,一炮把神社的结界轰出大洞。

射命丸文想着这下因祸得福了。本来射命丸文就对神社以及居住的那位巫女很感兴趣,结界被弄坏,射命丸文也能自由进入,拍摄也变得轻而易举。

最重要的是,巫女在现场看到了那个笨蛋魔法使。还拿着贡品对神社冷嘲热讽,巫女现在想杀死笨蛋魔法使的心都有了吧。这个时机我去给她卖情报,她肯定心存感激,以后说不定还能接受我随便采访和拍摄……!

想到好主意的射命丸文,收起黑色羽翼,来到地面。巫女察觉到有妖怪的气息,猛然回首,为了表明自己没有恶意,射命丸文立刻以同情的口吻说道。

「哎呀,真是深感不幸。那家伙真敢干出那种事,你肯定不能饶了她。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射命丸文,叫我文文就可以了。我是鸦天狗,是个新闻记者」

「……」

巫女没说话,甚至连瞧都不往射命丸文身上瞧。难道说错话了?射命丸文额头冒汗,急于掩过饰非说话也搞得没头没尾。

「我可是知道刚刚那家伙的情报哦?虽然我觉得她有点麻烦,没主动搭话过。不过照片啊,住在哪里啊我都有所了解。你和我组合的话,你负责强压手段,我负责拍摄和调查,幻想乡所有妖怪的情报都可以一览无余。你觉得怎么样,对你来说也不坏」

「…………你刚刚,说知道那家伙的情报对吧?」

「嗯嗯!对对!」

她终于感兴趣了,真是万岁。射命丸文暗自窃喜,她可是厉害的巫女啊,有她帮忙,这下离随心所欲拍摄幻想乡新闻的梦想更近了一步。

「我们来详细谈谈关于组合的事情吧。我以后会把我知道的所有妖怪的情报都透露给你,你有需求我也一定会回应你。作为交换,你把你平时喜欢干什么啊,有什么喜好或者厌恶啊都通通说给我听,让我拿来当新闻素材。对了!干脆让我先给神社拍个近照你看怎么——哇哇哇哇哇哇哇!!」

自顾自说到难以控制情绪的射命丸文,回过神来才发现巫女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扔来几张闪耀着电光的神符。

这可是有驱妖作用的博丽神符啊。被打中就像被闪电击中,这巫女怎么莫名其妙就扔过来?!

我在干嘛?!她为什么要攻击我,我说了惹她生气的话了吗?!惹她生气的是那个拿扫帚的家伙吧?!啊咧咧,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脑子乱成一团的射命丸文奋力张开翅膀,飞向天空躲避巫女的攻击,可谁知巫女居然跟了上来。巫女本来就会飞,她有博丽一族才能继承的力量,速度也快出射命丸文半截,还使用神符向射命丸文发动攻击,被逼到无奈的射命丸文赶紧钻进森林……明明以前从没见过巫女会飞得这么快啊!

树林激烈的追逐战中,射命丸文惧怕那被神符击中的痛楚,解下团扇挥舞飓风。可风能把树吹断,却吹不跑紧紧相随的神符。往左边飞,神符在后面追,巫女又绕到前方扔出新的神符,被打中可不是闹着玩的,赶紧往右边飞!

下意识反应的射命丸文就想着躲避神符,结果没注意眼前疾快交错的树干。噔地一下,她的脑袋整个直接向着一颗树撞了上去。

「……啊!」

失误撞到东西是射命丸文意料之外的。等她恢复意识,条件反射去抚摸撞到的淤青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手握一张闪烁着电光的神符对准她。

仿佛随时都能扔过来的样子。

红色和白色为主色调的巫女服,雪白的肌肤从宽大的袖子下,分离的肩膀处依稀能够窥见。胸前系着黄色的领结。宛如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在眼睛中虎虎生威。被风撩动,黑的长发两侧有两束发髻扎在束发带中,脑袋后面还别着一个巨大的红色蝴蝶结。

右手紧紧攥着她身为巫女的标志性物品——如雪花般的纸片飞舞,却又脱落不去的驱妖武器,御币。

这就是这个巫女的姿容。

「好了,把那家伙的情报乖乖吐出来」

像是在命令一般地说道。声音听起来就是个稚嫩的少女音,却让射命丸文如履薄冰。

反抗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射命丸文知道。她是,她的上一代也是,博丽巫女要是动起真格来能把妖怪杀死。虽然这几百年,幻想乡的妖怪没有干太过分的事也没有惹来杀身之祸,可是忤逆她弄得浑身是伤也不好过。

再者,射命丸文不想体验被电的感觉。满腹的委屈之下,射命丸文最终屈服,把她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这位严厉的巫女。

另一边。

糟糕,忘记给巫女留下找过来的讯息了。

魔理沙骑着扫帚缓慢飞翔,脑子仍回放着在神社自己干出的举动。两岸的丛林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身后,她懒得沿途欣赏风景,只顾得上考虑心事。

最终目的是为了让巫女帮忙。可仔细想想,破坏结界拿走贡品简直就是在挑战人家的底线,要是对方生气到一定程度,说不定就不好协商了。

也没关系吧?巫女毕竟也是人类,她肯定能理解我为了异变,一时心急做出的无礼举动。实在不行我就一个月一次烤蘑菇给她——

「!」

「谢罪」两个字还没从思绪中浮现出来,魔理沙就感觉到异样的事物在接近,赶紧偏离直线型的轨迹往左右两边快速偏移。顿时,偏移后方的直线道路上发生三次爆炸的响声,炸开的土地上硝烟四起。

「Boom!」「Boom!」「Boom!」

是投掷型的实体攻击。武器的话根据判断应该是常用的像炸弹那种类型的魔法道具吧,又不清楚巫女有什么能力和攻击手段啊,只能慢慢摸索了。

话说回来,居然真的追过来了,还是计算着我前进速度的轨迹发动攻击的。这家伙是有多精通投掷和计算相对速度的惯性啊,要不是反应快可就吃招DAZE。

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把视线投向发动刚刚攻击的上空,一个红与白的矫健身影显现在视野中。

没来得及有所准备的魔理沙打算先加速甩掉对方,重振旗鼓再和对方切磋。可谁知根本挣脱不掉,不管魔理沙怎么调转方向,加速飞翔,都能清晰看得见那个紧紧跟随的身影。

头发和衣服被疾风吹成拖累的形状,摁住帽顶,二次增加的速度快到连风都追不上。

越过溪流,越过碧草,越过大树,惊跑白兔。

向右转弯,再向右转弯,进入密林再离开,红与白的小黑点仍旧停留在视野的边缘一侧。强烈的压迫感涌入魔理沙的心头,对方的速度居然还跟得上。

并且试图缩短距离,继续发动投掷的攻击手段。

「这样都甩不掉你吗……这样的话,可不要怪我」

右手握住熟悉的爱物,魔理沙调整姿势——摁住帽子的情况下用另一只手借力弹跳,换成面朝后方,双腿站在扫帚上。比起防御还是攻击更奏效,会根据相对速度计算位移的又不止你一个,让你尝尝这个就明白了吧!

「——————Master Spark!!!」

伴随魔理沙声嘶力竭一同涌现的,是一道宏伟又灿烂的远距离光束炮,从五指中那块迷你八卦炉爆发出来。

这一招可是魔理沙的最爱。灿烂的流星,黯淡的绿月,掉落的光屑,仿佛把这些东西糅合在一起的华丽光芒,放出来的话连白天的太阳都没它华丽。

光束炮最多维持五秒,时间过长八卦炉就得重新蓄能。刚刚打坏结界已经用过一次,所以这次光束炮连两秒钟都没坚持到,八卦炉上燃起使用过度导致高温的黑烟,并且发出「啤啤!」的响声。

而这时,魔理沙忽然听到清澈的少女嗓音,掺杂着风啸,仿佛就是从耳畔传来一样。

「看来那就是你的王牌了嘛!」

上面。

这声音居然是从正上方传来的。这巫女怎么追上扫帚的速度了?思想感到疑惑身子却自动反应过来,战斗的本能驱动着魔理沙的手脚。

追赶上的巫女再次扔出三枚,这次看清楚了是符纸。闪烁着红色的光渐渐逼近,被打中就会像之前的地面一样享受瞬间的能量爆炸。二次加速到达极限的现在,躲也没办法躲,只能抵住。

掏出远远不及巴掌大的魔法菇扔了出去,魔法菇施加高速后就像三道璀璨的流星一般,和巫女的符纸撞击在一起。

爆炸声接连响起,掀开的气流把驰骋的双方都影响到,一时保持不住高速的魔理沙干脆停了下来,跳到了地面上。

烟雾散开。暂时让身体休憩一下。可是。

只有几米距离的前方,捏住另一张符纸,同时用御币挡住脸部,遮挡魔法攻击的巫女,透过烟雾,就让魔理沙大吃一惊地站在眼前。

「……!」

「我来告诉你两件事吧」

第一次见面的巫女,一副早就想好怎么处理自己似的冰冷表情,一举一动丝毫不拖泥带水。从追击,到躲避,再到追击,干净利落得让魔理沙暗觉不好。

巫女那双美丽的黑色瞳孔中的倒影,蕴含的何止只是愤怒,简直是怒不可遏。

「第一件。在战斗的时候第一个先把王牌亮了的,就会输」

「……这不妙啊!逃、逃走DAZE!」

趁她还在自顾自滔滔不绝的时候赶紧溜,快点溜掉。

来的时候爱丽丝就教导过「哪怕打不过也要记得逃」。我本来逃走就最擅长了,魔法扫帚的高速又不像八卦炉的魔炮,我只要想逃随时随地都能逃。

打从心底里决定再也不会招惹这个红白怪物后,魔理沙骑着扫帚,径直朝远离的方向窜逃。这次比相互追逐时的速度更快,因为是逃命。

可是跑到一半,魔理沙才发现。

「结、结界?!」

和在神社鸟居那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符或字的异样图案,泛着白光,像组成一道无法突破的墙壁,把魔理沙的去路给死死拦住。

这下全完蛋了。

思想回归现实的下一秒里,巫女的嗓音再度从天际传来。

「第二件。擅自闯入神社,拿走贡品的小偷,我豁出性命也要把你治退!!梦想天生!!」

手势和武器并举,浑身缠绕着字组成的异样光圈的巫女,端平手中那把御币,另一只手则拿着一黑一白的圆状物——阴阳玉,朝穷途末路的魔理沙席卷而来。

森林中刹那间爆发出一道耀眼又持续的白色光芒。

像笼罩在地面的白色球体一般,发出特有的那种净化妖怪的声音。

这光景耀眼到魔理沙眼前一片亮白,长时间待在这种状况下的话眼睛肯定会瞎掉。释放时间又由对方来决定,简直堪称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魔理沙的眼睛才终于感受不到白光的刺激了。耳朵还留有作用,听到巫女坚定的少女音响起。

「好了,把苹果还回来吧」

巫女并不打算过多追究,她只是想把苹果要回去——魔理沙听懂她的意思,眼睛由于长时间受到白光照射,一时半会无法睁开,只能靠感觉用手把藏好的苹果掏出,高高地举起。

她肯定拿得到。

确信的魔理沙感受到手上的重量轻了之后,立刻从躺着的姿态坐了起来,连忙冲巫女喊道。

「你等一下!我有话要说DAZE!」

「……」

她理都不想理我。不想点什么挽留她的话,她肯定不发一语就这么走掉了。

「结界被我破坏了,这个你还没找我算账吧?只是把贡品拿回去,你这样就满足了?」

「……结界的话我再布置就行」

「可是被我一闹,多了莫名其妙的工作,你心里就不会觉得不平衡吗?」

「……你想说什么?」

「我可是很善解人意的。我啊,自己觉得自己的魔法天下无敌,头一次被打败觉得世界还很辽阔。比自己强的人我怎么可能放过,然后就是——」

「你中计了!」

魔理沙不是妖怪,自然被巫女攻击也受不到多大伤害,只是眼睛遭到光的照射,暂时性的失明一段时间。为了留住巫女,魔理沙便跟巫女随便闲聊,争取恢复时间,现在魔理沙的眼睛终于可以正常使用。

映入眼帘的,是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那熟悉的红与白的身姿。回过头来时那挂着几分诧异,略显可爱的少女的侧脸,被魔理沙深深地记在心头。

「哎呀。总算争取时间,把视力恢复了。刚才战斗的时候都没工夫仔细看,你长着一张超级可爱的脸嘛,我好喜欢DAZE」

「不要碰我」

面对凑到面前,发挥强大外向性格的魔理沙,巫女啪地打掉其想要伸过来的手,皱起眉头说道。

「还嫌自己被打得不够惨吗?」

「嘿嘿,那是意外。我把结界打破就花了不少的力气。根本谈不上公平」

「…………」

巫女似乎是想陈述什么,话到嘴边却忍住了。不再理魔理沙,转身打算走掉,魔理沙立即跟了上去。

「呐呐,那个。是博丽神社的巫女对吧?你刚刚怎么能飞得那么快啊,把我都吓了一跳。这个幻想乡居然有比我飞得还快的家伙,你好厉害」

「……」

「你要去哪里啊?是要去神社吧?毕竟结界被我打破了,要修才行。我陪你吧」

「……」

「我跟你坦白。其实,我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故意?」

这次巫女终于没无视魔理沙,诧异地停住脚步。

魔理沙看到她的那双黑色眼眸,锐利地瞪起。被她这么注视着魔理沙什么也瞒不住了,一五一十全部交代得明明白白。

「我有事要找你帮忙,有关异变的。我去人类村落询问到你的下落,就来神社找你」

「然后呢?」

「然后因为我有事求你。我怕正常地去求你你会拒绝我,就想着做点华丽的事让你印象深刻。到时候我再谢罪也行」

「你不可能打得破那结界!等等!」

「怎么了?」

巫女听见这句话反应突然激烈了起来,她是想说自己的实力很强大吗。魔理沙根本摸不着头脑。

「是那个妖怪老太婆掺了一脚吗……」

「妖怪?老太婆?」

「跟你没关系」

根据巫女话里的避讳词语想要联想到什么线索,巫女根本不给这个机会。她自己弄清楚事情原委后,也不打算跟魔理沙说明,急躁的言辞就想跟魔理沙划清界限。

「总之,结界的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可以不追究你破坏结界的责任,你也不要再跟着我缠着我了」

「可是异变的事……」

煞有介事地把主要目的说出,巫女只是冷着一张脸,回头义正言辞地看着魔理沙。

「人类那边没有受到侵害,也没有人来神社。所以我不会出手」

「可是明明有异变啊。有妖怪正在幻想乡随心所欲」

「不关我事,随它们便」

像是把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概括出来。明明在魔理沙听来很好听的声音,却冰冷得无法靠近。

「我不想跟妖怪扯上任何关系。别再来烦我了」

这句话语到底隐藏了她怎样的心情呢。愣住的魔理沙思索了半天,才明白巫女说的话有几层意思。

她是守护人类的巫女,她的职责就是监视妖怪,保护神社,管理好幻想乡的一切事物。这是她的工作。可这并不代表她就喜欢这份工作。

一星期打扫一次的参道,随便设置个结界不让妖怪接近的神社,得不到村民正面积极的认可。她是不热情的,她只是在用敷衍的态度扮演着巫女。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呢?是妖怪们胡作非为令她太烦躁了吗,幻想乡的妖怪和其他生物魔理沙也邂逅过,大家都很可爱啊。

被教训之后就会挽回错误,也会组织欢庆的宴会,喧嚣到入睡。得意又活泼,吵闹而和平,这就是幻想乡不是么。

「……」

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她这样的态度。必须要和她说清楚,把她那消极的,不正确的思想给扳正过来。为了消除异变,为了初次见面就中意的那张脸,更为了——

和她成为朋友。

「……」

「放手」

「……」

「我说你放手!不放我就不客气了!」

「我不明白啊!」

突如其来地被拉住手掌,巫女气急败坏地甩动着手臂,脸色崩成不耐烦的模样。握住的魔理沙不畏惧这一切,包括她的反抗和尴尬的气氛,在巫女要做出下一步措施之前,魔理沙先前一步大声地吼叫了出来。

「……!」

「为什么要抱有这种思想!不想跟妖怪扯上任何关系?这里可是幻想乡啊,生活在这里的除了妖怪还能有什么?也就只有妖精、阎魔、幽灵这种生物了吧,听你的意思也不想跟它们扯上关系。那你想跟什么扯上关系?!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在幻想乡吗?!」

「……」

「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是巫女?因为要保护人类,所以不得不跟妖怪保持距离?那你要一直这样多久?一年?十年?一百年?这样生活也太孤独了吧,我怎么可能当做没看见!」

「……」

「好好看看,这座森林,那座山,还有远处的山丘和竹林。你就生活在这里啊。不可以吗?和妖怪们一起和谐地共处,和大家一起吵闹欢笑。谁也没有资格责怪你不该这么做吧?!」

「你烦死了!!」

巫女过于激烈地挥动手臂,松懈了的魔理沙被她一下子甩开。

只见巫女飞快地又握住一张符纸。咬紧牙关,正准备用蛮力挣脱时,魔理沙坚定的神情却让她在出手的那一瞬间犹豫了。

「……」

「我不是妖怪DAZE」

不管她攻击与否。一字一顿地,不能退却,这次要把真实的心意传达给她。

让她理解,吸收,并且消化掉。

「也不是人类。从刚才的战斗你就知道这一切了吧。我是魔法使,就生活在这个森林的魔法使。既不是妖怪也不是人类,仅仅只是没有任何关系的第三人。这样的话,可以和我友好相处吗?」

「……」

巫女没有接下去的言语和动作,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般。

捏着符纸的她既没有扔出去,也没有收回去,仅仅只是单单看着魔理沙,魔理沙当然只能回以注视。

过了良久,她才用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转过头去,中途斜视了一眼魔理沙。

「谁会和用魔法打破自己结界的野蛮人当朋友啊,当我笨蛋吗?!」

「那个我已经解释过一遍了啊!那个,是那个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哪个」

「呜哇。你听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会好好赔礼道歉的!烤蘑菇你喜欢吃吗?我以后可以给你做,修复结界要我帮什么忙你尽管吩咐。你别光顾着走,听我说话啊。拜托您了!」

不能放下自顾自就这么走掉的巫女,魔理沙继续穷追不舍地跟了上去。

花上一段时间穿梭森林,回到了神社。奇怪的是巫女没施展身手,快速飞翔过去,魔理沙也没有骑上扫帚,就这么陪在巫女身边,滔滔不绝地和她说话。尽管巫女爱理不理,不过魔理沙看得出来,巫女的态度有在缓慢地发生变化。

表面冰冷,实际上她会郑重其事地吐魔理沙的槽。比如魔理沙说「从村民那里听说一星期才打扫一次」,巫女就说「又不怎么常来人,打扫得那么干净干嘛」。魔理沙说「你住的那个房子很漂亮」,巫女就说「那叫神社」。魔理沙说「以后我要经常过来玩,会带伴手礼」,巫女就嫌弃地说「我可半点都不欢迎你啊」。这样互相交谈,时间流逝地很快。

她毕竟是容易亲近的,还很温柔。不然早就使用飞翔之术,扔下我一个人先飞走了,她能飞那么快。魔理沙饶有兴致地想。

鸟居前方,那道扎眼的光窟窿仍在闪耀着。结界失去作用,这座神社,在魔理沙和巫女争斗的时间中,不知道跑进过多少乘虚而入的妖怪,又离开过多少。

当和主人一同归来,遗忘到天边的愧疚感这才涌上心怀。想着要用什么话语表达歉意,巫女却先一步对魔理沙说道。

「怕你误会我要先跟你说清楚。结界被破坏的原因不在你身上,犯人另有他人。我已经知道了」

「还有别的犯人?」

「你该不会天真地认为,你的魔法真的能对我的结界起作用吧?真受不了,都活了几百年或者几十年的家伙,比我这个小姑娘见识都少」

「我听出来了!果然你是在瞧不起我的魔法对吧?!可恶DAZE!」

魔理沙简直要被这位自命不凡的巫女气到火冒三丈,她凭什么这么说。哪怕宣布她魔理沙是打破结界的犯人也比这遭遇要强。

现在倒好,明明是她魔理沙动的手,说得却跟她被算计利用了一样。

这份不快的心情没有吐出口,憋在魔理沙的心里缓缓沉淀。晒着下午温度正适的暖和阳光,跟着巫女走过参道,来到那个颇有存在感的,写有「奉纳」两个大字的箱子前方。

一看到那个箱子完好无损,直到现在还态度高不可攀的巫女,一下子像获得安心的药剂般,缓缓地泄出一口气。

「太好了。塞钱箱没事」

说完这句话立刻又侧过脸,用一股阴沉得仿佛能诅咒死人的怨气,朝魔理沙窃窃私语道。

「得亏你没弄坏这箱子不然我一定先关你十天十夜,再带你到冥界去一趟。问问看冥界的家伙们要不要你的灵。不要的话再带你去是非曲直厅走一遭」

「呃……」

魔理沙明白,幻想乡的冥界指的就是管理人死之后的幽灵的地方。听说渡过三途河,抵达彼方后,能看到一座极其伟岸的阁楼——白玉楼。冥界的公主就是在这里管理并处置幽灵们的。妖怪们根本渡不过河,公主和管理者也极少外出,也不暴露身份,能有幸结识它们的家伙少之又少。

至于是非曲直厅,则是比白玉楼更要恐怖的地方。

那里审判罪行,处罚一切。无论生者死者,无论人与妖怪,只要犯下足以招来死神和阎魔的重罪,就会被她们亲自派遣跑来问责。惩罚的内容也千奇百怪,最后甚至还会影响到死后前往冥界变成幽灵,或是留在地狱变成阎魔,或是到达彼岸,顺利成佛。

巫女能说出这种话来,证明她的人际关系还真是不容小觑。话说回来,她这么重视这个箱子的理由,反倒是让魔理沙起了好奇心。

就是单纯地需要经济来源,还是说用塞钱箱证明神社的价值呢。不管哪一点都很有趣啊。

「这个苹果……」

「苹果怎么了?」

「不。什么事也没有」

把贡品放回原位的时候巫女像是感觉不对劲似的,犹豫了一下。魔理沙随口问的话,巫女又很快把这个话题带过去,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吧,其实魔理沙也不在乎这些小事。

「我之前说过的,异变的事情——」

「啊啊,那个啊。你还没死心吗,以为缠着我我就会妥协就大错特错了」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我真的是想和你交朋友。异变解决了的话,大家都会高兴的」

「大家啊……」

反正你说的大家也尽是些妖怪吧,魔理沙从巫女那别有深意的语调中读出了这个隐晦意思。

「算了。你就说说看,是什么异变?」

「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

风把神社的黑色木牌吹到微微漂浮的样子。沿着榻榻米的通道来到庭院,折下的影子在地板上涂上一层规矩的方形。

「河里长满了花……?」

听完魔理沙叙述的巫女睁大了眼瞳。到底是感到吃惊,还是觉得大惊小怪,她接下来的反应马上就让魔理沙有了答案。

「你真的是认真的?这种东西也能叫做异变?随便把花剪掉不就好了?」

「能那么轻松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单纯地只是因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不是么?」

「啊!你又在说我坏话!」

莫名其妙又被巫女说教了一句。在她心里没什么好印象魔理沙知道,可没想到巫女能把话说得这么直接。

「那条河上盛开的花,就好像有谁操控一样。只在河里生长,也不长上岸,生命力也很旺盛。就是说,花能在河里生长这件事,你不觉得也很奇怪吗?」

「放着不管呢?」

「那样的话会减少一条溪流」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巫女敛起犀利的眼神,不再看向魔理沙。倾斜的太阳角度,把魔理沙的全身呈现得淋漓尽致,却把缓缓踱步的巫女给笼罩上一层漆黑的影子。

她富有理性的声音在整个空间回荡。

「如果你说的都是确凿的,那么那条河肯定是有妖怪作祟。想要把河恢复原样,就得去找妖怪,把妖怪教训一顿,让她老实。就这么简单。至于是哪个妖怪,抱歉我很久没治退过,记不清妖怪们的名字」

「……你不来帮我吗?」

「帮你?为什么?」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那绝不是个等闲之辈」

巫女她果然还是不愿意伸出援手。既然没办法强求,魔理沙干脆把内心的所有想法告诉给巫女,如果这次前去会有危险的话。

「妖力很强啊,从那花根本杀不死就能看得出来。贸贸然跑过去的话,被对方给教训一顿也说不定」

「……」

巫女没说话。似乎刚刚这番话,让她想起什么似曾相识的记忆,她正在颔首沉思。

继续说出来吧,哪怕她不去。

「说真的,我很想和你一起去,想得不得了。因为你又强,本领也高,还很会照顾人」

没有抛下我一个人飞走,没有大声叱责我。只是耐着性子和我聊天,虽然时不时露出抵制我的一面让我很受伤,可最后也给我方向了。

好喜欢你啊。

但是不能说出口。

咬牙,憋住。用一如既往的魔理沙的外向,把快要决堤的情感重新塞回胸膛,要把分别的话语说成最美好的样子。

「你不去真是让我伤脑筋DAZE。不过那也没办法,毕竟你神社也有很多事要忙。就让我这么跟你道一句谢吧。谢谢你了,神社的巫女」

不妙。

眼泪出来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她不愿意去我会这么失落啊。只是今天才和她结识的,怎么就这么憧憬上她了呢。

被她生气的样子,被她自以为是的样子,被她孤单的样子,被她美丽又凛然的样子。

还想和她在一起,还想和她说上好多话,还想看她更多的表情。她不情愿去,想和她一起处理异变的愿望落空,就这么难过啊。

「呵……」

「……」

在原地静静站立好一大会的巫女,「哈」地叹了口气。

背着那层透明的建筑影子,魔理沙感觉到她又再度走了过来,向自己靠近。

穿过被冻结的时间和氛围,把那张少女纤细的脸,大胆地张扬在炽热的阳光下。

「你笑的时候流什么眼泪啊。真是的,受不了你。我知道,我知道了。陪你去就行了吧?」

「……」

又要被巫女瞧不起了,连流眼泪都被她看见。好丢脸,赶紧擦掉。

一边使劲揉着眼睛,把泪水止住,魔理沙一边拼命给自己找台阶下。

「才、才没有流眼泪!只是你神社的灰尘落到眼睛里去了DAZE!还不是你不打扫的错!」

「那我真是对不起你,让你丢脸了」

调整好心态,魔理沙露出一脸阳光的笑容。内心暗暗欢喜的情感涌上心头,把全身的包袱都卸下。

都打算一个人去承担,没想到巫女在这个关键时刻态度缓和下来。

魔理沙很明白,这个巫女能妥协,对自己来说是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你还是笑比较适合你」

就像是在比较魔理沙前后的情绪波动一般,巫女发自肺腑地说出这一句评价。接着,她把手向魔理沙伸了过来。

「灵梦」

「?」

不明白巫女唐突说出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魔理沙没反应过来。巫女像是不耐烦般,又跟魔理沙重复一遍。

「博丽灵梦。这是我的名字」

「哦哦。我是魔法使魔理沙,请和我多多关照」

「我已经知道了」

没等魔理沙报上名字和期望,黑发的巫女就一副胸有成竹,早就明白一切的样子接过自己的话头。她到底是从哪里,从哪个家伙身上得到自己的名字信息的,真是奇怪。

不管了。能得到这个巫女的鼎力相助,一切都皆大欢喜。

而且——

真的好开心啊,嘿嘿。

「你·也·差·不·多该给我把手松开了吧」

「啊,抱歉抱歉」

太高兴了一时没控制住,都握着巫女的手几分钟还没有反应,就光顾着傻笑。

魔理沙脸都羞涩得染上一层红色。赶紧掩饰尴尬挠挠头,不过心还没有平复住,仍保持在跌宕起伏的波动状态。

事情来的太快了她只得默默咀嚼。胸口那份,萌生的想法却始终坚定如一。

是吗,博丽灵梦。真是个好名字。我快要喜欢死了。